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半夜被凍醒,床上冰冷冰冷的,被子單薄無比,床單下墊著的是稻草,因為最近沒有好天氣,稻草沒時間翻曬,濕沉沉的。
她打了個冷戰,不由的把被子裹的更緊實了一些。雖然這樣並沒有什麼用,但心裡要好點。
再也睡不著,雪花睜大著眼睛在黑暗裡。
她懷念起在李記工坊裡的生活來,工作忙碌卻又踏實,每天按不就班的工作一天,就能得到一筆工錢。她最喜歡的就是每天收工,看到工頭記下她一天的工時。
在房州呆了一年,她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房州人。
穿的工服雖然製式都是統一的,但那布料卻很好,顏色也很好,比起她們家以前自己織的土布,不知道柔順和鮮豔多少,而且工坊裡一季發兩套衣服。春夏秋冬一年就是八套衣服,完全夠她穿了,一年下來,衣服顏色雖然褪了點,可卻全還全是好的,沒有破沒有補丁。
在工坊裡吃的也好,每天三餐,都能吃飽,不用餓肚子。以前每年,家裡總有一段時間,得吃菜粥,甚至多數時間一天隻有兩頓,還大多是稀的。
雪花最喜歡的還是在工坊裡有屬於自己的時間,早上起來洗漱過後,她們會做早操開早會,然後上早班,但一天兩班工作,中間會有一個時辰休息時間,工作六個時辰,晚上還有四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其實她睡不了這麼多時間,她一天睡三個時辰左右就夠了,多餘的時間,她喜歡做些針線刺繡活,有時,她也什麼都不做,在宿舍陽台上看看落日和晚霞。或者聽宿舍姐妹們聊聊家常,她也會練習漢話,甚至學會了寫自己的漢名。
以前她在家裡,叫做阿花,大家都這麼喊她。
後來她跟著組裡的組長大姐學習漢話後,便給自己取了一個漢名,叫雪花,因為聽娘說過,她生下來的那天,下了雪。
回憶著在工坊的這一年生活,雪花再也無法入睡了。她喜歡那種生活,更輕鬆,更舒適,才一年時間,她長白了,長胖了,不再是以前黑黑瘦瘦的樣子,也不會再經常頭暈目炫。
不用再穿著補丁衣服,也不用再經常餓著肚子。
想著想著,天亮了。
外麵公雞在打鳴,她還躺在床上。往常,她們都是要再過會天亮才起床洗澡,然後去做早操開早會上早班的。
結果沒過一會,外麵響起了母親的叫喊聲。
“阿花,去打水了。”
以前的生活一下子又回想起來,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她每天都是要天不亮就起床的,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也不能這樣睡懶覺,家裡雖然窮,可事情卻無數。
掀開捂了半天也沒有暖和的薄被子,雪花起床。
她脫下睡衣,拿出自己放在床邊的冬季工裝換上,又取了帽子戴上,穿好鞋子。
打開門,一股寒風撲麵而來。
母親正從旁邊經過,看到她這身打扮,愣了一下,然後馬上道,“怎麼把這麼好的衣服穿出來了,現在又不是過年的時候,快換了。一會你還要去挑水,上午還要去打柴,這樣的好衣服弄壞了可舍不得。”
雪花站在那裡愣住。
這衣服她過去這一年裡,天天穿。
在母親的催促之下,最後雪花還是轉身回了屋,找了一會也沒有找到自己的舊衣服。
“娘,我的衣裳呢。”
母親一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進來。
“彆找了,你的那些衣服,我都給你妹妹們了。你換下這身,穿我的吧。”
母親出去,然後再進來,已經拿了一套粗布衣服,那是母親的衣服,上麵還有好些個補丁,這衣服是灰色的,甚至都沒有染過。
“還愣著做什麼,快換上啊。”
雪花有些不舍的換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後換上母親的舊衣。
“這衣服穿你身上居然有點小了,去房州一年,身上長肉了。”母親在一邊打量著女兒。
雪花皺皺眉,這衣服穿身上,總覺得不舒服,太小了些,而且又舊又破,還有點臟。
“娘,這衣服多久沒洗了?”
“說什麼呢,這衣服沒穿幾次。”
“穿好幾次也沒洗啊?”
“衣服哪有時常洗的,洗一次就費一次,容易壞。”
雪花在工坊裡的時候,內衣基本上是一天一換的,晚上睡覺還有專門的睡衣,就算是外麵的工裝,夏天也是一天一洗,冬天的時候,頂多三天就換洗一次。
她想起來,家裡冬天衣服洗的沒這麼勤,有時十天半月才換洗一次。甚至因為冬天天冷,她們有的時候一個冬天都不洗澡。
我懷念工坊裡的生活,穿著母親的舊衣挑著水桶出門的時候,雪花不由的再次想到。
外麵很冷,天還剛微微亮。
地上還有未化的積雪,走在上麵,咯吱咯吱的響著,身後留下兩排腳印。
冬天取水很費力,井台上結著冰,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摔交。家裡需要打的水還特彆的多,雪花家裡養著好幾頭豬,還有羊。每天,家裡都得煮豬食,需要很多的水。
每天早上,至少得挑五擔水。
站在井台邊上,手裡用力的提著水桶往上打水,一天早上得挑五擔水,一擔水至少提四桶水。
冬季,井裡的水位很低,水桶的繩子得放個三四丈才能打到水,一次次的往上提水,變的無比的困難。
提了四次水,把兩個大桶裝滿,雪花已經累的氣喘籲籲。她發現自己過去很瘦小,但早上打水卻並不費力,要如今自己長的更健康了,才打了一擔水,卻已經有點吃不消了。
把扁擔放好,她蹲下,站起。肩膀上沉甸甸的,一擔水已經起肩,腳下小心,她挑著水慢慢往家裡走。
從井邊到家裡,得有一百餘步。雪未化的路,最不好走。
挑著水剛到家門口,雪花就看到了工頭馬金站在那裡。
看到馬金,雪花覺得心頭有一股暖流,在外的時候,尤其是剛出去的那段時間,他鄉異地,各種不適應,工頭馬金就是她們的帶路人,處處都幫著她們。
“頭。”
雪花用在房州時大家對馬金的慣稱叫他。
馬金笑著跟他打招呼,“挑水呢,先進去倒水吧,我找你有點事談。”
“什麼事,頭?”雪花倒完水,挑著擔空桶過來,語氣裡卻有些期待。
馬金卻不急,笑著問,“回到家裡,感覺怎麼樣?”
雪花笑了笑,“在房州的時候,日夜想著家裡,昨天剛回到寨子裡時,高興的流眼淚,可過了一晚,反而想房州了。”
“這很正常,我也是這樣。見識過外麵的世界,哪裡還願意呆在這個小山寨子裡啊。在這裡,每天都有乾不完的活,可生活卻從來不會有半點改變,日複一日,生活的辛苦無比,卻連溫飽都解決不了,更彆說過舒適的日子了。”
“頭,怎麼了?”
“雪花,我覺得你是個勤快努力的姑娘,也看出來你不甘願過現在寨子裡這種生活,你骨子裡有股不甘平淡的闖勁。”
雪花有點不好意思。
“可我出生就在這裡。”
“我們不能改變我們的出身,但我們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你知道李相吧?”
雪花點頭,天下間有誰不知道李相呢。就連她們工坊的宿舍裡,大家談論的最多的都是李相。她雖然不會和那些姐妹們一樣花癡胡說八道,但其實也做過和李相一起的夢。
每次夢想,總讓她久久難以入睡。
“朝廷要分封諸侯,李相功居第一,封地數百裡,在西北豐州的西北,據說李相要在他的領地上建三座受降城,還要建屯莊牧場商鎮,建造工坊等等。那裡的機會會很多,我準備去那裡。”
雪花望著馬金,等著他說下去。
“雪花,受降城會比房州更廣闊,那裡機會也更多。我準備去受降城闖一闖,打算帶一批人過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那邊嗎?”
去受降城,去遙遠的西北,這是雪花沒有想過的事情。
“那裡是不是很遠,比房州到襄陽還遠嗎?”
“遠,遠很多,李相國的封地有大約三個襄州那麼大,而路途,則是我們房州到襄州的十倍遠。不過那裡的機會也更多,雪花,你去年一年賺了多少?”
“一萬五千多錢。”雪花道。
這個數字馬金當然知道,雪花的工錢還是他發的呢。
“跟我去受降城,我準備在那裡開一家加工坊,到時直接替李記工坊做外加工,我拿貨回來,然後給你們做,給你們保底加計件,多勞多得。我敢保證,你一年至少能比去年賺的翻一翻。”
“而且,我請你去給我做帶班的組長。”
雪花被馬金的話驚到了。
“一年賺的翻一翻?一萬五千多翻一翻,那就是三萬多了,還請我做帶班組長?”
“沒錯,若是你過去做組長,賺的更多,你帶的班組,做的活,我給你按業績抽成,做的越多越好,就抽成越多。”
去受降城,賺大錢,當帶班組長。
雪花的心一下子就飛走了,她幾乎是毫無猶豫的就答應了。
“頭,我跟你去受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