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不同的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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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忙碌的魯陶翁遠遠見到子貢後,認出他就是當日要贖買送他們歸國的好心衛商,連忙過來拜伏道謝。經子貢一詢問,得知他們已經在此安定了下來,每日都能吃飽飯,待遇與自由的國人並無區彆。

“托君子之福,六十以上的老者每日都能食豆腐一餐,五日有一頓肉食。麥熟之後,吾等又吃上又軟又香的麵餅和水引餅,族人們都已經樂於此地,連思鄉都忘了!”魯陶翁麵色紅潤,看得出日子的確過得不錯。

又軟又香的水引餅?那是什麼東西,帶著好奇,子貢繼續跟在趙無恤身後前行,又進了一間新建的鑄房內。

隻見裡麵擺放著少量黑色的惡金(鐵),以及青金色的美金(青銅),鑄匠揮舞著銅錘在叮叮當當地敲打不停。

還有木匠在切割打磨木材,用火焰將其輮(rou)彎,手腳粗糙的國人老農,則對著木板上墨線所畫的式樣指指點點。

端木賜看出來了,這是在製作農具。

俗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話放到農夫身上也是一樣的。所以趙無恤對於新農具的改造,也十分重視。

傳說上古之時,神農氏“始作耒耜(leisi),教民耕種”,自此以後,“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

但到了春秋時代,這些原始的農具已經顯得落後了。在成邑,一人踏耒而耕,每日不過十畝,費時費力。而近幾十年新發明的工具犁,也還處於最原始的狀態,效率不高。

於是趙無恤便回憶著前世在老家見過的農具,在木板簡牘上畫出草圖後,交予力田桑羊翁加以研究改進,再由匠人製出。

春秋時,冶鐵已經在中原逐漸發展起來,但冶煉出來的生鐵雜質很多,製作鐵兵器依然存在無法突破的技術瓶頸。可用來做農具,卻是可以的。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時代,齊國就有“美金以鑄劍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鉏、夷、斧,試諸壤土”的說法。可知青銅主要用於武器(劍戟),鐵器已用於農業生產。

晉國最發達的冶鐵地點,是在汝水之濱的陸渾地區,那裡是二十年前,由中行吳新征服的土地,現歸範氏小宗,陰縣大夫士蔑所有。

可士蔑偏偏和範氏死對頭趙鞅比較合得來,其對於範氏,大概和邯鄲氏之於趙氏一般,是個反骨仔,隨時會反手捅大宗一刀。

對此,無恤不由得幸災樂禍,宗法封建製度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陣痛,也不獨趙氏在承受啊。

也因為這層關係,所以十年前趙鞅便能在士蔑的幫助下,於陸渾民間征收整整一鼓的鐵,以鑄刑鼎。

繞了一圈後,趙無恤看到新製出的農具,有中耕用的鋤頭和鏟,有類似耙子的鐵耨(nou),此物可有效地用於除草、鬆土、複土和培土。

最緊要的,是類似後世的曲轅犁,也已經打造出來了幾個:犁頭呈V字形,有利於減少耕地時的阻力。因為鐵有限,其餘位置如犁壁,還是硬木製作。但也比原始的犁更加有利於深耕和碎土,已能根據需要進行深耕和淺耕,以及調節耕地的寬窄,操縱便利。

桑羊翁笑得合不攏嘴,雖然曾對代田法看走了眼,但他農稼經驗豐富,在扛著這些農具在地裡試過之後,自然明白其好處。

他聲稱,隻要有牛馬拉犁,或者兩人耦(ou)耕,則一夫挾五口,一日足以治田五十畝!

如此一來,夏種粟米的效率,大概能比原先增加五倍。

這個結果,趙無恤還是比較滿意的。不過,目前較為嚴峻的問題是,成邑急需大量牛馬,或用來犁田,或用來拉磨、轉動龍骨水車。

但趙無恤的府庫已經沒有錢帛了,他之所以盼著子貢速速歸來,就指望他能用成邑出產的東西在周邊貨殖,彌補虧損。

子貢一直跟在趙無恤身後,見其所見,若有所思。

之前他還覺得,趙氏君子和他的夫子,兩人所想所為極其相似。但在成鄉走了半圈後,子貢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或許有所偏頗。

兩人所走的道路,其實是很不相同的。

成鄉民眾彼此之間講究信譽,相處和睦,是因為豐衣足食,又有巫祝不斷頌揚趙無恤之功績,而不是推行禮樂的結果。

明搶暗偷,作亂害人的現象之所以絕跡,是因為趙無恤頒布了嚴格的刑律家法,違令者將受到懲戒。據說,連他身邊的女婢犯錯,也必須受罰。

再比如,在對待農稼的態度上。

子貢記得,自己的一位師兄樊遲,曾向夫子請教如何種植莊稼,當時夫子避而不談,曰:“吾不如老農。”樊遲又請學如何種植菜圃,夫子又曰:“吾不如老圃。”

樊遲離開後,夫子對在場的子貢抱怨道:“小人哉,樊遲也!”

他說:“上位者隻要重視禮,民眾就莫敢不敬;上位者隻要重視義,老百姓就莫敢不服;上位的人隻要重視信,民眾就不敢不用真心實情來對待你。要是做到這樣,四麵八方的老百姓就會繈負其子而來投奔,哪裡用得著自己去學種莊稼、學種菜圃?”

夫子的意思,子貢明白。他開宗立派,收徒講學,是為了培養出一批以成為肉食者作為目標,在上位而施禮樂,垂拱而治的士大夫,而不是教出一個隻知道農稼和菜圃技術的下層老農。

但趙氏君子卻不一樣,他對農稼極為重視,已經到了親力親為,動手指點改造農具的程度,而且計吏、農夫、百工、兵卒在其領邑的地位是比較高的。

真的需要這樣麼?走出鑄房後,子貢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君子對百工農稼之事,何必親自過問,以禮樂教化民眾,垂拱而治不就可以了?”

趙無恤微微笑道:“子貢之問,我的數科老師計先生也曾問過,子貢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子貢籠著寬袖微微行禮道:“不知,敢請君子相告。”

他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關係到他在夫子處所受的教育,以及思考的方式。

趙無恤回答道:“我曾聞,子貢的夫子極其推崇管夷吾與鄭子產,可有此事?”

子貢自然知道,他當年向夫子請教學問時,頗有些看不起管仲。他認為齊桓公殺公子糾,管仲不能追隨主君而死也就罷了,卻又投靠殺主的齊桓公,為其相邦,非仁者也。

但他這番見解,卻被夫子訓了一通。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

而鄭子產,更是夫子年輕時最崇拜的人,在子產為政時,夫子多次在魯國讚揚他,在他去世時,更感慨道:“惜哉,古之遺愛也!”

當時夫子之言,振聾發聵,如今,趙氏君子又有什麼新奇的見解呢?

趙無恤侃侃而談道:“孔子雖然推崇管子、子產,是推崇尊王攘夷的功績和仁愛之心,你們師徒的施政理念,我可以領會,就是站在肉食者的角度,想從上至下,以禮樂教化萬民。”

子貢默認了這種說法。

“但我治理領邑,著手點卻有所不同,我在泮宮收藏室中翻閱管仲、子產言辭,學到的不隻是尊王攘夷和仁德之政,還有他們的治國之法,那種從下而至於上的道路。”

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麼?子貢心中微動,追問道:“君子想如何從下而至於上?”

趙無恤指著在他治理大半年後,逐步溫飽小康的成邑,說出了一句讓子貢永生難忘的話。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

PS:最後一句話,出自《管子》,一般認為是戰國人寫的

起點爭霸文很多,如果非要說我這本書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應該是思想的碰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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