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謀頭一次見到聶慶。
聶慶大約三十出頭,很瘦,臉還黃,整個人非常的不起眼,看著就跟著普普通通為了生活奔波勞累的尋常人一般無二。
不過聶慶卻有一雙很長的手,比普通人的手要長。
這雙手讓他與普通的人又不同。
王叔謀看到他有些失望。
但他也是輾轉才打聽到這個人,此人雖其貌不揚,但名氣很大。王叔謀為了見到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可並不容易,費儘了周折。他通過了十幾個人,才找到了這裡。
每一個他找過的人,都對此人一臉的驚歎之色。
隻是他沒有想到,最後找來找去,居然找到了這麼一個極不起眼的地方。他來時背了一袋金子,足足三百兩,將近二十斤。繞來繞去來到這裡,肩膀都酸了。
聶慶身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袍子,還是短打。
王叔謀看了他身後的那間小茅屋,似乎裡麵並沒有其它人了。
可他知道眼前這個就是聶慶。
聶慶打著哈欠,“找誰?”
“聶慶!”
聶慶繼續隨意問,“聶慶是誰?”
王叔謀笑了笑,“聶慶就是那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一代豪俠虯髯客的門下弟子,江湖中有名的刺客。”
聶慶搖搖頭,“這裡沒有這個人,也沒有聽說過什麼虯髯客,更知道什麼江湖。”
“虯髯客張仲堅,當世第一豪俠。他曾經收過一個義妹,名叫張出塵,以前在隋越國公楊素府上為侍女,人稱紅拂女。後來與李靖夜奔,做了李靖的妻子。如今三原李靖已經是嶺南道大都督,天下不知者才奇怪。”
“我就不知道三原李靖,也不知道紅拂女,更不知道虯髯客,很奇怪嗎?”
“我知道你就是聶慶,這是三百兩黃金,幫我殺個人。”
三百兩黃金很多,值兩千四百貫錢,在長安能買一套很大的宅子。
“事成之後,我還付你三百兩。”
聶慶看了眼金子,倒是有點好奇起來。能夠知道他的名字,還直接能找到這個地方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再說,殺個人,出價六百兩黃金,也是罕見了。
“什麼樣的人,值的這六百兩黃金?”
“一個很有名的人,你肯定也聽說過他的名字,灞上張超。”
聶慶點了點頭,他沒有再否定自己就是聶慶。
“灞上張超的名頭可比三原李靖的大多了,風頭之勁,連我也早有耳聞。聽說他最近剛立了一個大功,救了皇帝的兒子,如今因此升了侯爵呢。”
“為何殺他?”聶慶問。
“因為有人要殺他。”
“總有個原因吧?”
王叔謀笑笑,“你隻管負責殺我,我們給錢,至於為什麼不重要吧?”
“殺人總得有個緣由的,送人上路的時候總得告訴人家一聲,不讓他做了冤死鬼。”
“還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的好,你殺人就行了。”
“冤有頭,債有主。我殺人可以,但規矩是得告訴我誰想請我殺人!”
“我出的錢,當然是我請你。”
聶慶搖頭。
“你要這麼說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我是個刺客,不是個殺手。雖然我也收錢,但並不是隻要收錢就殺人的。”
王叔謀當初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本來是想直接用自己人的。但齊王沒有同意,他大哥王伯安也不同意。人要殺,但事情得辦的乾淨,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腳露出來。
最後大哥讓他去找一個叫聶慶的人。
“這是一個相當有名的刺客,曾經跟隨豪俠虯髯客,殺人於無形。找到他,然後讓他出手。”
王叔謀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最終找到了聶慶。
沒想到這人還真是臭脾氣大,規矩多。殺人拿錢,居然還要知道買凶人的身份。他現在有些後悔來找聶慶了,就算齊王府的人不能用,那出錢找幾個殺手還是可以的。
“你可以走了,六百兩黃金,你可以找六個頂尖的殺手。他們也一樣能給你辦成事!”
聶慶是一個刺客,也殺過不少人,甚至他也收錢。但他不會去當一個殺手,那是墮落
一個刺客,雖也是殺人,但是不同的。他們出手的目標,一般都是那些重要的人物,帝王將相,每一個都是極了得的人。其二,他們出手,都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受人恩義。
千裡誦義,為死不顧。
刺客當然也不會因為出於正義或者道德就去刺殺那些昏君奸臣,那不是刺客的行為。那樣的人,是俠客不是刺客。
刺客多數情況下是受人恩義,為報恩而替人出手。所謂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不管是荊柯於燕太子丹,還是其它曆史上有名的刺客們,莫不如此。當然,報恩之餘,他們一般也會接受酬謝。
古之刺客,受雇於人行刺,不為名,不名利,不為個人榮辱。
但如今這樣的人也少了。
但聶慶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的,他的師傅是一代豪俠虯髯客,那是為道德理想,天下公義而才殺人,絕不會收錢受雇於人。
他做不到師傅那樣,可也絕不會為了錢就任人驅使,不問青紅皂白,隨意的殺人。
那樣的人,隻是卑賤的殺手而已,眼裡隻有錢。
俠客、刺客、殺手!
三者雖都是以武犯禁之人,卻也有著嚴格的界線。
聶慶沒能成為一個俠客,卻也不想淪落為殺手。
王叔謀有些失望。
“一千兩黃金!”
聶慶搖頭,臉露不屑之色。
“黃金並不能收買所有的人,趁我還沒有發怒之前,你趕緊離開這裡。”
王叔謀惱羞成怒,“你真想知道誰殺張三?”
“當然,這是我的規矩。”
“那,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也應當知道規矩,話出我口,進於你耳,若有第三人知道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想想後果。”
聶慶並不被這番話給嚇住,能拿出一千兩黃金買一個人頭,這人當然不會是眼前這人,整個長安,能拿出這樣大手筆的,也沒有幾個。
再想想要殺的是張文遠,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些數了。
“四大王!”
王叔謀在他耳邊輕聲說出三個字,聶慶臉上依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絲毫沒有驚訝。
“現在你可以去殺人了嗎?”
“可以,但我還是要再問一句,為何?”
王叔謀既然已經透露了那個名字,便也不再隱瞞,直言道,“因為他吃裡扒外,是個暗間!”
“嗯,好了,我沒有彆的問題了,五百兩黃金送來,我便起程。”
“你們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要活人還是要屍體,要不要人頭?”
“若你有本事把活人帶到長安來,那自然更好,總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沒問題。”
陳叔謀離開。
聶慶走到門邊的一塊石頭上坐著。
屋裡走出一女人,大約年過三十,可卻依然豐韻不減。
“你為何接下來?”
“你忘記了刺客的尊嚴了嗎?”
聶慶搖了搖頭,“我當然沒有忘記。”
“那你接下來?”
齊王對聶慶無恩無義,而張超又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聶慶沒有出手的理由。若他隻因一千兩黃金就接下這任務,這隻是讓那女子覺得失望。
“其實在聽到他們要殺的是張超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接下這個任務了。”聶慶道。
女子驚訝,“從未聽說過你與張超有什麼過結,你們有恩怨?”
“沒有。”
聶慶搖頭,“張三郎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聶慶不但跟張超沒冤沒仇的,甚至還受過張超的恩慧。很少人知道,聶慶其實並不姓聶。他本姓柯,家裡就是張家溝。
“我很小的時候,家裡窮,兄弟姐妹又多,家裡養不起那麼多人。有一年,關中饑荒,父親便把我送給了雜耍的班子帶走了。”
把孩子送給雜耍班子,起碼多些活命的機會。
聶慶在外吃了很多苦,也經曆過許多事情,後來還曾得過虯髯客的指點,算是個記名弟子。
聶慶後來回到張家溝,才發現他一家人早都死於饑荒、戰亂之中了。
後來他回來的少了,但張家溝依然是他的家鄉。
今年聶慶從南方回來,發現才隔了一年多沒回來,張家溝居然大變了樣。那些生活貧困的親戚族人們,生活變好了許多。
而這變化,都是張超父子帶來的。
聶慶曾經也想過幫族人們改善些生活,可他也頂多給族人們送點錢,卻又不敢送太多,畢竟他得隱藏真正的身份,回鄉時都隻說在江南定居,做點小生意而已。
張超父子卻在短短時間,改變了整個張家溝,讓這裡的柯氏族人生活都大變了樣,日子好過了起來。
張家溝的柯氏族人們都非常感激張超父子,看著族人生活過好了,甚至族中年青的孩子還能進入白鹿書院裡免費讀書,聶慶對張超父子也是心懷感激的。
“張三郎對張家溝的柯氏族人,做的比我更好。那是我想做卻不曾做到的,他都幫我做到了。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他!”
“原來如此,可既然這樣,你還接下這事,你是要去給張三通風報信嗎?”
聶慶笑笑。
“我一直記得師傅曾經過我說過那句話,何為刺客?千裡誦義,為死不顧世,是為刺客。我做不了如師傅那樣的大俠,卻也知道如何做一個刺客。”
“你膽子是真挺大的,敢耍齊王,還敢拿他五百兩黃金,以後這關中隻怕沒有你的立身之地了。”
“那又何妨,我這次去了洮州,就不打算馬上回來。隴上風光挺好的,在那裡多呆幾年也不錯。說不定,我還能跟張三郎結交為朋友呢。”聶慶笑著說道,目光中絲毫沒有對齊王、太子的畏懼。
刺客眼裡,帝王將相都不過是世間的凡人,而凡人皆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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