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節 作戰方案(2)(1 / 1)

“陛下,臣等以為,昌武侯身在前線,知道和掌握的情報肯定比臣等遠離前線的臣子要清楚得多,昌武侯能做出這三個方案,想必也是有著自己與諸將佐的分析在其中……”三位參謀尚書商議了之後,對劉徹說道:“且單就昌武侯所給出來的隻言片語,臣等也無從判斷……”

劉徹聽著點點頭,郅都這次送回來的是用信鴿傳遞的奏疏。而信鴿傳遞信息,自然就限製了奏疏的內容,隻能儘量簡短。

真正的詳細作戰計劃,現在應該還在路上,恐怕等到郅都出兵,都未必能夠抵達長安。

但,現在劉徹必須在僅有的這些信息和情報下,做出判斷。

應該批準哪一個計劃?或者交由郅都自己臨場判斷?

劉徹想了想,對那三人道:“卿等就目前掌握的情報和信息,為朕分析一下,郅都的這三個方案,哪一個更好一些?或者說,卿等有些自己的看法?不妨都說出來!朕一直就提倡,參謀官要多說話,大膽預測,小心假設,認真推演,不要怕擔責任,參謀的任務就是提出自己的意見!”

自馬邑之戰後,劉徹和漢室就嘗到了參謀軍官的甜頭,不斷的加強了參謀軍官的建設力度。

各大野戰軍,都已經在校尉這一級彆的部隊裡普及了參謀官。

此時的漢家參謀軍官團的建設,在劉徹看來,至少達到了拿破侖時期的普魯士。

總參謀部的體製,已經在萌芽了。

未來,漢家出現一個與太尉平行的總參謀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三位參謀尚書相互看了看,然後一人拜道:“陛下,臣覺得,昌武侯可能忘記或者說遺漏了一個問題……”

“嗯?”劉徹看著此人,他認得,這是他三個月前剛剛任命的戰史尚書尹不害,此人祖上是城父嚴候尹恢,不過,現在的城父候國早在元德三年就不小心被劉徹的aoe波及而被廢黜。當代的城父候被廷尉直接拿了送去修長城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但這尹不害,與尹家的關係卻早就已經很疏遠了。

從他祖父開始,就已經與城父尹家分家了。

當然了,對於任何一個中國人來說,光耀門楣,或者說重振家聲,就是他們人生奮鬥的目標和方向。

尹不害也不例外,他現在的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複家。

重新恢複先祖的光榮,接續斷絕的香火,重新建立起一個尹氏侯國。

所以,他的表現欲很強。

早在武苑受訓的時候,他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最終被推薦給劉徹。

劉徹在看過他履曆後,就丟給他一個戰史尚書的官職。

讓他去負責管理、整理和編輯漢軍所有有記錄的軍隊檔案和作戰曆史。

你可以將這個看做是一種磨礪,但也可以將之看成一種打壓。

因為,劉徹見過太多像尹不害這樣充滿了表現欲的人了。

古有趙括,未來有馬謖,現在殿中就有一個……顏異……

年輕,不經磨礪沒有遇到過挫折的得意之人,最終必定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尹尚書請試言之……”

尹不害卻是小心的抬起頭,精心的選擇著措辭,雙眼之中滿是炙熱的火花,他知道,這是自己難得的能夠在軍國大事上在天子麵前展示自己的時刻,他必須把握住!

“陛下,臣奉命為戰史尚書,檢點各部戰史記錄和各司馬以上將佐之戰場筆錄……”尹不害叩首道:“臣發現,諸司馬校尉將軍,以及各被俘之匈奴貴族、大將,都曾經共同提到過,引弓之民,逐水草而居,其以邑落為家,合則如鳥之集,敗則如雲之散……”

“嗯……是有這樣的記載……”劉徹點點頭,看著尹不害:“愛卿想說什麼?”

“但……臣深研之後發現,匈奴或者說所有的引弓之民的結構,並非我漢家所設想的那樣!”尹不害深深的拜道:“我中國之士,向來以為,匈奴所謂邑落即是我中國之戶也,匈奴所謂氏族,或是我中國之宗族也,匈奴所謂部族,或為中國之郡縣也……”

“但實則不然……”

“匈奴之邑落,非我中國之戶,匈奴之氏族也非我中國之宗族,匈奴之部族更非我中國之郡縣!”

劉徹聽著,似乎明白了點什麼,點了點頭。

中國人確實有一個喜歡將自己代入彆人的角色去思考的壞習慣。

總覺得我們是怎麼想的,彆人也應該是怎麼想,我們是如何生活的,彆人也應該會這樣生活,我們的追求是怎樣,其他人的追求也應該如此。

而這是大錯特錯的。

尹不害見此情況大喜,信心也更加足了,他接著道:“經過臣翻查了無數檔案和記錄,還專門詢問了各歸義列侯,臣以為,匈奴之邑落,與其說是家庭,不若是一個捆綁在一起的禽獸之家,其非以德孝,乃以強弱定上下……”

這都不需要去舉證。

匈奴人,包括了其他所有這個時代的遊牧民族,都不會養老。

更彆提什麼敬老了。

一個人若是老了,沒有勞動力了,就隻能自生自滅。

不會有人去照顧和贍養他,因為其他人連自己都難以養活!

而引弓之民奇葩的收繼婚製度和匈奴人流行的宗種製度,更是給了中國士大夫們一萬個理由來抨擊他們是禽獸。

“至於其氏族,就更與我中國之宗族毫無關係,同一氏族之中,至少有大半是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它部甚至是敵寇的後代!”

劉徹聽到這裡,終於感覺有點意思了。

這尹不害說的沒錯,遊牧部族,從來就不是一個以血緣為紐帶的民族。

或許他們的高層貴族是這樣的,但是下麵的成員來源,就五花八門了。

可能是搶來的,也可能是自己主動投奔來的。

這都很正常。

曆史上匈奴人隻用了十幾年就成長為整個草原的霸主,拳打漢室,腳踢月氏,壓扁東胡。

而在匈奴人發跡前,他們的部族的人數甚至可能已經隻有數萬。

短短十幾年,就膨脹成為了一個控弦四十萬,鎮壓世界的巨無霸。

在這個過程之中,匈奴人吸納的月氏、東胡甚至是漢人流民,恐怕超過了他自身的數倍。

而且,很奇妙的是,當一個草原帝國消亡時,他那些戰敗的人民,通常都會毫不猶豫的投靠勝利者。

譬如根據漢書記載,曆史上烏恒和鮮卑的先後崛起,都是建立在吃匈奴的基礎上。

尤以鮮卑人最厲害,他們曾經一次吃下了超過數十萬的匈奴部眾。

這意味著什麼呢?

劉徹興奮的站了起來,對尹不害道:“卿很好!很好!”

他走到地圖前,內心充滿了無窮信心,他第一次有了徹底解決幕南問題的完全信心。

因為……

遊牧民的民族特性決定了他們不會是一群忠貞不屈,誓死追隨自己的主子的人。

恰恰相反,遊牧民是生存的高手。

甚至可以說,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生存贏家。

既然是生存贏家,那什麼自尊啊自傲啊驕傲啊這些東西,就都可以丟掉了(當然不排除有人有這樣的想法但至少多數人是這樣的)

一個人為了求生,能做出什麼事情呢?

劉徹曾在後世的新聞上見過,地震/海難或者颶風幸存者,靠吃蟲子喝尿液甚至是吃人肉活下來的例子。

後世人尚且如此,那麼現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之中,一群生存高手,在麵臨生死攸關的困境時,他們會做什麼選擇?

這還需要考慮嗎?

不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難道還會是去大喊著我是引弓之民,死也不跟你們這些冠帶之民做朋友?

這不現實!

在排除了無數種不可能的假設後,剩下來的唯一解釋就是——幕南各部東撤和北撤,其實根本不是在要挾漢室,而是這些渣渣心虛了,他們害怕漢軍一來,自己的部眾就會四散而逃,為了自保,也為了維係自己的地位,他們選擇了逃。

這就解釋得通,為什麼各部都在撤,但撤離方向不一的問題!

這也解釋得通,為何向來一盤散沙,甚至曾經大打出手的幕南各部同時選擇了跑。

尹不害得了表揚,心裡麵高興萬分,但嘴上還是謙虛的道:“這是臣的本職工作,陛下命臣整理戰史,臣就留了個心眼,專門關注了匈奴各部的組成和結構方式……”

劉徹拍拍對方的肩膀道:“朕希望愛卿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將戰史的編輯工作完成!”

戰史是軍隊的曆史,也是承載一支部隊的靈魂。

自馬邑之戰後,羽林衛和虎賁衛率先搞了自己的戰史記錄製度,每一個校尉部,每一個司馬部,甚至每一個隊率,都有著自己的獨特番號、標誌和曆史。

這些曆史和榮譽,將激勵每一個後來者,讓他們明白,他們加入的是一支怎樣光榮的軍隊!

但,其他部隊的戰史建立就相對複雜了,畢竟,很多老牌部隊,甚至都已經經曆了數次重建了。

所以,劉徹才要設立這個戰史參謀官,來協助各部建立自己的戰史。

而在另外一方麵,熟悉了戰史,也就熟悉了軍隊的組織和基本結構,更讀通了一部名為《怎麼作戰》的名著。

曆史上,普魯士最傑出的總參謀長老毛奇,就是從戰史處走出來的天才。

得到天子勉勵後,尹不害連忙拜道:“既蒙陛下不棄,受臣以重托,臣必殫精竭慮,為陛下鷹犬走狗……”

戰史的建立和整理,這本身就是莫大的榮譽。

最初尹不害接受此職時,差點睡不著覺。

“愛卿好像還有話要說?”劉徹笑著道:“那就快說吧……”

“聖明無過陛下……”尹不害拜道:“臣剛剛的話還沒有說完……”

“嗯,那卿接著說……”劉徹一摸頭,笑道。

“陛下,臣以為,幕南各部,此刻或許根本沒有形成任何的聯盟或者同盟……”尹不害道:“臣以為,幕南諸部,或許大部族,會以為我中國為虎狼,然其中小部族,就未必了……”

“陛下不妨命昌武侯誘之以利,示之以恩,以千金買馬骨之姿,而封一二忠心部族之主為候,如此,幕南各部將不攻自亂!”

劉徹聽完尹不害的話,手指在手背上點了點,覺得挺有道理的。

對於中國來說,幕南這個地區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但問題是,其實就算是改土歸流,編戶齊民了,漢家也沒有這麼多的基層行政官員,特彆是能夠在草原上立足的基層官員來設置郡縣。

在戰略上來,對漢家而言,當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實現對幕南的全麵有效控製和管理。

至於這漢化和同化,那就需要時間來慢慢完善。

本來,其實,郅都就算蕩平了一切反抗,鎮壓了所有不服,最後,劉徹還是會選擇用引弓之民製引弓之民的方案來過渡。

最多不過是從樓煩軍、忠勇軍之中安排大批士兵卸甲歸牧,轉為地方官。

但,這些人最多隻能控製核心和重要區域。

邊邊角角的犄角疙瘩裡,必然存在許多陽光之下的陰暗角落。

在未來數十年的時間裡,這些地方都可能是一個羈絆的狀態,不過再沒有人能挑戰漢室的統治而已。

所以呢,尹不害所言,確實可行。

丟幾個所謂的列侯之職位,再弄幾個侯國給幾個忠心的狗腿子,來給其他人當模板看。

將那些與漢室敵意不高,還可以搶救的部族與那些鐵杆反漢的部族區分開來。

“誰是朕的敵人?誰是朕的朋友?”劉徹在心裡想著,心情一下子就放鬆了,他叫來顏異,下令:“尚書丞,製詔吧,就按尹尚書的意思擬詔,然後馬上以飛鴿傳給郅都,讓郅都依計而行,另外,再給朕放話:倘能迷途知返,臣服大漢,接受護匈奴將軍安排者,皆既往不咎,能率人來歸者,朕更當嘉勉之,其以所率歸降之人數為計,百人以下,賜田宅金錢,百人以上,為遊徼,千人為縣令,萬人可為郡守,封關內侯!”

劉徹就不信了,草原上的苦哈哈們,還能忍得了這個誘惑?

尤其是那些中下層的貴族們!

他們又不姓孿鞮,也不是主子的繼承人,憑什麼不帶人來歸?

當然了,這隻是政治和心理攻勢,隻是一種鼓動手段,真正要解決問題,恐怕還是需要軍隊一戰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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