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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鄉,鄉寺後的小院裡,安排完善後工作後,趙無恤也在薇的服侍下,換下了甲胄,用熱葛巾敷臉。然後坐下吃起了朝食,一邊回顧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之所以將俘獲的那幾人囚禁以作為威脅,而不是直接向趙鞅告發,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趙鞅一麵是宗主,是軍將卿士,而另一麵,卻也是位“父親”。
從曆史上的記載,結合大半年的觀察後,趙無恤發覺,趙鞅並不算一個冷靜的政治家。他的情緒化很嚴重,否則上次就不會因為友人樂祁被囚禁,而差點與範氏開戰了。
趙無恤心中猜測,雖然趙鞅將四子分封,鼓勵兒子們良性競爭。但其實做爹的肯定不希望他們鬥得反目成仇,做出曆史上鄭伯克段,魯桓弑兄隱公,齊國五子之亂那樣的慘劇來。
最最重要的是,將事情向趙鞅告發,他趙無恤能得到什麼好處麼?
除了能臨時出一口惡氣外,半分沒有,也許能讓仲信、叔齊兩人在趙鞅心目中印象大減,並受到些許懲處。但虎毒不食子,想憑此就徹底擊垮兩人?不大可能。
而且,一旦那樣做,他趙無恤的水準,也會被兩個豬頭兄長拉到同一層次上。雖然昨夜的手段狠辣劇烈,但那是在對方是“盜寇”的情況下,而在趙鞅麵前,“孝悌之義”還是要維持的,若是表現出一副必殺兄而後快的模樣,反倒會寒了趙鞅的心,說不準會影響他登上世子之位……
所以,這事情絕不能由他當麵去說,而是要讓作為監督者和保護者的王孫期尋機會告訴趙鞅!
若是趙鞅震怒,趙無恤還會擺出一副為便宜兄長們隱瞞和袒護的弱受模樣來。就好比當年麵對殘忍而貪婪的弟弟象,選擇退讓,最後卻因此名聲大揚,贏得了天下的虞舜!
這才是春秋君子的生存之道!
他要暗示趙鞅一件事:你放心,我若為宗主,暗算過我的兄長們,依然能活命!
曹公子、吳季劄響徹天下的名聲,都是這麼來的,這時代的人,很吃這一套。
再說了,趙無恤相信,那些裹在麥粉裡的人頭饅頭,已經夠讓仲信、叔齊二人膽戰心驚上很久了。
“隻是可惜了幾鬥上好的麥粉,也罷,就當扔出去打狗了……”
經過昨夜的處置,井的事情得到了較好的解決,既沒有失去這個可造之材,給和井關係不錯的老班底虞喜、穆夏們一種“君子很念舊情”的印象。
同時,也重新申明了自己“有過必罰,有功必賞”的原則,隻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以後再次發生,看來必須製定一些更加嚴格的軍法了。
至於井的姊妹,趙無恤隻是順手為之,將她贖回,是為對井實施“市恩”之舉,他一定會對自己感恩戴德。
此外,在組織“甕中捉鱉”時,成鄉兵卒們大半年來的基礎訓練得到了檢驗。輕騎士和步卒在虞喜、田賁的帶領下,也在山下打了一場漂亮的搜索伏擊戰。
彆看規模很小,但總算是見了血,和沒殺過人的新兵從此大不相同,這在他們日後的發展中,將變為寶貴的經驗。
嗯,雖然也有一定戰損,但那是夜戰難免的,這次可要好好給虞喜、田賁一些獎勵。
無恤握著鋒利的銅削,割著俎上的肉,遞送進口中,一邊想著,田賁就如同這把利刃,磨得雪亮,做肮臟和攻堅的事情時乾淨利落。據說他昨夜一共斬首五級,俘獲兩人,立下了首功。雖然虞喜對他的打法依然頗有微詞,然而此人,趙無恤本來就是當做敢死之士來用的。
就在此時,去往西鄉換取人質的眾人歸來了,他這才得知田賁在回程時乾的混賬事。
得知消息時,趙無恤手裡的銅削一顫,割破了手指,鮮血滴滴答答淌到案幾上,薇連忙長跪在席側,將無恤的傷指含入櫻唇中,為無恤吮吸。
在薇麵前,無恤怕嚇到她,所以強忍著怒意,沒有發作,但心裡卻早就炸了。
“一個個都要反了天不成!?”
等她為自己包紮完後,無恤才拍案而起,他先是自責,然後惋惜,最後是怒不可恕。
他覺得這是自己安排不妥當造成的,所以自責;“市恩”的計劃非但沒能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反倒爛尾了,所以惋惜。
最後,則是對這種行為天生的憤怒和作嘔。
尤其是現在,看著被五花大綁的田賁依然是一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模樣,趙無恤胸中的怒火就蹭蹭往頭頂上冒。
對田賁,趙無恤最了解不過,他就像一個不聽話的熊孩子,管他犯了什麼事,先打上一頓再講道理。
“二三子!將他吊起來!”
一向溫潤和藹的趙氏君子難得親自動手,在鄉寺院子裡用蘸水的鞭子抽了田賁幾十下,一下比一下狠,直到打累了,打得田賁血肉模糊,此人卻仍然梗著腦袋,一聲不吭。
趙無恤喘著氣,指著他道:“你可知罪!?”
田賁卻道:“不知!井這廝背叛君子,對吾等也瞞得死死的,是為不忠不義,就該把他戮殺。君子心善,饒他一命,我卻不會饒他!非得讓他知道教訓不可!”
趙無恤扔下了鞭子,歎氣道:“你若是有氣,回來找井打一架也行,把氣撒到了一個無辜的弱女子身上,算何本事?非吾輩男兒所為!”
“何況,你自稱忠於我,卻不知我的心意,由著性子胡來,壞了我的計劃,該殺!該死!”
這一席話,讓田賁的血氣和醉意都散儘了,自知理虧,想起粟米地裡,他在氣頭上時壓在身下的嬌軀,頗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田賁知錯了,請君子殺了我贖罪罷。”
趙無恤頭疼不已,要是真把這貨一劍殺了,倒也省事。
經過昨晚的事情證明,田賁這把利劍,刺向彆人時,還是很好用的,不過現在看來,卻是把雙刃劍,也得防著割了自己的手。
他轉過身,向堂弟趙廣德抱怨道:“田賁這個人,和魏武子很像啊……”
魏武子,也就是魏氏的祖先魏犨(chou),勇冠三軍,對晉文公重耳忠心耿耿,作為其“爪牙”,跟著他流亡各國。
在一行人途經曹國時,曹共公作為姬姓同宗,非但對重耳十分冷淡,還做出了偷看重耳沐浴的惡心事--因為他聽說重耳的肋骨是一連成整塊的(駢脅)。重耳羞憤難當,當時隻有曹國大夫及僖負羈雪中送炭,贈送重耳食物與玉璧,重耳感激不已,接受了食物而返還玉璧。
到了重耳回國繼位,報複心極強的他,就打著攘夷(楚國)的名號,發兵攻打曾經侮辱過他,還投靠了楚人的曹國。
破曹之役打得非常艱難,入城後難免要劫掠泄憤,文公通令三軍:任何人不得侵犯大夫僖負羈的府邸和族人。但他的車右魏犨(chou)卻犯了禁令,一把火燒了僖負羈的家,還侵犯了他的家眷,按罪當死!
有能力,卻又是個刺頭,時不時就出次差錯,爪牙難用,傷己傷人,這就是田賁和魏武子的相似之處。
晉文公欲殺之而愛其材,而趙無恤的心思,也是類似的。
但是,田賁對趙無恤的忠心程度,更勝過井、羊舌戎等人,和他最初在廄苑裡提拔的班底虞喜、穆夏相仿。平日趙無恤也挺喜歡他的歡脫性格,常帶在身邊,時不時笑罵一番,踹他幾腳,君臣之間還是有幾分情誼的。
誰知道,他竟然犯下了這種彌天大錯!
趙廣德知道堂兄有點舍不得殺此人,他倒是覺得,不過是一在野女子而已,何必如此在意?是不是反應過度了?倒是這些爪牙猛士,可以對待寬容些,否則,如何驅使他們效死?
於是,在無恤處呆了幾個月後,已經乾練成熟不少的小胖子便勸解道:“請堂兄三思,當日晉文公若殺了魏犨,之後就不會有魏壽餘詐降秦國,賺回範武子之事;也沒有魏錡射楚共王目,沒有魏相絕秦書;更不會有魏絳和戎,不會有魏舒毀車為行的壯舉了!”
趙無恤聞言後默然。
“那麼,就按律法處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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