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嘉今天親自帥軍前來渡口堵截,清晨時分,他帶著走得快的五百兵卒,三十輛戎車連夜趕到棘津後,細細詢問過這裡的舟人,得知趙無恤等人並未到來。
“想必是被修武的雪阻攔住了,真是天助我也!”
範嘉今天穿了一身漆成紅色的銅皮髹(iu)合甲,極其華麗漂亮,還頭戴青銅胄,兩根野雞的羽毛高高揚起。
他興致勃勃地派人將北岸的木舟全部轟走,絕了趙無恤的去路,隨後讓人挖灶做飯,誰知斥候很快來報,說是打西北邊來了一支隊伍,已經到了三裡之外。
於是範嘉又讓尚未就食的兵卒們速速列陣,過了一刻,便隱隱能看到行進至一裡外的敵人了,他們全體戴孝,放眼望去,是醒目的一片蒼白,仿佛周圍的空氣也為之一冷。
範嘉努力鎮定,他粗略一數,發現對方的人數比信使報告的要多得多,甚至還有十輛戰車。
他心中微驚,“不是說隻有一百多趙兵,加上從宋國來的一百樂兵,才兩百餘人麼?為何竟整整多出了一倍!”
範嘉從朝歌出發時點齊了一千徒卒,但因為著急趕路,就帶了五百人先渡過淇水速行,剩餘五百人還在十多裡外,得兩個時辰後才能趕到。
經曆過戰陣的範氏旅帥建議道:“君子,他們剛到,如今還在列陣,彼方陣腳不穩,正可一鼓作氣,掩殺過去。”
於是範嘉吩咐全軍向前移動,到半裡距離後便直接進攻。
就在範氏之卒朝前邁步時,對麵卻開過來了一輛戎車,高舉旌節,自稱趙氏君子使者,詢問範嘉為何阻攔,說是要他們派人出來談談,勿動刀兵。
範嘉轉念一想:“看來趙無恤心裡也沒底氣。不過,彼輩人數隻比我方稍少,若是能騙他們主動棄械,也好過鏖戰一場。”
他存著這樣的心思。便讓兵卒們暫停,派了一個卒長過去與來使接洽。若是談不攏,再擊鼓前進不遲,反正大河北岸數十裡內,隻有這一處大渡口。他趙無恤還能變成魚兒鑽水裡不成?要是拖到自己那五百甲兵趕到,來場前後夾擊,就更好不過了。
棘津北岸的原野上,範氏卒長乘著一輛戎車,朝對麵的使者緩緩開去。
隻見那車上右麵站著一個麵相凶惡的輕裝徒卒,腰上一邊彆著一把短劍,而他側麵則是一個容貌一點都不俊朗的文士。
“吾等乃是出使宋國的使節,有國君旌節在此,為何會在晉國封疆之內受到阻攔!”那文士自稱還人封凜,是趙氏小行人的副手。他義憤填膺地怒斥卒長。
範氏卒長嫌他貌醜,懶得和他細說,隻是將範氏君子的話複述了一遍。
“汝等護送不周,導致宋使被殺,趙無恤的職守已經被執政撤銷,還命吾等押送他回新絳問罪,速速放下兵器,並交出宋卿棺槨。”
他一邊說,一邊盯著對麵的趙兵看,卻見他們乘著這“和談”的時間。已經有條不紊地排好了隊列,不像是要和平解決的模樣。
卒長心裡一驚,暗道對麵莫不是借著接洽之名,想先行穩住陣腳?
正想著。卻聽到後方自家陣中傳來了一陣驚呼和慘叫聲。
卒長連忙回頭看去,隻見一隊二三十人的輕騎士縱馬從右側突然衝了過來。他們排成兩行橫列,衝到四五十步外停下,開弓朝範氏兵陣裡拋灑箭矢,隨後又操縱著馬匹折返,隨後第二排又上前拋射箭雨。如此反複幾次,頓時引發了範兵陣列右側的慘叫和騷動。
卒長大怒,暗道這果然是趙無恤的詭計,他轉過頭要正要質問封凜,卻感到車身一搖,隻見對麵那貌相凶惡的戎右,已經跳到了他所在的車上。
此人正是田賁,他兩柄短劍如同手臂般舞動靈活,很快殺死了禦戎和車右,隨後朝卒長捅去……
在趙兵陣中,趙無恤看到輕騎士們完成了騷擾任務後,在敵人追趕下借助馬力迅速撤離;封凜、田賁也順利歸來,還拎著三個人頭。
方才還有些忐忑的溫卒們,見己方輕而易舉就“首戰告捷”,頓時發出了一陣歡呼。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加上方才哀兵的憤慨影響,他們已經漸漸能習慣戰場上的緊張氣氛了。
趙無恤看在眼裡,也微微鬆了口氣,彆看這一下對敵人殺傷不大,但對己方這些初陣的兵卒,卻是巨大的鼓舞。看來,自己寧可讓輕騎士犧牲隱蔽突襲,換回的結果是值得的,而且,對方似乎已經被成功地激怒了。
他朝一旁麵色猶豫的趙廣德說道:“堂弟莫不是在想,交戰不是應該不鼓不成列麼?為何會用此詐術。”
趙廣德點頭,趙無恤這不講章法的指揮和詭計,和他從軍法上學的可不一樣,不由得目瞪口呆。
趙無恤指著對麵道:“彼輩能夜襲成鄉,能勾結齊國刺殺樂伯,早已拋棄了司馬法中的禮節,我又何必與他們講什麼規矩?這就叫兵不厭詐!”
兵不厭詐,沒錯,這就是趙無恤的優勢,也是這時代新的戰爭模式。
他身穿黑色的髹(iu)漆皮甲,揮動旗幟:“二三子,擊鼓,前行!”
趙兵陣列鼓聲隆隆響起,四百人邁步前進。
……
範氏之兵一共有五百人在陣中,其中披甲的不超過一百,對麵的輕騎士射出的箭矢力道不大,隻造成了數人死傷。但卻引發了範兵右側陣列的騷動和驚懼,所幸他們大多是有過數次征伐經曆的老卒,所以在軍吏吆喝下,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陣腳,在追敵未果後,便被經驗老道的旅帥召回。
倒是範嘉自覺吃了虧,派去商談的那輛戎車上三人全部被殺,直接被敵人繳獲回陣,他氣得哇哇大叫,直罵趙無恤不講規矩。然而無論是步卒還是戰車,都追不上輕騎士,隻能望著他們揚長而去。
旅帥連忙勸道:“君子勿憂。且看他們的陣法。對方的統帥定然是個不知兵的,他竟然將十乘戎車安置在了右翼,而不是排列在前。”
範嘉順著旅帥的手指望去,卻見趙兵的步卒排成了一個大橫陣。步卒在中央,戎車集中在右翼,而完成騷擾後返回的輕騎士則在左翼。
這時代中原地區的野戰模式,依然是貴族遊戲的遺存,當然不是後世想象中的武將單挑。但也常常依靠戰車的對決分出勝負。正所謂“車錯轂兮短兵接,矢交墜兮士爭先”,一般來說,都會將戰車排列在正麵,和對麵戰車進行錯轂交鋒,徒卒則“車馳卒奔”,在後麵跟著,打打順風仗。
一般來說,一方的戰車若是敗了,後邊徒卒的士氣也會降到冰點。戰鬥到此終結。
所以在範氏旅帥和範嘉看來,趙無恤這種行為,就好比把手綁到了背後,卻將柔軟的腹部擺在敵人正麵一樣。
“君子再看,那些排列在前的,都是些什麼人。”
趙兵打頭的,是三列身無寸甲的輕裝徒卒,共計兩百人,且無人手持戈矛,而是抱著像弓一樣的東西。站得很是分散。他們身後,是持盾和短劍的樂氏甲兵,再之後,才是豎起稀疏戈矛。架起了小鼓的指揮車則被甲士環繞,在後押陣。
看著對麵的架勢,範嘉啞然失笑:“平地之上,百步以內才進射程,開弓不過二到四矢,最多對吾等造成數十死傷。將弓手放在最前排,還在不斷朝吾等靠近,這不是取死之道麼?”
對趙氏在南陽之地兵力極其熟悉的範氏旅帥說,那多出來的兩百徒卒,其實是溫縣的縣卒。
“溫縣縣卒?”範嘉聞言更是哈哈大笑,心裡那點顧慮也消失殆儘了。
對曾在成鄉一戰裡對範、中行之卒造成巨大殺傷的成鄉趙兵,範嘉極其警惕,而樂氏之兵在二十年前的華向之亂裡打出了名聲,也不容小覷。
但溫縣縣卒,那是什麼東西?
後世有句話叫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溫縣的情況便是如此。趙羅膽怯,在這個注重貴族榮譽的時代,還曾經棄軍而逃,他手下的兵卒戰鬥力可想而知。
“趙無恤這是在尋死啊!”他一時間洋洋得意起來。
旅帥點了點頭,看著已經逼近到半裡左右的兩陣,請命道:“請君子讓戎車以雁行陣衝鋒,而徒卒緊隨其後。”
敵人的前後行陣尚未布定,陷之;敵人陣勢不穩,士兵在前後相互觀望,陷之;敵人前進則猶疑不定,後退時恐懼害怕,陷之!
他可以肯定,己方隻需要讓三十輛戰車一衝,那些溫縣縣卒就會全軍崩潰,順便把趙兵、樂兵的陣列擾亂,到那時候,己方就可以獲得一場完勝!
……
溫犁是負責十輛溫縣戎車的卒長,對趙氏君子“兵不厭詐”之舉,他倒是不排斥。溫縣縣卒出了名的膽小懼戰,用這種投機的方法獲勝,倒是挺合他們的口味。
但對趙無恤將戎車安置在戰陣右翼的做法,溫犁感到十分不解,但又不敢抗命。
這會,他站在戎車上眺望,見對麵原本排成一排的三十乘戎車開始動了,便連忙驅車繞道陣後,向趙無恤請命道:“大夫,能與戰車相敵者,唯有戰車,是否要讓下臣帥戎車去阻擋?”
趙無恤也在一直盯著對麵的舉動,見範氏終於忍不住,想以戎車衝鋒陷陣,一鼓作氣擊垮自己,便露出了獵物入套的微笑。
麵對溫犁的請戰,他揮手道:“不必了,溫卒長且去右翼待命,等對麵戎車被擊潰後,與左翼輕騎士一同夾擊敵人徒卒。”
溫犁差點沒被這句話噎死,擊潰,那可是整整三十輛駟馬戎車啊!怎麼擊潰?用徒卒和甲士的血肉去硬頂?
趙無恤知道他的疑慮,便指著靠前的那已經停步站成三排,手持弩機的兩百溫卒,信心滿滿地說道:“沒錯,我就是要靠他們,擊潰敵人戎車的衝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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