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淹隨手打開一本折子,裡麵全是彈劾京兆尹李超的文字。罪名還羅列的挺全,足足三十幾條。嗯,比剛才那本少點,剛才那本足足列出了七十多條罪狀,還有一份更加聳人聽聞,足有一百多條。
若隻是看這些折子,誰都以為李超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了。
不過杜淹既然能當上大唐的新禦史大夫,統領著禦史台,靠的可不僅僅是他被皇帝抓走時咬緊牙關一字未吐。曆仕隋朝、王世充和李唐,杜淹的任職履曆可是極為豐富的。
在楊廣手下時,杜淹就已經官至禦史中丞,是禦史台的佐貳。在王世充的朝廷裡,也官居吏部尚書。到了李唐,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翰林學士。再到如今,秦王成為太子,他也進入禦史台,成為禦史大夫,還爵封安吉郡公。
杜淹在原來秦王府可是乾臟活的,現在來禦史台,也是專門負責搞彈劾的。但他更清楚,太子讓他來東宮,不僅是信任他,也是要他來管好禦史台的這群禦史言官。而絕不是要被這群人牽著鼻子走,甚至要彈劾太子最信任的李文遠的。
自己要是聽了他們的話,把這些奏折送進東宮,甚至也跟著上折子彈劾李超,那才是有鬼了。
“我們禦史台是朝廷的監察機構,諸位禦史們也有風聞奏事的權力。但是,莫要把朝廷賦予給大家的這個奏事之權,肆意妄為,過度行使。你們的這些折子,你們自己信嗎?”
杜淹把折子扔到一邊,桌案上,已經堆滿了。
禦史中丞孫伏伽坐在一邊,也臉色不好看。他是禦史台的副長官,之前因為彈劾李瑗之事被免職,後來投行狀給李超,參加科舉,中了進士,然後成了李超的幕僚。因為他本就是秦王府的舊人,這次便也算是官複原職,重新出任禦史中丞。
孫伏伽對於李超很了解,同時對於這禦史台裡的禦史們更加了解。
禦史台以禦史大夫為主官,禦史中丞為副,下麵有治書侍禦史、殿中侍禦史、監察禦史等一大群禦史。
禦史台僅僅有風聞奏事之權,卻沒有司法之權。
禦史有風聞奏事之權,可現在這些禦史全都彈劾李超,而且還羅列了這麼多的罪名,這卻已經不是禦史本份了。
他知道禦史有時為了讓所奏之事引起關注,會誇張一些。
可誇張也沒有這麼個誇張法。
不就是找長安的糧商們借了點糧食嗎?在這些禦史的筆下,差不多都成了謀逆叛亂了。這樣的折子他們如何通過?更不會附署。
“你們要是覺得自己寫的東西自己能信,那麼你們自己把折子送上去,我們不會署名,更不會同意的。”
杜淹坐在那裡,也是一臉鄙視的看著禦史們。
他很清楚,自己進入禦史台,甚至直接成了禦史大夫,這些禦史很不滿,也有人不服。有些人彈劾李超,弄這麼多大的陣仗,未必就完全是衝著李超去的,有的人肯定也是想衝著他來的。
他堂堂禦史大夫,若是控製不住禦史們,那他還當什麼禦史大夫。在太子心裡,他豈不是無能,他這位子還能坐久嗎?
有人彈劾李超,杜淹其實無所謂。
反正他心裡也有點妒忌李三,彆人想彈劾就讓他彈劾。但這得有個前提,這些人彈劾,得是在自己的許可下,得是在太子的意圖下。
“朝廷給大家的奏事之權,不是讓你們這樣用的,看看你們寫的都是些什麼****,你們就是這樣當禦史的,就是這樣使用朝廷所授與的監察之權的?把這些垃圾全都拿回去,滾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再寫出這樣的折子,某不但不會署名,還要第一個彈劾你們瀆職!”
杜淹一通怒火,把一群禦史噴的體無完膚,唾沫星子都噴了他們一臉,還沒有人敢吭一聲。
杜淹是新貴啊,還是頂頭上司。
李超雖然官職更高,但畢竟跟他們不是一個係統的,但杜淹卻是上司,得罪了這個頂頭上司,日子以後肯定難過。
一群禦史退下。
杜淹哼了一聲,對孫伏伽道,“這群混蛋,把禦史台當成什麼地方了?”
孫伏伽笑笑,“有人故意煽風點火,想撐渾水。”
“我知道,這些人對於我們兩個不服氣,尤其是對於我當禦史大夫不服氣。”
孫伏伽拿出一個折子。
“我也寫了道奏折。”
“你不會也要彈劾李文遠吧?”杜淹笑問。
“當然不會,不過跟他有關,我要彈劾李瑗、李崇高父子,這裡詳細列有他們的罪狀,不知道院長是否願意一起署名合奏?”
“又彈劾李瑗?”
“你就不怕彆人說你公報私仇?”
孫伏伽笑笑,他本就是要公報私仇,誰讓李瑗又落他手裡了呢。這次要不搞死搞殘李瑗父子,彆說讀書人就多好,人都有私欲。孫伏伽上次被李瑗搞的很慘,這次有機會當然有搞回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既然有機會報當然也不會放過。
李超在算賬。
看過京兆府裡的檔案資料後,李超心情有些沉重。
長安的黑戶人口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僅僅是僧道數量就極為驚人。據京兆府的記載,長安有佛寺81所,尼寺28所,共一百零九所。長安附近以及秦嶺山上還有許多佛寺,大概長安以及附近的佛寺至少在一百五十所以上,就算以一寺二百人計算,則京畿的僧尼就有起碼三萬人。
而長安城內有道觀三十所,一觀五十人計,則有道士女冠五千人左右。
當然,這還隻是僧道數量,他們還占有大量的土地,以及擁有許多隱戶佃民,寄在寺觀名下的這些黑戶人口,起碼是十倍於僧道。這意味著京畿二十三縣,就有三十五萬的黑戶人口。
另外,長安城人口將近三十萬,其中依賴朝廷供給糧食的人口就有一半多,達到十五六萬。包括皇室以及宮廷人員、京官京吏還有常備禁軍,以及到京師參加選官和科舉的人口等。
如果按月需一石半算,一年就是十八石,十幾萬吃官糧的,就需糧二百多萬石。
這二百多萬石,就全得靠朝廷支付的,也就是稅糧。
關中當然不止產出二百多萬石糧食,但關中也還有百多萬人口,還得供應關中百姓商人們。隻有關中百姓上繳的田租,這才是朝廷能拿到供給京師那十幾萬吃官糧的糧食。
耕地和納糧戶口,這才是大唐收稅的基礎。
與長安龐大的消費人口增加相反的是,關中土地的生產能力下降,民田不足、水田減少,勞動力也在減少。
大唐的製度,並不是所有田都收租的,就跟不是所有的百姓都納課一樣。
大唐戶籍上一千五百萬人口,課丁全二百三十餘萬。
京畿人口早就過了百萬,但納課的人也很少,能征稅的民田更少。大量的田地,都被宗室、官僚們占據了,還有許多田是府兵的,這些田都是不納課不繳稅的。
剩下的田裡,還有許多被那些佛寺道觀給占去了,這也一樣不納課稅。
關中平原現在是地少人多,而且土地也不那麼肥沃,甚至水利也不充足。
王侯之家大增,這些人要麼是實封貴族要麼就是大量買進田地,導致民田減少,私門有餘,公家不足。其次,唐初京畿有大量的公廨田、職分田、賜田等,這些田當然也是不納租稅的。
尤其是大量的王侯之家擁有田地後,開始修壩建碾,使得關中的水利設施灌溉麵積大大減少,秦漢時鄭白渠灌溉麵積達4萬餘頃。唐朝權勢之家多在涇河渠道兩岸設置水磨牟利,使水量減少,灌溉麵積減少。往日鄭白渠溉田四萬餘頃,今為富僧大賈競造碾磑,止溉一萬許頃。水利灌溉麵積減少,糧食產量自然也就大減。
還有一點,京畿勞動人口在減小。
本來戰亂之後,人口就減小了。
加之大量的隱戶逃丁,托庇於權貴和寺觀之下,更讓朝廷的課丁大減。
而那些富人多丁者,也一樣想方設法的避役逃課,要麼為官要麼為僧,因此現在朝廷的那二百多萬課丁,其實都是些窮人,沒地方可逃,於是就保留下來。
國家帝業,本在京師。但現在京師卻成了一個地狹人多,而偏卻又糧食完全不法自給,朝廷稅賦更嚴重不足的地方。
問題的根源,其實正是在李超這群貴族們的身上。
就好比李超,一人在京畿二十三縣,擁有的田產,有幾萬畝,還沒算上李元吉的那十萬畝。光一個洗澡溝,都兩萬畝了。除去這個,良田也足有三千多畝。
他在隴右還擁有幾千畝地呢。
李家現在的奴隸,就有好幾百。
而李家擁有這麼大的產業,卻是不課戶,田地產出什麼的不用向朝廷繳一粒穀。
官僚貴族還有世家地主,都在與李家共同分享著這個天下。
算了幾筆賬,李超就把筆扔下了。
不能為了李三的國家朝廷利益,就損害了他李三的個人家族利益啊。
真要弄,那也應當拿那些禿驢和老牛鼻子們開刀,從他們手裡奪田奪人口,反正,他李超總不能拿自家開刀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