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若菊端著那碗餛飩。
她很想和尉遲文說,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她的時間很重要,掙不到錢,她就吃不上飯,現在給他當馬夫,已經將很多事情都壓在張小七一個人身上了,再這樣下去,就算張小七不說,她也沒辦法心安理得拿自己的那份錢。
尉遲文不一樣,他的時間無所謂,可以跑到工地上,然後再返回,隻為吃一碗餛飩。
今天,從起床到現在,她腦子都是今天的湯餅都要給誰家送,張小七一個人揉的好那些麵嗎,如果碰到意外,張小七一個人可以處理過來嗎?
她深吸一口氣,問:“你說忘掉的東西,就是這個嗎?”
“當然不是。”尉遲文輕鬆的笑了笑:“是你早上沒吃東西。”
話音落下,於若菊愣了愣。
回到湯餅店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霧霾已經散去,剛將驢車停好,回到店裡,就看見兩個小娃娃指著湯餅店,在門口說說笑笑什麼。
於若菊用了三秒就認出了這兩個孩子,都是牛家莊的人,其中一個還是老村長的孫孫。
“米米。”她叫那個小男孩兒。
還留著鼻涕泡的小男孩兒抬起頭,一望見她就皺鼻子笑了笑:“姐。”
另一個小男孩也回了身,他的父母早早將他帶進東京城,看樣子養的很好,衣服雖然有些舊,但和人一樣,乾乾淨淨。
他不認識於若菊,隻疑惑地打量著這個大姐姐。
“嗯。”於若菊應了聲。
米米隻看了於若菊一眼,目光就落在店門旁的驢車上,笑嘻嘻道:“姐姐,你現在不推板車啦?”
“不推了。”
米米眨了眨大眼睛:“我聽奶奶說,你和一個大官人好上了,大官人送了你好多好東西,這個驢車也是。”
於若菊:“……”
沒辦法解釋。
小孩子懂什麼呢,自然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於若菊彎唇一笑,並不打算辯駁一個字,隻問:“你們來吃湯餅?”
“我們吃過拉。”米米搖頭:“我和蔣東子,還有蔣爺爺一起來的,爺爺說要給我們買點肉。”
老村長在?
於若菊對兩個小孩兒點點頭,往後廚的方向走,撩開簾子就看到站在那裡的老人。
老人穿著米色的衣衫,兩鬢花白,臉上全部都是紋路,似乎比上次見的時候又多了些。
聽見身後的聲音,老人回頭,看到於若菊,笑著點了點頭:“回來啦。”
“嗯。”於若菊客氣的點頭,想找把凳子讓老人坐。
老村長看出她的心思,直說:“不用了,小七剛就說讓我坐,天天坐著身子骨都不行了,站一會兒。”
於若菊點點頭,但還是搬著凳子過來,放在旁邊:“今天怎麼進城了?”
“來看看兒子。”老人站了幾秒鐘還是坐下了,眼底的幸福誰都看的出來。
建造鐵路將東京城周邊的人全都帶動了起來,隻要你肯賣力氣乾活,就肯定有飯吃,不僅如此,還能存下不少錢。
這時,張小七的聲音從內廚傳過來:“若菊,你回來了?”
“嗯。”
“以前天天見都沒感覺,現在才發現,你不在的時候我好想你哦,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吧?”
聽著小姑娘俏皮的聲音,老村長也跟著笑了:“瑞兆讀的怎麼樣?”
“不知道。”於若菊沒關心過。
老村長也點點頭:“上次的事情我知道,還是現在有閒錢了才鬨出的事,以前飯都吃不飽,哪有那麼多花花心思。”
“嗯。”於若菊點頭說道:“等鐵路建完後,估計很多人都適應不過來。”
“沒錯。”老村長歎了口氣,撐著雙腿問:“你家的地契在你手上對吧?”
“嗯。”
老村長望著她:“你現在就給尉遲大人乾活了?”
於若菊沉默片刻:“是這樣的。”
老村長緩緩點了兩下頭:“他上回來找我,把哈密商會的補償什麼的都跟我詳細說過了,蠻講道理的,條件也很好。這不,我這次進城,也和兒子說了這事,他覺得應該將地賣給哈密商會,說很多人就指望鐵路從他們那裡過,然後有人出錢買他們的地,這樣能賺很多錢。”
於若菊沒吭聲,其實從頭到尾,她都說不上自己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
很早以前,她做夢都想離開牛家村那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尤其是牛平安離開後,更是這樣。
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想法卻改變了很多,總覺得那裡留著是一個念想。
“除了牛家村外,周邊還有幾個村子,哈密商會都想收他們的地。
我和他們村子裡的人見過了,大家都說這是發大財的好機會,可咱們家的人是真不想離開這邊,我們不喜歡城裡,我來過很多次東京城,很好,我很羨慕,可是啊,人總是生怕哪裡沒做好,就被人抓進衙門了,而且這裡的東西也很貴,周邊也都是不認識的人。
我總是在想,這事為什麼偏偏落在我頭上呢,晚個幾年,等我死掉了他們再來多好,讓年輕人們做決定,我什麼都不知道,多好……”
老村長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臉上落寞分外明顯:
“今天進城後,碰到了隔壁村的老王,你見過,就那個以前讀過幾天書,說要在村子裡開私塾,結果被人戳破打跑的那個,他跟我說啊,我們這群老家夥賣不賣地有什麼區彆呢?反正都沒幾天好活了,不如多弄點錢,讓兒女過的好一點。”
老村長說完,忍不住樂了,有些自嘲。
雖然他說得隨意,但誰都能聽出裡麵的心酸。
她和張小七來到東京城也有很多年了,回牛家村的次數不少,但也說不上多,而且每次都是來去匆匆。
她隻是忘不掉,爺爺臨終前對她說的話,很簡單的一句話——
讓她有空多回來看看,免得他死後回來找不到她。
…………
目送老村長提著張小七剛包好的肉,帶著兩個小娃娃離去,於若菊深吸一口氣。
張小七站在她旁邊:“老村長跟你說什麼了?”
於若菊搖搖頭:“還是那些事,他們不願意將地賣掉。”
張小七歎了口氣:“我爹也不願意,其實我倒是挺希望能賣掉的,這樣我們就能將店開到熱鬨的地方了,那裡人多,生意肯定能好上不少。”
“不過,”張小七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那樣肯定會很累吧。”
黃昏,於若菊幫著張小七將麵和好,就駕著驢車離開,去找尉遲文。
早上見到尉遲文的時候,還和平日沒兩樣,但此時此刻,後者卻一直沉著臉,像是出什麼事了。
甚至,他都沒看到於若菊欲言又止的表情。
上午老村長走的時候,求她能不能和尉遲文說個情,能不能過個幾年再來買牛家村的地。
於若菊說過自己不可能勸的動尉遲文,但老村長直接就跪在她麵前了,讓她毫無辦法。
掙紮遲疑許久,於若菊深深吸氣,終究開口:“我想跟你說件事。”
尉遲文回過神:“什麼事?”
於若菊抿了抿唇:“關於牛家村……”
男人直接打斷她:“不用往下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答案很明顯了,於若菊也不在開口。
尉遲文也安靜坐著,沒一會,他勾過眼去,凝視她側臉片刻,才開口:“於若菊。”
“嗯。”她應著。
尉遲文語氣有些不耐煩:“以後不要再說關於牛家村的任何一個字,你和我之間,沒有牛家村任何事。”
“知道了。”沒有可以徇私的關係,於若菊承認並且接受。
“你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倆之間沒有牛家村這個地方,可以吧?”
“行。”女人答應得很痛快。
尉遲文的語氣很平靜:“很簡單的道理,我不是什麼要搶你地契的大人,也和哈密商會沒有任何關係,你也不是在牛家村有地契的女人,我和你的關係,隻是喜歡與被喜歡,明白?”
尉遲文說的相當坦白,驢車上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尉遲文的拒絕在她意料之中,也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打擊,但他清晰明了的表露好感,卻讓她心中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女人都愛動人的情話,這點從以前柳三變或者現在的牛平安就能看出來,於若菊不認為自己和其他女人有多少差彆。
“你不想問問我今天表情為什麼這麼凝重嗎?”尉遲文轉移了話題,笑著問道。
於若菊搖搖頭。
說不好奇是假的,但都是官府的事情,她一介平民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沒什麼好隱瞞的,就算我現在不說,明後日全大宋也都知道了。”尉遲文笑了笑:“大宋和遼國開戰了。”
…………
曉星殘月。
11月,寒意剛濃,大宋軍隊卻對遼國發動了攻勢,瀛洲僅僅堅持了不到3天,便落入大宋手中。
楊懷玉兵分三路,劍指幽州。
漠州城外50裡是一片山林,這裡樹木叢生,層層分布涇渭分明。
火堆燃燒的旺盛,橘紅色的火焰在天明前的黑夜裡顯得非常明亮。
石守信的身後躺滿了用睡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軍卒。
不遠處,戰馬不安的用蹄子刨著地麵,樹林裡偶爾能聽到野獸的咆哮聲,讓馬群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