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暴君(1 / 1)

漢京,外城南門。

南門城門上,掛著一個鐵籠,鐵籠裡掛著一個焦黑的人頭。那人頭經油炸過,可以保持多日不腐。

籠下,一隊軍官站立,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著這個籠子和裡麵的人頭。

“路過的都看一看了,這就是叛逆的下場。看看這個人頭,這就是逆賊張超之子張琳。”

一名士兵大聲的向路過的行人宣告。

經過南門的人,都會忍不住抬頭看一眼。

那籠子裡一個焦黑卻又很小的頭顱,炸的分不清麵目。

“真可憐啊。”

“聽說才八歲。”

“沒想到八歲的都不肯放過。”

一些百姓竊竊私語。

張超才八歲的兒子,受到這種懲罰,確實讓人驚歎。畢竟那麼小,就算張超謀逆,他的兒子才八歲啊。哪怕殺了,也不應當再把人頭炸了掛在這啊。

一輛馬車在城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人,抱著一卷席子。

席子摭住了他大半的臉。

他身後還跟著一人,扛著一根長竹竿。

那兩人在門前停下。

“什麼人?”

抱席的人放下席子,並不理會士兵,反而從身後人手裡拿過長竿,走到城門下去摘那個籠子。

一旁的士兵一下子全圍了過來。

一根根長矛對準了他。

那個男人停下手,目光冷冽的掃過來。

“大膽狂徒,居然敢來搶逆賊首級,我看你也是逆黨!”那名軍官大聲喝道。

“你們好大的狗膽,這是翰林院承旨學士魏相國,你們還不退下。”一個聲音猛然響起。

那群士兵驚愣,看著他們的長官快步過來。

那名小校來到魏征麵前,行禮。

“請魏相恕卑職手下狗眼不識泰山,衝撞了魏相國。”

魏征臉冰冷冰冷,他道,“我是來取張文遠之子張十三郎的首級,為他下葬的。不過如何,這隻是一個八歲的孩童,卻被梟首,又被如此暴屍示眾,這實為泱泱大唐帝國之恥辱。難道我大唐帝國,已經到了此等地步?”

那小校有些為難的看著魏征。

“魏相,這些事情非卑職所能決定的,卑職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八品武官。卑職也是奉上司之命而已。”

“我知道,我也不為難你,出了事情,都由我一人負責。你現在退開,彆攔我路。”

“魏相。”

“退下!”

宰相之威,對於一個小小的八品武官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小校無奈帶人退下,站到一旁。

魏征拿著長竿去摘鐵籠,捅了好了一會都沒有捅下來。

城門處,人越圍越多,大家看著乾瘦的魏征站在那裡,吃力的操著一根長午,一下又一下的費力去試圖取下籠子。

大家甚至都在暗暗為魏征加油,希望能早點取下籠子。

良久。

終於,魏征把籠子取下。

“鑰匙!”魏征扭頭對旁邊圍觀的小校道。

小校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在大家的注目下,掏出了鑰匙,把鐵籠打開。

魏征伸手,捧出那個炸的焦糊,甚至發出一陣臭味的恐懼頭顱。他拿一塊白布包了,放到了席子上。

魏征的隨從轉身從馬車廂裡,抱出了一個白布包。

那是李琳的無頭屍,被魏征從另一處搶了回來。

現在屍首終於合上了。

那個隨從拿出了針,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針引錢,把屍首縫上。

現場一片沉寂。

一路僧人路過,雙手合十,默默的為這個可憐的亡靈誦經超度。

“走吧,送他下葬!”魏征有些疲憊的道。

隨從把縫合好的屍體用席子卷上,抱入一口準備好的柳木小棺材裡,然後牽著馬往郊外走,魏征背負著雙手,神情落寞。

今天他來收屍,並非因為他與張超是親家。

純隻是因為他是一個文人。

一個有風骨的文人。

他既不讚成張超的謀逆,但也無法讚同皇帝對張超之子做出的這種行為。不但殺了一個八歲的孩子,還要如此暴屍侮辱。

這樣做,絲毫不能體現帝國的偉大,不能體現皇帝的威嚴,展現出來的,隻有皇帝的懦弱一麵,是這個帝國虛弱的表現。

這是道德的淪喪,是人性的扭曲。

皇帝已經再次突破了下限。

馬車轔轔。

無數雙眼睛,望著那個蕭瑟的背影遠去。

就在大家無比感慨的時候。

突然大隊騎兵出現。

是神策軍的騎兵。

數以百計的精銳騎兵,全副武裝,身披板甲,手拿精鋼長矛,團團將隻一身白色布衣的魏征圍住。

魏征負手傲視。

一名禁軍軍官上前。

“魏相,陛下讓你留下李琳的屍首。”

魏征昂首。

“今天,我要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入土為安。今天,是這個孩子的頭七。陛下殺也殺了,懸首也懸了,已經夠了。”

“魏相,莫要一時負氣,自誤了!”

魏征冷哼一聲。

“來之前,我已經寫好了辭表。我出來了,就沒想過再當宰相,甚至沒想過再當官。”

“魏征,交出李琳的屍首。”

“休想,要想奪走這個可憐孩子的屍首,你們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魏征很乾瘦,乾瘦的身子,乾瘦的臉,配上花白的胡子。

就這樣一個乾瘦的老頭,卻在數百精銳無比的禁軍騎兵麵前,巋然不動。

那將領遲遲無法下令。

最後隻得讓人去稟報上司。

禦書房。

李世民正在為李泰三人被截而憤怒,在計劃著派兵奪回蘭州,奪回三個皇子。結果,接報魏征在搗亂。

“魏征到底想乾什麼?”

李世民一掌拍在桌上。

“王承恩,你去一趟,讓魏征回家去。若是他敢抗旨,就把他抓起來,丟進大理寺。”

“陛下,三思啊。”王承恩勸諫。

李琳是六扇門抓到的,抓到李琳的時候,王承恩鬆了口氣。要是再沒有半點進展,他就真的隻能自裁謝罪了。

可是他抓回李琳的時候,並沒有想過,皇帝會那樣處置李琳。

當著漢京無數百姓的麵,將一個八歲的小孩斬首,然後還要暴屍。

確實有些殘忍了,不合一個明君所為。

隻是現在的皇帝,有些無人能勸的動了。

若是先皇後還在就好了,她一定能說服皇帝不要做那些傻事。

“王承恩,你要抗旨?”

“臣不敢,臣這就去。”王承恩無奈道。

南門。

大群神策軍騎兵依然持矛圍著魏征,不肯放行。

王承恩趕到。

他來到魏征麵前,低聲苦勸。

“魏相,陛下讓你回府。”

“我辦完這件事情,就回去。”

“魏相,你又何必如此呢。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再爭又不能死而複生。”

“這個時候維護張超,實無必要啊。”

魏征慨然道,“我維護的並不是張超,也不是張超之子。我維護的是朝廷的尊嚴,皇帝的臉麵,是這帝國最後的一塊摭羞布。這棺材裡的,隻是一個可憐的八歲亡魂。”

“難道,死後還不讓他入土為安嗎?難道,陛下欲做一個暴君,大唐,想要失了天下人心嗎?”

王承恩臉跟吃了苦瓜一樣。

“魏相,這樣值得嗎?你若不肯聽旨,某也隻能讓神策軍請你去大理寺了。值得嗎?”

魏征望著王承恩冷笑。

“王承恩,你知道我與你最大的區彆是什麼嗎?”

王承恩感覺心被刺痛。

魏征繼續道,“你是個閹人,你比我少了男人的卵蛋。本來,這隻是身體上的殘缺,就算身殘可隻要誌堅也是能夠有所作為的。比如太史公,就算受了宮刑,可一樣青史留名,成為一代史家。”

“可是你不行。你不僅僅是少了卵蛋,你的心也被閹割了。你一心想的隻是聽命於君王,你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了。說好聽點,你是皇帝的應聲蟲,說難聽點,你就是皇帝的一條狗。”

王承恩一張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白,白了又黑。

他緊握著雙拳,差點要暴走打人。

揭人不揭短,魏征這些話句句好刀子,直紮他心窩。

“王承恩,你願意當狗,那是你的事情。而我魏征,是一個文人,飽讀聖人先賢文章,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事情,我們不會去考慮值不值得,隻考慮應不應該。”

“魏相,差不多就得了。”

魏征去根本不理他。

王承恩氣的血都要炸出來了。

“魏相,某再問一句,你交不交出李琳屍首?”

“不交。”

王承恩氣極而笑,伸著手指著魏征。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猛的朝神策軍騎士揮手。

“陛下旨意,把魏征拿下。”

神策軍騎士猶豫著,你望我我望你。

王承恩氣的拔劍。

這下禁軍終於才上前,魏征被押走。

被押去大理寺監獄的時候,魏征昂首挺胸,一麵走一麵大聲的念著聖人之語。

“李世民,昏君!暴君!他的殘暴不會久的,他會後悔的。是他自己,自絕於人民。”

王承恩又氣又驚。

“把他的嘴給堵上,趕緊,彆讓他再滿嘴噴糞了!”

魏征嘴被堵上了。

南城外聚集的無數百姓,目瞪口呆的看著剛發生的一幕幕。

他們完全料不到,居然如此跌宕起伏。

堂堂翰林院長,居然被皇帝給抓去大理寺坐牢,還被拿布堵了嘴,就為了不讓他再喊出李世民昏君暴君。

“王公公,李琳的屍首怎麼處置?”將軍問。

“把頭砍下來,再掛上去,那屍體,拿去喂狗。”王承恩氣極。

“王公公,這是否不好?”

王承恩怒瞪向他,將軍不敢再說話。

王承恩看著禁軍士兵把首級給重新砍了下來,又掛了城門,才騎馬離去。

“都散了散了,有什麼好看的。”

神策軍士兵驅趕著圍觀的人群。

“將軍,這屍體真要拿去喂狗嗎?”一名神策軍士兵小聲的問。

“喂你個頭,悄悄的運到一邊去,挖個坑比埋了,記得在那做個記號。”將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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