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
連日的陰雨後,天終於放晴。
萬裡雲收,金光耀眼,起伏的群山峻嶺之間都炙烤的炎熱起來。
唐軍河北幽薊兵馬和奚契的騎兵在盧龍塞下彙集,同來的還有許多打著各式旗號的貴族領主兵馬。
大軍立下營寨。
聯軍統帥尉遲恭下令,各軍在關下列陣。
盧龍塞,燕山山脈東段隘口。千年來都是軍事要塞,兵家必爭之地。
南臨平州,北麵即是奚境,東麵則是遼西營州,這裡也就是後世的喜峰口。
這位一個險要的隘口,又是邊界,因此早就依山修築關城。三道城牆形成的一個日字形的防禦體係,外圍主城牆高五丈,寬三丈,長一百丈,由石塊從裡到外整碼堆而成,中心豎有一兩丈高城樓,名叫望日樓。
主城牆兩端,還依著山勢修建了輔牆,城牆上也各有一樓。
矗立在梅山上的叫梅樓,修建在雲山上的叫雲樓。
由兩邊輔牆開始,向更遠的山上延伸。
漢時最先修建了約兩百裡的城牆,以防胡人入侵。
此後,曆代維修。
到如今,在主城牆向後一百步,梅山和雲山之間,再築了一座高大城樓,城牆高寬皆與主城牆一樣,長五十丈。
上有城樓名盧龍,兩邊以石牆與主城牆相連,兩側是是兩邊士兵營房。
再往後,相距一百步,則是麵對官道的新月樓。
這道城牆高四丈,寬兩丈,兩側則是堆積糧草的庫房,以及馬棚和治療傷兵的醫院。
在貞觀年間修建的防禦體係裡,不重長城而重城堡,打造的是九邊防禦體係,設立九個防禦城堡集群。
盧龍塞,正是山海關防禦集群的重要組成部分。雖不如山海關之險之重要,但也是燕山東道最重要的要塞之一。
此時,這座重要的軍事要塞,卻在秦瓊和張鐵槍的手裡。
原盧龍塞的守將,主動的率部加入了秦瓊他們的護法軍,響亮太子。
時近中午,陽光越發的毒辣起來。
關下的聯軍頂著太陽,身著盔甲,早疲憊不堪,滿身是油汗。
盧龍塞。
新月樓上。
秦瓊和張鐵槍還有尉遲寶琳等數員將領打量著關下。
“這麼毒的太陽,他們頂不住的,今天打不起來。”秦瓊道。
果然,沒過多久,關下的騎兵開始下馬,士兵也退後解甲透氣,甚至有士兵抬來一桶桶清水,有人挑著一筐筐饅頭、大餅上來。
“本來這盧龍塞自古以來就是中原防範胡人入侵的要塞,現在,想不到卻是大唐將士帶著奚契來攻。”
老鐵槍歎道。
“好在我們拿下了盧龍塞,如今我們背靠營州,占據盧龍要塞,倒是不懼他們。”
山海關還在朝廷手裡,平州也在朝廷手裡,甚至盧龍塞北的地方也在奚人手中。但對此次主帥尉遲恭來說,營州或者洛國公領都不是他的主要目標,他的主要目標是盧龍塞。
秦瓊和張鐵槍等的叛軍主力都在此關,擊破盧龍寨,生擒秦瓊和張鐵槍,營州自然不攻自破。
“還好這盧龍塞是日字形,要不這大軍從南麵來攻,我們肯定難守。”
這特殊的結構,三重防禦結構,讓秦瓊他們現在得麵對從平州攻來的聯軍,也並不怎麼畏懼。
關下饑餓的士兵看到涼水和饅頭大餅,紛紛圍過來取食。
“他們真想強攻嗎?”尉遲寶琳問。
他看到了關下父親的帥旗。
想不到,上陣父子兵,如今卻成了父子對陣。
父親來信罵他是不忠不孝之人,尉遲寶琳很傷心,但他沒法如李敢那樣選擇。跟隨老師多年,他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和人生觀。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個天下,應當並不僅是皇帝一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這是個機會。”
“官軍疲憊,士氣全無。”
有幾名軍官道。
秦瓊卻很穩重的道,“不急,現在城下的未必不是迷人的假象,也許是誘敵之計。我們先看看戲好了。”
關下。
聯軍士兵亂糟糟的在吃飯,陣形全無。
軍後。
尉遲恭拿著千裡鏡打量著關上,毫無動靜。
與關下的喧囂對比,越發顯得靜的嚇人。
這種安靜,讓尉遲恭眉頭緊皺。
“看來叔寶不會上當了。”
這是一個厲害的對手,兩人也是同僚十幾年,他對秦瓊的本事還是很了解的。
“算了,退下來吧,既然不上當,那就沒必要再曬這太陽了。”
軍令下達,聯軍士兵開始陸續退回,退入山邊的樹蔭之下。
許多士兵都紛紛解甲透氣,特彆是不少奚契騎兵,更是直接脫的隻剩下個大褲衩,坐在樹下大喘氣。
愛護馬匹的他們,連戰馬的鞍也下了。
尉遲恭回到中軍營帳。
奚契將領還有一眾率兵的貴族領主們,也一齊入帳。
“盧龍塞不好攻。”尉遲敬德道。
盧龍塞裡,此時起碼有兩萬叛軍,還有秦瓊這樣的名將。
而在關下,聯軍也總共才不到五萬,其中既有府兵,也有不少貴族領地的民兵,還有奚契兩族的騎兵,比較雜。比較雜,也意味著戰鬥力會打折扣。
要硬攻盧龍塞這樣兵力充沛,糧草又足,還有名將指揮的險要要塞,確實是讓人愁。
“大帥,不如我們虛張聲勢,暗地裡抽調兵馬從山海關入遼西,去端了營州和張鐵槍的領地城堡。到時我們兩麵包夾盧龍塞,南北一起進攻?”
敬德道,“分兵本是可行的,但陛下隻給了我們半個月時間,半個月之內要拿下秦瓊和和張鐵槍,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諸將苦惱。
“可這樣的險關要塞,半個月哪夠。”
那邊關下。
吃飽喝足還休息了一會的聯軍士兵,有一隊契丹騎兵閒的無事,就那樣光著膀子裸騎戰馬跑到關下,對著關城放聲大罵。
還有人對著城上脫了褲子挑釁。
“這些龜孫!”
尉遲寶琳怒道,“老子去滅了他們。”
關城上,有不少鐵炮。
尉遲寶琳來到一座鐵炮前,對著炮手道,“看到那些雜碎沒有,給我轟碎他們。”
“尉遲將軍瞧好了,我們這就收拾他們。”炮長笑嗬嗬的道。
那些雜碎是站在關下百步外的距,這基本上是在弓箭射程之外,一般的弩也射不了這麼遠,能射這麼遠的,但單殺精度不足。
覆蓋射擊又不劃算。
隻是這些契丹人卻忘記了大唐的火炮。
秦瓊他們是叛軍,可也一樣有火炮,老爹的領地以前甚至有一個火槍火炮工坊,後來雖然關閉停產了,但如今又重新運轉起來了。
炮手們拿著各種測量工具測算了好一會,然後調整角度。
最後是複雜的裝填。
好一會,才總算完成了瞄準和裝填。
炮手點火。
關下的契丹武士還玩的正嗨。
忽然,一陣悶雷巨響。
城頭還有焰火一閃而逝。
“炮擊!”
正在帳中議事的尉遲恭一下子跳了起來,那聲響,絕對不是夏日的雷聲,這肯定是炮擊。
“哪個王八蛋,擅自開炮的?”
尉遲恭破口大罵。
鐵彈夾著尖嘯之聲,猛的射入城下。
炮彈砸在了那些契丹武士前麵一點的空地上。
然後,砸空的鐵球居然又彈跳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弧,又向前飛了好長一度,落下。
這次剛好落到了一個倒黴的契丹武士身上,直接就把他半邊身子連帶著跨下馬砸趴了。
立功的炮彈又彈跳起來,這次沒上次彈跳的那麼高,可也依然彈起很高,又向前砸去。
挨著就死,碰著就亡,連最後滾動時都能砸斷腿。
哀嚎慘叫聲響起。
城頭上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緊接著是號角聲激昂而起。
新月樓下。
尉遲寶琳已經頂盔貫甲的騎在馬上,手裡握著一把長刃的陌刀。
新月門轟然打開。
尉遲寶琳率著大約三百身著騎士全身甲的板甲騎兵猛的殺出,藏青色的板甲,藍色的披風,還有那盔頂的藍纓。
人如虎,馬如龍。
三百鐵騎,如同閃電一般疾馳而出。
隆隆的鐵蹄之聲大作。
距離關城才幾百步的那些聯軍士兵,還在休息,甚至嫌熱早脫了甲,馬解了鞍。
誰也想不到,叛軍居然敢主動出城來戰。
聯軍士兵們慌亂的去披甲,騎兵去牽馬。
轉瞬之間。
尉遲寶琳帶著三百鐵騎已經殺到了近前。
巨大的陌刀斬下,如白雪般耀眼。
鐵騎如洪流,一往無前,他們甚至直接撞上那些試圖結陣攔截的士兵。匆忙集結起來的軍陣,不堪一擊。
直接就被鐵騎衝破。
透陣而出。
然後三百騎減速、停下,調轉方向。
尉遲寶琳揮起染血的陌刀,率領三百騎再次起跑、衝鋒!
無人可擋。
從後麵趕來的尉遲恭一眼認出那個帶頭衝鋒的,正是自己的嫡長子寶琳。
“讓他們走!”
尉遲恭喝住要率騎兵去追擊攔截的部將。
“那是重裝鐵騎,沒有誰可以攔的住他們。”
重裝鐵騎並非無敵,但眼下這種情況,他們隻是來衝殺一個來回,他們要走,確實無人能擋。
那些試圖攔截的士兵,被撞飛、砍倒,然後他們成功的回去了。
新月樓上,戰鼓隆隆,一陣陣整齊的喝彩聲衝破雲宵。
尉遲寶琳率著部下,減速,回到城中。
盧龍塞上,士氣如宏。
而關下,聯軍卻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