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的情緒如同風雨驟變,她馬上話音一轉,歎息道:“隻可惜,生為女子,永遠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雖然我今日鬨了一鬨,但宋衛聯姻已定,明年我就要嫁到衛國,去服侍衛侯了……”
趙無恤心知,南子所謂的憤懣,就是因為這門婚事。
本來身為衛國國君,迎娶宋國公女可謂是門當戶對。但去年時,衛使是為剛剛行冠的衛國太子求婚,衛太子和公女年齡相合,所以宋公才允諾。
南子憤慨地說道:“可到了今年,卻變成了衛侯自娶!且不說這頗似衛宣公、楚平王的舉動讓人不快,就說衛侯的一些喜好,也早在商丘傳遍了,讓我,讓我如何甘心!”
她憤懣地用粉拳錘了一下廊柱,本來要嫁的年少郎君突然換成了四旬鰥夫,南子要是能滿意那才奇怪。
更彆說衛侯元還有些特殊的癖好,他先是和公子朝有染,現如今又轉而寵愛美男彌子瑕,據說有時還會帶著後宮如夫人來場三人四人大戰……
這些消息,趙無恤早已從彆處打聽到了,隻是在南子這裡得到了最終證實。
於是他微微歎息道:“也對,換了哪個正常的女子,也不會滿意如此婚事,宋公這一舉動,簡直是把公女往火坑裡推……”
南子頷首道:“如今晉宋已經背盟,與齊國交好的鄭國、曹國都與宋國不善,他們位於宋國東西兩側。所以君父才想要南聯吳國,北聯衛國以求自保,季子遠嫁句吳蠻荒之地,我則要去衛國忍受齷齪……”
她抬起了讓人憐惜的雙眸,嬌軀再次貼了上來:“君子。你舍得我去麼?”
趙無恤笑而不答,他嘴裡說可惜,心裡卻半點漣漪都沒有。隻是在思考宋衛聯姻對局勢的影響。對自己的利害關係,想必口口聲聲說寵愛女兒的宋公欒。心裡想到的也隻有利益計較吧。
生在這個時代,身為公室和卿族女子,就注定會成為利益犧牲的工具!
文薑,宣薑,莊薑,息媯,秦嬴,共姬。許穆公夫人……類似的例子還少麼?
像他這樣,在包辦婚姻下還能和樂靈子情投意合的,實在是寥寥無幾。何況,趙無恤想解救和阻止的悲劇,也隻有季嬴,至於其他人,縱然有女如雲,也與他無關!
雖然,可能會有半分不忍……
南子也圖窮匕見,表露了今夜的目的。
“哪怕被君父在這黃堂裡關上一輩子。也好過在濮陽城裡唱《新台》之曲!”
衛宣公時,聽使者說為太子迎娶的宣薑有絕世之姿,遂起淫心。他命令大臣路上構築新台,新台重宮複室,朱欄華棟。隨後下令太子出使外國,自己跑到新台當了新郎。
連衛國人都看不下去了,作了《新台》一詩諷刺之,和南子攤上的事情倒是有幾分相似。(此宣薑不是和公子朝私通的那個,差了一百多年)
“若是宮闈中傳出了南子與君有不苟的傳聞,或許我就不必去衛國了。南子還會說服君父,讓我和靈子一起同嫁君子。她為妻,我為妾亦可……”
少女嬌羞不已。低垂著眼睛不敢看趙無恤。
聞言後,趙無恤倒是一愣。
若是能想辦法破壞宋衛聯姻。轉而讓宋國再度與晉國、趙氏結盟!也算是大功一件。
時已向晚,屋內燭光閃閃,空房寂靜,聽不到人聲。
南子褪下了她的寺人皂衣,露出了紅色的**,她雪白的身體裸露,顯出苗條的骨骼、豐滿的胸襟。
一個妖媚卻又可憐的公女,為了擺脫一份齷齪的聯姻,竟然出此下策。
無恤壓住了衝動,他閉目想到了坐於一身孝服的靈子,想到了默默在晉國等他的薇,甚至還有下宮城闕上紅衣飄飄的季嬴。
任憑弱水三千,我隻取數瓢足矣,何苦貪心太多?
冷靜下來後一想,南子所說的可以在生米煮成熟飯後迎娶她,菇涼,你在開什麼國際玩笑,真當我是傻子?
就算趙無恤沒有被逐,就算他做了世子甚至是趙氏家主、晉國上卿,依然配不上宋國公女,所有人都會說:“人各有耦,宋尊,非汝耦也。”
要是今夜兩人間真有了那麼一回事,南子可能會奸計得逞,但趙無恤可就完蛋了,到時候名聲毀儘,甚至會被暴怒的宋公戮於商丘北市。
相比於收益,此舉太過冒險。
於是他心正於懷,秉誌不回,揮手拿起床榻上那件紫色深衣,披在了南子肩頭,隨即輕輕推開了她:“公女小心著涼,天色已晚,外臣要告辭了。”
燭光下,南子絕美的臉龐先是詫異、驚奇,然後是微微的慍怒。
紫色深衣遮掩了雪白的嬌軀,帛帶係在纖細的腰上,南子徒然收起了方才可憐而嬌弱的模樣,換成了高傲和不可一世。
或許這才是百變妖女的真麵目。
“我見你舉止不俗,賦出了‘傾國傾城’的詩句,一度對你激賞,這才給了你一個親近我的機會,可你竟然拒絕我?這世上居然還有士能拒絕我!”
南子看上去氣呼呼的,飽滿的胸脯起伏不定。
趙無恤暗暗歎了口氣,若是不能想法子忽悠過她,要悄無聲息地離開宋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斟酌著詞彙說道:“公女這主意隻是一時興起,並非長久之計。”
南子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道:“那要如何才能長久?再過兩年,衛侯便要派上卿來親迎了,我還是要到新台去做宣薑!”
無恤笑道:“公女恐怕不知道,我三日之後,便要北上魯、衛了。”
“那又如何?”
“如今我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無封地的被逐卿子,連自己都朝不保夕,如何能救公女脫離苦海?公女若是有心,且看兩年之後。我能做下何等事業,或許到時候能給公女援手,何必出此下策。”
南子慍怒消退。仿佛聽了個大笑話般,滾到了床榻上捂著肚子嬌笑不已。
“哈哈。你還知道自己是個被逐卿子,如同喪家之犬,手下不過有數百之眾,就算給你十年,在兵車千乘的列國之間又能怎樣,還能獨立為諸侯不成?彆欺我是女子就好蒙騙,你隻不過是想脫身而已!”
嘖,這個南子太過聰明。看來不說點真貨,今晚是沒完沒了了。
趙無恤突然逼近了南子,直接用身體壓住了她,左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右手扶著她嬌柔的下巴,眼睛定定地看著少女的螓首蛾眉。
南子雖然存了引誘的心思,可畢竟未經人事,被男子這麼近地製住倒是頭一次,聞著趙無恤身上的氣息,不由有些驚慌。
無恤瞪著眼睛說道:“晉重耳在列國之間流亡時。身邊隻有趙成子、狐偃、賈佗、先軫、魏犨五士,外加爪牙肱股數人。過衛,野人以土塊嘲弄之;過曹。曹伯偷窺其沐浴;過鄭,鄭伯置之不理。當是時,誰能料到這個落魄公子能在城濮一戰定霸?逼死子玉,鴆殺衛侯,曹伯稽首,鄭伯匍匐,天子致伯,何等的快意恩仇!”
一席話後,南子怔住了。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大丈夫立於世。縱有一時逆境,但翁主切勿欺我少年困窘!”
說完之後,南子看趙無恤的眼神再次變了,從可有可無的麵首進階到了無雙國士。待無恤鬆開了她後,她起身正了正衣襟,朝趙無恤凜然而拜。
“君子原來有如此大誌向,是南子失禮,讓你見笑了。”
“今夜算計君子,一是南子深恨這次聯姻,一時昏頭想出的主意……”
“二來,卻是見君子比那公子朝強了不知凡幾,整個宋國之士皆不如你,若是能與君子親昵,南子卻也不排斥……”
她媚眼如絲,仿佛真對趙無恤有了深情一般。
“君子說兩年以後要做下大事業,到時候再想法子幫南子解脫這次聯姻,可是真話?”
趙無恤故作真誠地盯著她的眼睛道:“自然是真的,但我首先得要離宋。”
南子又湊了過來,笑容純真,嗬氣如蘭:“那就請君子對著昊天和鬼神發誓,若違此言,便終世不能歸晉,終生不能與靈子再會,終身流亡諸國,無立足之地!”
好狠!但為了脫身,趙無恤還是嚴肅地發了誓。
南子仿佛鬆了口氣般,她朝趙無恤鄭重地一拜,環佩玉聲璆然。
“如此,妾就拜托君子了……”
無恤暗道這個驚心動魄,卻又曖昧無比的夜晚終於要結束了,正要回拜,南子卻突然貼了過來,她雙手環住了無恤的腰,朝他臉上輕輕一啄,隨後大笑著離開。
來去匆匆,但無恤一摸腰間,卻臉色微變:“你!”
南子手裡已經連同穗緯一起,拽下了趙無恤的玉組佩,季嬴贈予的玉環,樂祁贈予的玉玦都在其上。
她朝趙無恤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士的言語,最是不可信,沒有信物怎麼行?這玉玦丟了恐怕靈子責怪,還你罷,但玉環想必是你的珍惜之物,就放在我這裡了!”
南子旋舞著隱入帷幕之內,銅鈴般的笑聲漸漸遠去,而趙無恤在握著她拋過來的玉玦愣了半響後啞然失笑。
“倒是一個女中英豪,沒想到春秋也有這般女子,無愧傾城傾國之名,誰以後要娶了你做夫人,破國亡家還是輕的。”
隨後,他也乘著夜色未儘,被一位麵色陰沉的老寺人引領著從偏僻的小道離開了宋宮。
……
三天之後,趙無恤偕同手下的輜重車乘數十,一共七百餘人在戴邑集結。
據說樂大心、四公子,還有公子朝等人再次拿他的這批武裝大做文章,要求宋公拘押無恤,以防他與曹國“勾結”,內外謀取宋國。
卻是南子再度“牝雞司晨”,出麵駁斥了這番言論。
“昔日宋國兩次弭兵之會,天下諸侯紛紛派人參與盟會,人數少則數千,多則上萬,宋國皆不設防,賓客行走於塗道上,像在自己邦國遊曆一般,難不成現如今宋國已經羸弱到需要防備一位善意的流亡君子了?”
無恤聽司馬耕轉述後微微一笑,暗想那一夜驚魂豔福倒是還有幾分好處,從此他在宋國這邊,又多了一位能說得上話的盟友,如今兩人的關係,算是相互利用吧?
離開戴邑前,他還留下了些許人手保護樂靈子,並囑咐前來送彆的陳定國一旦樂氏有事,定要速速告知他。
隨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啟程向西北而行,一日後到了葵丘。當年齊桓公在此會盟諸侯,共同頒布了“毋雍泉,毋訖糴,毋易樹子,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於國事”的盟約,霸業達到了鼎盛。
趙無恤和張孟談策馬駕車,在三麵環水,林木蔥鬱的葵丘會盟遺址上憑吊一番後,隊伍繼續北上。在潺潺東流的濟水河出現在麵前時轉而往東走,就意味著即將進入曹國境內了。
位於曹國邊境的戎邑,如今卻如臨大敵,被曹伯派遣迎接來客的“候人”陰沉著臉,望著扣關的玄鳥旌旗。
他擔憂地說道:“君上讓此野心之輩入曹,就如同引豺狼入苑囿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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