第288章 鄟澤之盟,高唐之謀(1 / 1)

“我將是那個開啟戰端之人?”

無恤恍然大悟,他也是騎著驢子找驢,原本的曆史上,六卿之亂的火藥桶是趙氏大宗和邯鄲氏的複雜衝突。而現如今,曆史已經很大程度上有了偏差,他自己不知不覺間成了暴風之眼,矛盾的中心。

“大夫即便立下了大功勞得以被晉侯特赦歸國,但大夫踏入新絳之日,成為趙氏世子之日,便是晉國大亂之時!”

張孟談旁觀者清,所以能如此一針見血地指出來。

如今趙無恤被逐出國,遠離新絳,尚且能緩和各方矛盾,使得六卿相安無事,可一旦他得以歸國……

死了孫子兒子的範氏大概會第一個跳反罷!

然後就會出現連鎖的反應,說不準就是範、中行、邯鄲一同以無恤歸國為借口作亂。晉侯、知、魏態度曖昧,隻希望韓氏到時候彆堵塞太行,讓趙鞅、趙無恤真正成了東西各自為戰的局麵!

想到那舉國皆敵的情形,趙無恤啞然失笑,隨即又淡然了起來。

“如此也好,這樣一來,戰爭的主動權便攢在我的手中了!”

……

到了七月中旬,從魯西鄙歸來的晉國大軍在衛國都城附近的鄟澤彙合,頓時將這個濕潤靠水的低窪小盆地占得滿滿當當的。

知躒數日前先到,聽聞趙兵將至,他便親自身穿朝服出去迎接,沒有絲毫怠慢,而且還打算讓趙鞅負責此次盟誓的歃血。

衛國地處黃河東南岸,如果衛國反叛晉國,引齊人來攻,將對邯鄲、朝歌,乃至於南陽之地構成威脅,所以這次會盟是非常重要的。

以卿大夫身份主盟諸侯,這是莫大的榮耀,也是一種僭越。晉國雖然是霸主國。從趙宣子起就開了卿大夫主盟的先河,但多數時候都是由執政卿為之,很少有次卿代勞的時候。知躒如此作為,仿佛他是中軍佐。而趙鞅才是中軍將似的。

他的侄兒知果第一個表示不解:“叔父,雖然趙鞅跋扈,但叔父身為執政,何必如此相忍讓?”

知躒不以為然:“你有所不知,冬至日獻上的牲畜六牢。都得以最好的梁稻喂養,不鞭不撘,讓他們毛發光澤,身體健壯。我對趙孟便是如此,看似殷勤,實則暗藏殺機。”

以知躒想來,按照以往趙鞅的跋扈和高調,是絕對會去主持盟會的。這看似一個出風頭的機會,然而晉衛方睦,卻早已貌合神離。晉**事壓力一撤銷,衛國恐怕立刻會生出叛晉的心思。

“隻要將此次必破的盟誓交予他去主持,就能使之得意而忘形,再惹下禍事給我口實,到時候我的劍已經磨好,就可以狠狠斬下去了!”

然而讓知躒沒料到的是,趙鞅卻聲稱有恙,婉拒了這項任命,隻願意作為副手陪坐。

陰謀家最深惡痛絕的就是現實不按自己苦思冥想的計劃走動,知躒一時間疑竇叢生。最初還以為真是趙鞅身體不適,心中暗喜。然而,他親自去趙氏營帳中探望後,卻發現趙鞅依然紅光滿麵。一餐能食肉一斤,米一鬥,還要吃些粉食點心,怎麼看都不像去歲大病的模樣。

晉國中軍佐的這一突然轉性,讓知躒一時間也拿他沒什麼辦法,隻能親自主盟。趙鞅一同出席即可。他心中暗暗遺憾錯過了一個坑害趙氏的好機會,隻能尋隙再施展陰謀了。

趙鞅自然沒有預先料到知躒的詭計,他隻是想起了無恤的話,那十二字之策裡的“緩出頭”。像主盟這種對趙氏沒太大利益的事情,便推讓規避了,隻要作為與盟者旁觀監督,保證甄邑的轉讓即可。

這其實是趙無恤進諫產生的蝴蝶效應,他和趙鞅都不知道的是,趙鞅這一推讓,恰巧錯過了原本曆史上一次侮辱衛侯的歃血。同時也少了一項被晉人詬病,被其他諸卿指摘趙氏“破壞晉衛關係”的罪名。

然而或許是曆史的慣性,僅僅因為趙無恤奪取甄邑,又聯合衛侯厭惡的陽虎以此邑入魯一事,衛侯卻已經把趙氏深深地恨上了。

衛侯元在請平後一直心驚膽戰地呆在濮陽帝丘,等待戰爭結束,他心中對齊侯愧疚不已,但作為小國卻無可奈何,衛國的自主權,那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

在接到蒞盟的邀請後,衛侯率領從人來到了鄟澤。

水邊的會盟壇上,晉國三卿以軍事占領相要挾,認為衛國有背盟的前科,所以對衛人的這次歸順表示了極大的不信任。其中知伯要求衛侯將衛太子和衛大夫之子送到晉國作為人質。此外,趙鞅還要衛國接受將甄邑轉讓給魯國的判決。

“甄邑轉交給魯國,趙無恤為大夫!?”

衛侯元對此感到十分震驚,而他的大夫王孫賈也出麵據理力爭道:

“當年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蕃屏周。故周公賜康叔國之重器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呂等。策命儀式上,王子聃季負責授土,衛國的封疆邊界從武父以南到達圃田北界,又占據了有閻氏的土地,今天的甄邑也在此範圍之內,天子所授之土,怎能任意割讓?晉國身為諸夏盟主,肆意分裂諸侯領邑,這不是無道麼?”

事關無恤的利益,趙鞅便讓從新絳過來,善於言辭的大夫傅叟出麵答道:“王孫此言差矣,南燕是伯鯈之後,衛國之與國,在國君燕仲父被鄭國所擒後國中無人繼位,便被衛國所並。如今王孫聲稱要謹守諸侯舊疆,難道衛國還會找到姞姓後人,讓他們複國不成?”

見王孫賈一時啞然,傅叟便微笑著繼續說道:“衛國始封的舊疆在朝歌、淇水一帶,衛懿公不務德而好鶴,被戎狄所破奪取了這些地域。之後才輾轉到了晉國手中,難不成範氏會將朝歌歸還衛國麼?由此可知,封疆並不是固定的。”

他的語氣徒然急促嚴肅起來:“何況踐土之盟時,天子曾策命先君文公為侯伯,命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衛國助齊、鄭背叛天子,晉國身為盟主,自然要加以懲戒,如今三卿千乘戰車集結於此。衛國若敢不唯晉是從,寡君雖行無道,亦可也!”

晉人強橫,這已經是**裸的威脅了,但衛侯元覺得自己平白要受這一邑損失。所以頗為不願,歃盟雙方一時間互不相讓。

大夫王孫賈縱然心有不甘,卻敢怒而不敢再言,他快步走上去拉住了即將發怒的衛侯道:“盟以信,古之禮也,衛國豈敢不唯禮是從?君上還是速速接受此盟罷!”

說罷用力踩了衛侯一腳,讓他暫時服軟,儘快結束晉軍在衛境內的停留、占領才是正事,其餘的事情,可以回到都城慢慢商量。

於是。這場過程上和原本曆史不大相同的盟會,卻依然有了一個不歡而散的結果。

不過趙鞅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他讓人速速去甄地和曲阜通報消息,讓無恤做好後續的冊封準備。

盟會上知躒依然是上善若水的和事佬形象,會後,知躒派人暗暗告知衛侯,說割讓甄邑一事,是趙鞅、趙無恤父子在從中作梗。

“趙孟鄙視衛國,曾出言稱衛國不過和晉國溫地、原地差不多,哪裡能列為諸侯?趙氏甚至有吞沒衛國之心。何況割走一個城邑。若是衛侯願意向寡君告發趙孟父子,躒很樂意從中協助,代為引薦。”

誰料,衛侯痛恨趙氏之餘。卻沒按著知躒的計劃走,而是準備一步到位。

當衛國車隊臨近濮陽時,衛侯招來大夫王孫賈入內,屏蔽旁人後直言道:“王孫,孤意已決,明年之內必叛晉歸齊。請速速派人帶著帛書經高唐前往臨淄,向齊侯表明寡人心意!”

……

高唐是齊國的西部萬戶大邑,南臨衛國,西臨晉國東陽之地,是齊國在黃河以南,濟水以北的中心。

三十年前,齊侯杵臼因為陳氏驅逐慶封,又驅逐了欒、高二卿立功,便把莒地旁邊的城邑賜給陳桓子無宇。老謀深算的陳無宇先是假意辭謝,又買通齊侯之母穆孟姬,為他請求更好的高唐,之後陳氏將家族主邑遷徙到這裡,開始“昌大”。

在高唐城邑外,西臨黃河的一處寬敞宅邸,是陳氏世子陳恒的彆居,他的父親陳乞常年在臨淄為卿,而高唐的政務多半時間就交給了陳恒。

陳氏在遷到齊國後枝繁葉茂,高唐一地也有諸陳惡少年,大多心高氣傲,自視甚高,但在陳恒這個剛行冠不久的少年跟前,卻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們被聚集在這座彆院裡,整日修習武藝,成為陳恒的親兵技擊。

這一日,眾少年正跟著陳恒在靶場射箭,卻有豎人來報,說是從萊地過來的商賈已經到了。

陳恒繼承了陳氏中人普遍的俊美和高大,麵如冠玉,頭戴皮弁服,著戎裝,手拿兩石大弓,腰背鹿皮、豹尾製成的箭壺,儼然一英武君子。

他眯眼望著七八十步外的箭靶,瞧也不瞧身後稽首在地的皂衣商賈,口中說著話,又似自言自語,又似臨行囑咐:

“從去歲範伯約合我族刺殺樂祁開始,我便注意到了趙無恤此人,覺得他是未來齊國、陳氏最難對付的大敵。故他的商賈在陶邑活動時,便讓人賄賂曹人禁錮之。誰能想到,趙無恤竟然能一舉得到曹伯的庇護,隨後又奪取了甄、廩丘。如今鄟澤之盟的消息已經傳來,他帶著這兩邑入魯之事已定,竟然將齊國與曹、宋的溝通截斷了,如此一來,陶邑之事反倒是小利,不再是最重要的……”

“如今晉軍已經逼退了國夏、高張,此兩人不戰而退,晏子垂垂將死,也無法再進諫為他們說話了,君上必定大怒,轉而開始重用我陳氏。我陳氏目前第一要務是想辦法拔出離高唐極近的晉邑夷儀,其次就是重新打通甄、廩丘所扼的午道,重新爭取衛國……邾射姑?”

聽到貴人喊了自己名字,那商賈受寵若驚地微微抬頭,露出了一張看似樸實本分的臉龐。

陳恒扳指扣著弦,開始緩緩開弓,但氣息卻絲毫不變,繼續淡淡地說道:“你為我陳氏借貸貨殖多年,所以此次你假扮烏氏商賈,去廩丘交付烏亞旅的贖金,也負有溝通廩丘齊人,布下暗子,窺探趙無恤之兵之責,能離間則離間之,能煽動則煽動之!”

弓已滿弦,他眼中殺意頓露:“若能暴亂,則暴亂之!”

邾射姑再度重重稽首道:“小人定不負世子使命!”

話音剛落,隻聽嗖的一聲,陳恒鬆手射了一箭,飛矢正中靶心,引發了陳氏諸少年一陣歡呼,他卻不以為意,而是露出了一絲冷笑。

“隻可惜,古冶子那匹夫無能,竟然沒將趙無恤擊殺於太行,平白為我留下一勁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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