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節 悲劇的劉榮(2)(1 / 1)

深秋的長安夜晚,幽幽冷冷的月光灑在宮闕之中,影影綽綽,有些陰森。

但明亮的長信宮燈,卻將整個永壽殿,照耀的恍如白晝。

沿著深邃的走廊向前,一排排衛兵持戟而立。

“大王……請吧……”劇孟帶著淮南王劉榮走到台階前,恭身作揖:“陛下和太皇太後、皇太後,已經在裡麵等候了……”

“哼!”劉榮依舊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劉德難道還敢殺寡人不成?”劉榮自詡底氣十足,隻要他那個胞弟,還想維持他的形象,他就不得不忍受自己。

隻要一想到,那個自詡為聖王,號稱為神皇的所謂天子,在他的麵前,也要吃癟,也要難受,劉榮心裡麵就爽的飛起。

反正,對他來說,他也無欲無求了。

當年,他本來都已經低頭了,低眉順目的投降了。

但是,劉德卻連趙國都不肯給他,還要羞辱他。

那好!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你能奈我何?

事實證明,劉德和朝臣們,確實對他無可奈何。

這個世界,甚至沒有能審判他的法律和殺死他的武器!

帶著這樣的信念,劉榮一揮袖子,大步踏上了台階,當然了,他也不是很傻,在這瞬間,他就已經自動的調節了麵部表情,更做出一副垂頭喪氣,可憐兮兮的模樣。

劉榮還是清楚,什麼時候該裝逼,什麼該跪下來。

他還沒傻到當著朝野大臣和宗室長者的麵暴露本性,更沒有傻到直接去挑釁皇帝和皇太後。

做做樣子嘛……誰不會!

但……

“若寡人撐過這一遭……哼……”劉榮在心裡惡狠狠的想著:“劉閼、劉非、劉彭祖、劉勝、劉端……你們等著,你們一個也休想好過!”

“至於劉德……”劉榮想起自己的這個弟弟的模樣,就忍不住的攢勁了拳頭。

這些年來,他為了詛咒自己的這個弟弟,可以說什麼招都試過了。

什麼吳越的巫祝,北方的薩滿,以及通行天下的紮小人,能試過的都試了一遍。

但……

一點效果也沒有。

相反,他的威權越來越強,他的功業越來越宏偉。

甚至,連子嗣也是越來越多。

劉榮有時候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個弟弟是否免疫了詛咒?

但他隨即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一定是我過去請的巫婆和方士不夠厲害,紮的小人兒不夠多,不夠久的緣故……”劉榮在心裡麵惡狠狠的想著:“等寡人回國,必定紮上一百個小人!寡人就不信,劉德這個豎子還能撐過一百個小人紮心的詛咒?”

等到走完台階的時候,劉榮就已經完全換了一個人似得。

先前的囂張和跋扈,消失不見,隻有一個滿臉惶恐,戰戰兢兢,瑟瑟抖,不知所謂的年輕人。

他哆哆嗦嗦的走進大門,然後一個撲通跪在地上,用著哭腔拜道:“臣,淮南王榮昧死再拜皇帝陛下!恭問陛下聖安!”

然後又對著竇太後和薄太後磕頭說道:“孫臣榮頓百拜,恭問太皇太後、皇太後安!”

劉徹看著自己的這個哥哥,臉上露出了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站起身來,搶在所有人之前,說道:“皇兄怎如此模樣?”

“來人,給淮南王賜座!”

“果然……與寡人所料一般無二,這劉德,在外人和大臣麵前,隻會不惜一切維護自己的形象……”劉榮聽到這個話,心裡麵真是得意不已,甚至有些驕傲。

劉德你牛逼?怎麼樣還不是得被寡人耍得團團轉?還不是得給寡人擦屁股?

“且慢!”劉榮還沒有高興太久,就聽得竇太後輕聲說道:“淮南王先跪著……”

聲音雖然不大,但足夠讓所有人聽得仔細。

劉榮自然是畏懼老祖母的,事實上,現在,唯一能讓他有所畏懼的,也就是這個老祖母了。

所以,他隻能是老老實實的跪著。

劉徹卻是依然本色演出著,他笑著扶著竇太後,勸道:“皇祖母息怒,皇兄終究是先帝長子,您的長孫,讓他坐下來說話吧……”

劉徹不提劉榮的身份還好,一提,竇太後就怒了,她板著臉,堅決不同意:“皇帝你就不要護著這個逆子了!”

要不是考慮到,現在有朝臣在場,竇太後恨不得一杖打死劉榮。

連往日裡,一貫習慣在皇帝和婆婆之間充當安撫角色的薄太後,現在也是一言不。

對薄太後來說,劉榮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傷她的心了。

褻瀆先帝神廟,侵占宗廟土地。

這等於是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此時,殿外傳來腳步聲。

劉閼帶著兄弟們,走了進來,然後逐一跪下來拜道:“臣江都王閼……”

“蒙王非……”

“淮陽王餘……”

“魯王端……”

“趙王彭祖……”

“恭問陛下、太皇太後、皇太後安……”

“都起來吧……”薄太後起身說道:“來人啊,給諸位大王賜座……”

毫無疑問,這個過去從未使用過權力的太後,生平第一次開始動用自己的特權了。

她針對的人,也毋庸置疑——劉榮。

“都起來吧……”劉徹跟著說道,但心裡麵卻樂開了花。

連薄太後都記恨上了劉榮,劉榮的末日,已經指日可待了。

但,還不能太性急。

因為劉徹知道,對付劉榮,必須要做好萬無一失,一擊斃命。

不然就不可能成功!

因為,假如不能將劉榮作成一個狼子野心、天良喪儘、無惡不作、惡貫滿盈而且毫無悔改之心的昏王暴君。

那麼,就一定會有無數人來救他的。

僅僅憑某一個罪名或者某幾個罪名,根本無法置他於死地。

最多不過將劉榮關幾年禁閉或者軟禁起來,過幾年還是得封他為王。

除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劉徹可不想看著劉榮繼續惡心自己。

“謝陛下、太皇太後、皇太後……”劉閼等人逐一起身,然後在禮官引領下,坐到了大殿一側。

唯有劉榮依舊留在原地。

此刻,劉榮才現,這個大殿的氣氛很不尋常。

在坐的不僅僅有劉氏宗族的內部成員。

更有著一位位顯貴的大人物。

丞相周亞夫和禦史大夫晁錯以及魏其候竇嬰這些人他認識。

但是,好幾個新麵孔,他連見都沒有見過。

劉榮立刻警覺起來。

他並不傻,他自然知道,這恐怕是有人想要搞他。

但沒有關係,無論是誰,他都可以接著。

隻要劉德還不敢殺他,他就安然無恙,最多罰酒三杯而已。

誰怕誰呀!

而已經做了皇帝,享受了天下人吹捧和逢迎的劉德敢殺他,敢讓自己背負上弑兄的罪名嗎?

劉榮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劉榮的內心依舊淡定無比。

甚至他還挺得意的。

劉德縱然可以無敵天下,那又怎樣?

還不是得在自己麵前吃癟?

這種戰勝了皇帝的成就感,是非常充足的。

劉榮整個身心,都為之迷醉。這種感覺太美妙了,比征服一百個女人還要爽!

“說說看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徹揣著明白當糊塗問道:“江都王、蒙王……爾等何故去阻擾淮南王朝德陽廟?難道就不怕驚擾先帝神靈?致使祖宗震怒?”

“回稟陛下……”江都王劉閼出列拜道:“臣弟等實在是無法坐視淮南褻瀆德陽廟,不得不行此下策!”

蒙王劉非也拜道:“陛下、太皇太後、皇太後明鑒:淮南王暴虐無道、目無法度,忤逆不孝,於元德五年侵占先帝仁宗孝景皇帝宗廟土地,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多次在私底下對近臣言道:先皇無德,擅毀祖宗製度,廢長立幼,寡人實不能忍也!”

“如此狂妄無道,忤逆不孝的言論和行為,讓臣深以為恥!今淮南要朝德陽廟,臣等深懼淮南再次褻瀆先帝神廟,驚擾祖宗,以至於祖宗震怒,宗廟動搖……臣等唯有抱萬死之心,行此下策,以防淮南再次褻瀆先帝!”

這些事情,早已經天下皆知,隻是東宮之前一直不知而已。

聽到這裡,在坐的宗室成員和貴族外戚,紛紛對劉榮‘側目以待’。

以前的話,眾人還可以裝作不知道這些事情。

但現在,江都王等諸王將之公開捅出來。

那麼,作為孝子忠臣,人們自然就會主動的與劉榮做一個徹底的切割。

“果真如此嗎?”竇太後悠悠然問道。

“皇祖母……這些都是誣陷,都是謠言!”劉榮當然是斷然否認了,沒有人會傻到自己承認自己是個不孝子。

那跟自殺沒有區彆。

“傳淮南王太傅、丞相!”竇太後揮手道。

劉榮瞬間臉色狂變,他很清楚,這兩個人一來,他就要坐實不孝子的罪名了!

因為,他們有人證物證,而且,這兩人手裡還握著他無數黑材料。

正因如此,過去兩年,劉榮曾經千方百計的想要派刺客刺殺這兩人,但,所有的刺客都是有去無回,這才作罷。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兩人居然已經到了長安了。

而且就在這東宮之中,就在這永壽殿之外。

劉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了,他很清楚,假如那淮南丞相和太傅到場,那這遊戲就沒得玩了。

劉榮會認罪,然後,太宗和先帝的忠臣們就要動潮水般的救王行動了。

甚至,就連劉徹自己一手提拔和扶持的大臣們,也會出於種種考慮,而起各種運動來救劉榮。

因為,無論如何,不管怎樣,不會有大臣敢讓自己的君王背負上‘弑兄’的罪名。

是以,劉徹恰到好處的站了出來,對竇太後脫帽謝罪,拜道:“皇祖母請息怒……《詩》曰: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同心,其臭如蘭。今淮南固有錯,但,其終究是朕的長兄,先帝長子,先太妃生前最愛之子,朕不能致法於王……”

“這淮南丞相和淮南太傅,就不必宣了吧……”劉徹懇求著道:“兄弟手足之間,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坐下來,仔細說,說開了,就沒事了……”

在群臣和兄弟諸侯王們眼裡,此刻劉徹的形象,真是光輝無比啊。

特彆是劉閼和劉非,真是看得感動不已。

他們兩個都是親曆當初奪嫡之事的當事人,特彆是劉閼,他很清楚劉榮當初是怎麼對待當今天子的?

但,天子卻還是一心一意的維護著劉榮,甚至不惜為他不顧法律和製度,也要給他開脫。

魯王劉端更是感動的抽泣了起來。

他是諸兄弟之中,最渴望親情和家庭溫情的人。

但可惜,除了皇帝長兄之外,連他的同產兄弟和母妃,對他都是帶著有色眼鏡的。

因為,他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士大夫們,更是在背後對指指點點,唯有皇帝兄長,從無芥蒂,從不歧視他,多次遣使去魯國慰問和安慰他,還給他送去了許多他所喜歡的器物。

士為知己者死。

劉端不知道為何心裡麵冒出了這句話,然後,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果斷的長身而起,徑直走到殿中,頓而拜,道:“臣魯王端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聞之周公誅管蔡,春秋以為大義也!今漢有賊臣,臣不得不狹大義檢舉!”

“淮南王劉榮!”劉端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的長兄,緊緊握住了拳頭,仿佛要吃了他一般。

“臣要檢舉淮南王三宗大罪!”

“其一曰:目無王法,忤逆不孝,不當為先帝子!”

“其二曰:誹謗君父,詛咒東宮,不當為人臣!”

“其三曰:私設巫蠱,陰謀弑君,不當為人!”

劉端這三項指控,每一項都像一把利劍,直插劉榮軟肋,讓他冷汗直流,手足無措,慌亂之下,劉榮再顧不得演戲了,站起身來對著劉端咆哮道:“你這個陰痿餘人,安敢誣陷寡人?”

瞬間,全場寂靜,所有人看劉榮的臉色都變了。

劉端有殘疾,這宗室之中很多人都知道。

但,當麵指出來,而且用詞如此險惡,劉榮是第一個。

劉端更是氣的想要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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