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一場細雨,到清晨就停了。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但今天揚州城上,氣氛卻極為緊張。勤王淮軍艦隊已經順著運河駛到城下,靠近水門。
灞上號的甲板上,水手們搭起了一張黃花梨打造成的折疊長桌。
桌上還鋪上了潔白的桌布,桌邊就是一個臨時搭起的灶台,李超圍著圍裙,親手烹飪。從河裡釣起的新鮮河魚,網到的河蝦,還有一些新鮮的野菜、蘑菇。
菜都很新鮮,不需要太多的調料,幾道菜就已經香色俱全。
粗壯的桅杆上,風帆已經收了起來。桅杆上的了望哨水手,向著下麵打著手勢。
李超之前派人給揚州城裡的武士彠送了封信,邀他來吃午飯。
武士彠果然來了。
他坐著一條小船,身邊隻帶了幾個隨從。接到李超的請柬時,他有些意外。兩軍交戰在即,這個時候李超卻要請他上船吃飯。
城裡的校尉都反對他來赴宴,認為李超會趁機扣留他,以此要挾城中投降。
不過武士彠卻認為不會這樣,李超不需要這樣。
武士彠一直在打量著李超的艦隊,遠遠的就看到李超這支龐大的艦隊,尤其是那五艘打開了舷窗的炮艦,那一排排的火炮,看著就讓人心驚莫名。
等他靠上李超旗艦,踩著繩梯上了船後,越發的驚訝了。本來他以為李超匆忙之間,帶來的也隻是他接管的登州水師兵馬。
而登州水師雖是朝廷北衙禁軍,但明顯不比羽林神策軍甚至連神機軍也比不上,但現在他一眼掃過去,卻發現這些船上的士兵,一個個站的如標槍一般筆挺。
戰陣經驗也算豐富的武士彠,一下子就知道,這些人絕不是登州水師。這麼精銳的兵,李超哪裡變出來的?
再對照下自己城裡的揚州守軍,他的心跌落穀底。本來他還覺得自己隻要倚城而守,還是能夠一戰的。
可現在,他知道自己的勝算越降越低了。
水手引他到上層艉樓船主艙室前桌邊時,李超已經把菜做好了。
一道白灼蝦,一道清蒸螃蟹。還有一道燉河魚,加上炒蔬菜加上一道蘑菇雜魚。
一共五道菜,白白的蝦,紅紅的螃蟹,綠綠的蔬菜,還有燉的奶白的魚湯。遠遠的就聞到香味,本來好些天都胃口不好的武士彠,覺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沒想到居然是趙國公親自下廚,真是好口福。”
他一邊說,一邊自己拉開椅子坐下。
“想喝點什麼酒?”李超解下圍裙,在旁邊的水盆裡洗臉洗手。“我推薦喝點黃酒,剛燙過的黃酒,正溫著。”
“聽你的。”武士彠回答,“秋高氣爽,喝點溫酒,敘敘舊情,倒是很合適。”
李超擦淨手,坐到武士彠的對麵。
桌上就李超兩人用餐。
李超給他夾了一隻螃蟹,“這螃蟹不錯,現在正肥的時候。”
他給自己也拿了一隻,很熟練的開始扒殼卸爪,動作熟練而優雅。那猙獰的螃蟹,到了李超的手裡,卻吃出了極優雅高貴的感覺。
“能把螃蟹吃出這種感覺,難怪你是個用兵高手。”武士彠稱讚。
“算算時間,陛下此時應當已經在西域得到漢京變亂的消息了。從西域到漢京,陛下揮師東歸,最遲也不用兩個月就能回來。陛下有十萬大軍,另外其它諸藩部屬也有起碼十萬。如果需要,陛下還能再征召個十萬二十萬都不是問題。”
他扭動著一支大蟹鉗,輕鬆的將裡麵的蟹肉挑了出來,在醋碟裡沾一沾,優雅的放進嘴裡。
吃完,他繼續道,“關中朔方有齊國公,河西隴右有郭孝恪,河套緩遠有蘇定方,河東有李績,河北河南有尉遲恭,淮南淮北有程咬金,不說其它地方,就這北方諸道,現在已經翻不起什麼浪花來了。”
“而我率著這一萬勤王精銳,將一路西進,將無人可擋,直抵漢京城下。”
“嗯,漢京城裡,東宮還在堅守,那裡還有一萬餘忠心將士。”
李超拿起酒壺,給自己和武士彠一人倒了一杯溫熱的黃酒,“來,親家,你告訴我,太上皇的勝算在哪裡,他憑什麼贏的這一場戰爭?”
武士彠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無法回答。
李超也淺飲一口,黃酒不比白酒烈,但味道更醇厚,口感好。尤其是溫熱的黃酒,喝起來更佳。
“太上皇挑起了一場自己無法控製的戰鬥,他挑起了戰爭,卻無法停止。”
“他痛快了一把,卻也害了千千萬萬的人。”
武士彠又喝了一口酒。“這麼多好酒好菜,我們今天不談正事,隻喝酒可否?”
“親家,我們不可能一直逃避現實。太上皇與你有知遇之恩,難道陛下對你就沒有嗎?當初,陛下可是不計前嫌,依然對你大加重用的。再說,你也不能隻因為要報知遇之恩,就必須把你的全家,把你的妻子女兒也一起拉上不歸路吧?”
“這是一條注定失敗的路,又何必呢?”
“這螃蟹看著很難看,想不到吃起來倒是挺有味道的,而能把螃蟹做出這等美味的卻更是少之有少。”武士彠左顧而言他。
“其它做螃蟹很簡單的,關鍵是保持他的本來味道。清蒸,就足夠了。有時,順其自然,是最正確的選擇。不管太上皇父子之間,有著怎麼的過去。我們還是應當著眼未來,太上皇不管怎麼折騰,這次確實是陛下西征在外,也確實因為新法之事處理的有些不是太妥當,導致才有這麼多人起哄。可你細想想,這些正常嗎,這些真的代表太上皇就能重奪天下嗎?”
“不,他不能,頂多兩個月,這場鬨劇就要落下帷幕。對陛下而言,也許失敗也沒什麼關係,他不會再失去什麼。可對你呢?對武家這又會有什麼變故?”
武士彠放下了手中的螃蟹。
他歎氣一聲。
“文遠,我知道你這人最講情義,值得信任。我想把楊氏她們母女幾個托付給你,還有我原籍的兩個兒子。你答應我,替我照顧好她們。”
李超搖了搖頭。
“那是你的妻子,那是你的女兒,那是你的兒子,你為何要把他們托付給我呢?你一直都有的選擇的,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
“可我已經邁出這一步了,無法回頭了。”武士彠搖頭。
“你當然可以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也。你現在調頭,還來的及。親家,不為你自己,哪怕為了你的妻子兒女,你也應當調頭。他們還小,你難道想等你死後,你心愛的妻子改嫁給另的男人,讓你的兒女叫彆的男人父親?”
“你想嗎?”
武士彠緊咬著牙關。
“我不能朝秦暮楚。”
“有什麼不能的,你隻是做一個正確的選擇而已,你之前本就是做了錯誤的決定,現在把他改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武士彠很痛苦。
他發現,李超的話語很有蠱惑人心的本領。他幾句話,就讓自己心中的信念在崩塌。
“親家,如果一個男人,連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都做不到,他還談何做什麼好臣子?太上皇老了、瘋了,難道你也要陪著一起瘋?醒醒吧!”
武士彠低頭,沉默許久,他抬頭,“我要怎麼做?”
李超露出了笑容,很好,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