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文仰倒在躺椅上:“沒有。”
鐵嘎嗤之以鼻:“拉倒吧。”
尉遲文不說,鐵嘎也懶得多問,尉遲文就是這種性格,他們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給你。”鐵嘎將一份文紮丟到尉遲文懷裡:“這是牛行街戶主的信息,我也出去了,好幾天沒和那些棒槌們耍過了,骨頭都酸了。”
說完,便背著手大搖大擺離開了院子。
尉遲文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拿著文紮走回房間。
東京城的傻瓜不多,於若菊這三年來也就碰到了那一個,對於第二個,她根本不抱希望,所以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她就將東西收拾回板車上準備離開。
結果,剛一轉身,就看到了一個讓她心煩意亂的女人。
“娘。”她垂下眼簾,聲音聽不出感情。
“你身上還有多少錢?”對麵人亙古不變的開門見山。
於若菊沒有說話。
“賭場的人找到工地上去了。”女人聲音陡然放低,畏縮又懦弱:“找到了你爹。”
“你不是有錢嗎?”於若菊反問:“一月可以領四貫錢呢。”
“瑞兆上私塾也要很多錢,聽說他最近和王保長的女兒走的很近。”女人的表情一下子高漲起來:“當然要給人家買些好吃的好玩的。”
風吹在身上很冷,於若菊將目光從女人身上移開:“你把家裡的錢全給他了?”
“嗯。”
“一點都沒留?”於若菊感覺眼眶有些發酸,露出十分好笑的表情。
“我吃喝都有主人家管著,用不到錢。”女人將話題拉回來:“我給主人家說找女兒有點事,馬上就得回去,晚上還要燒茶,家裡老太婆可凶了,回去晚了肯定要扣錢說不定還有懲罰。”
“沒有。”於若菊說。
女人瞪她一眼,絮絮叨叨的責備:“快點的,我平時都看到你生意很好了,怎麼會沒錢?”
她左右環視,像是非常懼怕什麼,又把聲音壓得很低:“他們幾個人把你爹押著,看到錢財肯走。”
於若菊沉默半晌,閉了閉眼回:“你在這等我。”
“好,你快點回去取。”女人再度催促,目送她離開。
於若菊推著板車離開,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後,女人果然還在那裡等著,站在一處房簷下,怔怔瞧著某一處燈火輝煌的酒樓發呆。
她頭發被風吹的有些亂,穿的衣服也很單,能看到隨著風吹過,她整個人就會狠狠打一個擺子。
於若菊彆開眼,快步走過去。
聽到聲音,女人回頭看到她,一下眉開眼笑地小跑上來。
沒有多餘的話,於若菊單刀直入問:“他們要多少?”
“五百貫,你有多少?”
“我隻有一百貫。”於若菊拿出錢袋,放在女人麵前。
“沒有更多了?”
“多五貫。”
“小七呢,能不能問她要一點,以後還給她。”女人猶豫。
於若菊不假思索地拒絕:“不可能。就這麼多,多了沒有。”
“行吧,”女人遺憾地低下頭,打開自己的小包袱,將錢袋放上去:“有這一百貫,他們應該短時間不會去找你爹了,剩下的慢慢湊就行了,那五貫錢你自己留著,萬一有個事情還能用的上。”
於若菊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等女人點清了錢,於若菊問:“時間還來得及嗎?”
女人回:“夠,先去把錢給人家,娘就趕緊回主人家。”
“嗯。”
再無對話。
於若菊把錢袋攥在手裡,片晌,拉住女人,把裡麵的銅板全部倒出來,塞進女人懷裡。
女人眼眶一下子通紅,推就著,不願意要。
於若菊有些不耐煩:“給你你就拿著!”
女人接下了,擦了擦眼角,能看到有淚水落下。
於若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塞給了女人。
女人剛才站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的樣子,真的看不下去。
“你這姑娘,把衣服給我乾嘛。”女人哭笑不得。
於若菊回:“你出來時怎麼不穿件外衣?”
“走的急,忘了。”
“那就穿這個。”於若菊轉過身,像是根本不想看女人一樣:“我走了。”
女人低頭看著懷裡的外衣,淚花就懸在眼邊,止也止不住,麵上卻彎了嘴角:“羊毛的呢,是不是很貴。”
“不貴。”說完這句,於若菊轉身就走。
…………
同一時段,尉遲文坐在椅子上,隻覺得頭有些痛。
這是昨天喝酒留下的後遺症,他不該那樣放肆自己的,目光落在麵前的文紮時,頭就更疼了。
頭難受,胃裡也難受,短短一份文紮,他一個下午居然連一半都沒看完。
尉遲文暴躁地搓亂了自己的頭發,努力將注意力放在上麵,目光所及之處,卻在一個名字上停留了下來。
等一下,他沒看錯吧?
尉遲文,房屋的主人姓名是,於若菊。
同名同姓?
這個念頭隻生出來了一秒就被他否定了,一群張大牛,劉二牛的名字中出現這麼一個略顯高雅的名字,還是個女人,要說不是同一個人也太牽強了。
這麼巧?
尉遲文愣在原處,半晌,隻覺得頭疼都消失不少,唇角跟著彎起來。
有一種無言的衝動從心底裡湧出來。
年少輕狂的無需克製。
這是鐵心源以前說過的一句話,他一直嗤之以鼻,覺得這句話很蠢,因為他覺得這句話就代表了死亡。
但現在,他好像有些明白這個道理了,就比如現在,他就想立刻見到那個女人,在她麵前耀武揚威。
尉遲文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乾的。
…………
翌日一早,尉遲文帶著一隊人馬浩浩蕩蕩來到牛家莊。
牛家莊的早晨,是油茶香,是油條香,是開始忙碌的人群和婦女們的吆喝聲。
這裡也不似東京城一般喧鬨,寧靜得仿若世外。
十幾個騎著馬的大人物突然出現在逼仄的村莊,像一片烏壓壓的密雨雲壓過來,很快要在這裡砸下一片冰雹。
本來蹲在地上用樹枝塗鴉的小孩都停下來,仰起腦袋,好奇的看著這群素未謀麵的大人物們。
尤其走在首位的那個,他和彆人不一樣,衣服外麵還罩著黑色披風,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挑著眉毛,麵帶微笑,騎在馬背上,慢慢兒走。
幾個經常去東京城裡的男人認出了他。
尉遲文。
哈密國的工部員外郎,哈密國在東京的代表,凡事和哈密商會有關係的活動,經常能看到他出現。
巷子兩旁,都是聯排的土房子,看似形態各異,實則萬變不離其宗。
“於家……”哈密商會的中人眯著眼睛,一間間數著房:“尉遲大人,我們到了,於若菊家就是這裡。”
大門破破爛爛,就算東京城裡最窮苦的人家,房門都比這好上一百倍。
尉遲文從馬上下來,其他人便跟著下來,在尉遲文身後站定,屏息等待。
雖然大家都不太明白為什麼尉遲文指定要先來這家。
但也無所謂,他能親自來已經很給商會麵子了。
尉遲文先輕敲兩下。
沒有回應。
再叩兩下,這次加重了幾分。
裡麵依然沒反應。
尉遲文臉色一冷,往大門上狠狠踹了一腳,仍舊無人回應,倒是驚動了枝頭的麻雀。
大張旗鼓地來,不想撲了個空。
一時間,眾人的氣氛有些尷尬。
中人立刻開口說道:“我去隔壁問一下。”
正打算暴力打開大門的尉遲文收回抬起一半的腿:“還不快去?”
中人還沒來得及敲開隔壁房屋的門,裡麵人已經率先走出來了。
一個老漢,頭發已花白,後背已經直不起來了。
他問中人要找誰。
中人如實回答,找於若菊。
老漢越過他,打量了一番後麵的人,才收回視線答道:“這家很久不住人了。”
尉遲文也聽見了這句話,遠遠就問:“怎麼不住了?”
老漢說道:“好久見不到人了,家裡老頭子一年前就過世了,兒子在工地上,媳婦賣給人家當丫鬟,孫子在私塾念書,孫女一個人在東京城裡討生活。”
“哦……”尉遲文若有所思,又問:“孫女叫於若菊對吧?”
老漢皺了皺眉,敏銳的察覺到尉遲文話裡帶有極強的針對性:“你找她有什麼事?”
“那就沒錯了。”尉遲文勾了勾嘴角:“這房子她的?”
知道多說多錯,老漢不再言語,撂下一句“這裡根本沒人住”,就轉身回到屋裡。
雖然沒見著人,但也不算白來一趟。
尉遲文轉身,牽著準備走人。
走之前,他又回頭看了眼破破爛爛的大門,若有所思。
…………
小七湯餅店裡,一個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衝進來,左右環顧似乎要找誰,張小七隻好撂開池子還沒洗完的碗筷,就著圍裙抹手,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於若菊見張小七出去了,已經抬起來一半的屁股又坐回去了,繼續洗碗。
一會兒,張小七急匆匆地跑進來,語氣急的像是被燒著了一樣:“若菊!若覺!我爹讓人告訴你,說他們跑去你家裡了!”
“誰啊?”正在洗碗的手一頓。
張小七語氣慌慌張張:“就是賭場裡討債的人,”她又說:“我爹說全都騎著馬,特彆嚇人。”
於若菊有點疑惑:“你爹確定嗎?”
“我爹說應該沒錯。”
於若菊沒提昨晚母親要錢的事,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說:“我現在回家看看。”
張小七旋即拉住她的胳膊,急得眼眶泛紅:“彆啊,我爹說他們還在莊子裡沒走呢,個個人高馬大,特彆可怕。”
“沒事。”於若菊拉開她的手。
“你去乾嘛!”
“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
她安撫著比自己還害怕的張小七:“彆擔心,我遠遠的看一眼就回來。”
見女人發白的麵色稍有好轉,才道了聲彆,撩開門簾,朝外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