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秋日之陽(終)(1 / 1)

嬴姓趙氏是來自東方的氏族,以玄鳥為圖騰,也承襲了東夷人崇尚帝俊化身太陽的傳統。

所以也常常有人,將趙氏的家主比作是太陽。

一百多年前,被趙盾逐出晉國,逃到戎人潞國的狐射姑,就這樣評價趙衰和趙盾其人。

“趙衰,冬日之陽也;趙盾,夏日之陽也。”

成子趙衰性格謙遜,在文公歸國後晉國複雜的卿族關係裡長袖善舞,被認為是“德廣賢至,又何患矣”。他如冬天的太陽般溫和而微弱,人們盼望他的光顧而不會將其視為威脅。

宣子趙盾性格強悍,名為晉卿,實專晉權,他弑靈公,頒布夷之法,甚至開了以卿大夫身份主持諸侯盟會的先河。他如同夏天的太陽般炙熱,使人畏避,散發的光芒讓晉國諸卿黯然失色,隻能俯首帖耳。

文子趙武則是位謙謙君子,經曆了下宮之難的他,一直低調而謹慎,時人形容趙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體態文弱,如同難以支撐起衣服;說話輕聲慢語,就象根本沒從嘴裡麵發出。

他以自身的美德和辛勞,逆時逆勢,勉力為晉國和諸夏創造和維持了一個和平而繁榮的時代。就如同春日之陽般和曦,也象征著趙氏一族的重生。

至於趙鞅……

趙無恤心裡覺得,他也是籠罩著趙氏的太陽,一輪“秋日之陽”。

有時像是秋老虎般酷烈,卻又給趙氏帶來了豐收。

此時此刻,趙氏的秋日之陽終於衝破了烏雲阻礙,重新散發光芒。

無恤和董安於需要用手段和智慧來維持趙氏的統一,趙鞅卻隻需要用威儀和個人的魅力,就能夠辦到。小宗、家臣、國人畏懼趙鞅。卻又依賴趙鞅。

所以,趙鞅隻需要在眾人眼前露個麵,根本不用說話。卻立刻讓惶恐了多日的國人們瞬間又找回了主心骨,紛紛匍匐在地。向主君朝拜。

趙鞅眯著眼曬了會太陽後,輕輕一招手,呼喚無恤上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趙無恤的身上。

當趙鞅有恙時,他臨危不亂,主持大局,撐到了董安於到來。

當敵對卿族冒險進攻時,他力挽狂瀾,以一鄉之眾挫敗了對方的陰謀。嚇得他們聞風喪膽。

而這一刻,趙無恤也不由得感慨,有些人,的確是天生就有領袖的氣質的。趙鞅便是如此,讓人忍不住想接近,在他身邊享受榮光,感受溫暖。

“小子恭賀父親康複。”

“你做得很好,無愧為趙氏之子。”趙鞅親切地拍了拍無恤的手,露出了笑容,這些天的事情。他在醒來後已經聽季嬴說了,而今晨派趙氏精銳去馳援成鄉,也是他拍的板。

“隨我巡視下宮。讓所有國人都能看到孤,讓所有的宵小都如同夜裡的鬼魅般,在炎日之下,不能遁形!”

“唯!”

看著前方親密無間的父子,以及和大夫們站在一起,頗有些被冷落的伯魯,傅叟悄悄對身旁的尹鐸,說了這麼一句話。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恐怕已定下了。”

趙無恤心裡。卻還有彆樣的心思。

趙鞅昏厥而複蘇,現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壯年。但太陽總有落山的那一天。趙氏的家主也是如此,趙衰、趙盾、趙武、趙鞅。一輪又一輪太陽落於桑榆,新的太陽又從東隅升起。

趙無恤現在,也好比一個小小的炎日,正在扶桑樹下的湯池裡打著滾,通過這些天的表現,通過這次成鄉的大捷,明眼人已經可以預見,他就是下一個冉冉升起的趙氏之陽!

……

在趙鞅複蘇,並乘步輦車駕巡視下宮的消息傳出後,新絳周邊暗潮湧動的局勢再次徒然一變。

在成鄉遇到“盜寇”攻擊時,下宮已經全麵戒備,一師趙兵蓄勢待發。在趙鞅複起,安定人心後,國人被動員起來,站滿了城牆,讓人沒有可乘之機。

韓氏那邊,在得到了趙鞅複蘇的消息後,也收起了那些小心思,開始積極配合。有了兩家聯手,縱然在新絳附近的兵力仍處於劣勢,卻也不會被人輕易地一鼓而下。

而中行氏、範氏方麵,兩位君子倉促撤兵,回到領邑後,將成鄉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中行黑肱。

“趙氏子引下了天雷?一舉將汝等派去的前拒摧毀?”

胖碩的中行寅捋著黑油油的胡須,陰沉著臉。

昨日,自家兒子夥同範氏小子向他請戰,要拉兩旅之眾去攻成鄉,臨走前胸脯拍的極響。他考慮到此戰必勝,讓兒子領軍感受一下戰陣也是好事。

誰知卻遭到了一場大敗,損失近半,還將原因說成是“鬼神之力”。他們言之鑿鑿,連帶伏擊處的人也被敗軍嚇了回來,這一切都在中行寅意料之外。

雖然魯人孔丘曾言,“敬鬼神而遠之”,但那畢竟是少數人的通達聰慧。在諸夏各國,依舊是巫風盛行,對於天帝、鬼神,上到國君卿大夫,下到國野民眾,都十分信奉崇拜。

說起來,趙氏一直喜歡養些巫祝,膜拜鬼神,信卜筮之法。昔日下宮之難後,晉景公夢到趙氏的祖先前來索命,驚醒後患病,嚇得連忙將趙氏領邑還給趙氏孤兒,據說就是趙氏桑田之巫搞的鬼。

所以中行寅也不敢斷言此事是假。

現如今,之前環環相扣的計劃已經被打亂,倉促撤兵後,範、中行從主動落於被動。若是全麵動員,依然在新絳附近有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但也喪失了伏擊趙兵,進攻下宮的好時機,更何況……

“趙鞅未死!今日還出了下宮,巡視周邊,此消息已經被探子證實。”

中行黑肱心裡越發覺得,這一切都是董安於布下的詭計,再加上那神秘的巨響。出於對未知事物的敬畏,越發對這次的行動不報信心。

“還好吾等假借呂梁盜寇之名行事,才沒有上當。如今之計,隻能暫時按兵不動。再派傳車,立刻將此消息通報範伯。”

中行氏的家司馬憂心忡忡地說道:“成鄉一戰,有數十範、中行的家兵被俘,其中還有不少軍吏,若是他們挨不住拷打,透露了消息……”

“隻要咬死不承認,趙氏也無可奈何,以國君的性情。斷不敢輕動範伯,動我中行氏分毫!知伯、魏氏首鼠兩端,也不足為患。”

……

兩大集團森然對峙,仿佛去年冬至的景象重現。知伯不在新絳,魏氏則有些懵了,他們目前傾向於趙氏一方,但若是開戰,則打著兩不相幫的主意。

而到了第二天,又一個消息傳來,說是趙氏庶子無恤。輕車進了新絳,進了虒祁宮。

趙無恤這一去,當然是告狀的。

虒祁宮的側殿內。趙無恤神色戚戚。

“若非先祖庇護,下臣差一點就再也無法再見到君上了,昨夜範、中行二卿勾結群盜,夜襲下臣領邑,幸虧諸士用命,方才擊潰此僚,此乃俘獲之人的口供,還請君上過目。”

國君讓有司接過趙無恤獻上的帛書,上麵密密麻麻寫著無恤讓田賁等人審問出的口供。證據直指範、中行二卿。

晉侯午細細看了一遍後,一邊安慰趙無恤。一邊對他的請求報以無奈的笑。而太史墨則在一旁揮筆潑灑,記述君臣之間的每一句對話。留於史簡之上。

“君上,此事證據確鑿,我趙氏忠於君上,而範、中行二伯欲專晉權,故視吾等為眼中之釘,欲除之而後快。今日敢私自發兵攻趙氏,明日就敢威逼虒祁宮,謀害君上!還請君上為趙氏做主,定其首亂之罪,發國人誅殺範、中行二卿!下臣,願意為君上前驅!”

趙無恤抬頭時,語氣十分激動,仿佛受了巨大委屈的忠臣赤子。但垂首後,他心裡卻明白,晉侯是不可能同意的。而這仗,趙氏才從虛弱裡緩過來,無力進攻,照目前中行氏龜縮的形勢看,似乎還打不起來。

果然,對於這個要求,國君苦笑不已。

他雖然貪玩而虛榮,卻不是一個傻子,晉國六卿之間的爭鬥,他這些年來都看在眼裡。可晉侯如今的地位隻比提線木偶好一些,借助均勢,還有知氏的扶持,勉強維持而已。

雖然心裡期待六卿鬥個你死我活,從中漁利,但若想要他出麵支持其中一方,尤其是處於劣勢的一方,那還真得細細思量思量。

雖然趙無恤說的,滅範、中行二卿,將其領邑統統劃為國君直轄縣治的提議,十分誘人,叫他怦然心動。

於是晉侯假裝更衣,急問太史墨,此事應當如何是好?

太史墨言道:“下臣雖然愚鈍,卻熟於典史,隻能告訴君上,晉國從襄公以來,凡是和執政作對的卿族,乃至於國君,最終都落敗了。君上莫不要忘了靈公、厲公的往事!”

當年,晉靈公不滿執政趙盾專權,欲派人去其府邸行刺,不果;又布下宴飲邀請趙盾,發宮甲和惡犬追殺,又失敗;最後趙盾用了明退實進的策略,裝作出奔,讓堂弟趙穿將靈公輕輕鬆鬆就在桃林裡弑殺,如屠一犬耳。

而晉厲公,則是不滿諸卿的跋扈和壟斷朝堂,他扶持自己的黨羽,刺殺三卻。又逮捕欒書、中行偃,卻在最後時刻被二卿反擊,也落了個被弑的下場。

這兩位國君,可謂是被執政逆襲的典型例子,而在其餘幾次卿族鬥爭裡,執政,也就是中軍將必勝的定律依然奏效。

所以,要是就這麼傻乎乎地跟著趙氏,和執政範鞅作對,勝算實在是不大。

所以,在聽了史墨的話後,對於成鄉一案,晉侯先是裝作勃然大怒,立刻讓司寇署的士師們查實。同時派使者召喚範鞅歸來,會同晉國諸卿公議,當堂對證此事。

動作看著很大,但實際上,晉侯現在如同一株藤蔓,隻能和知氏相互倚靠,根本就無力主導局勢。他把這件事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把自己放到了中立位置上,至於是戰是和,讓六卿們考慮去吧……

但實際上,趙氏此番舉動義憤填膺後隱藏的真實目的,卻隨著趙無恤這次入宮,已經達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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