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九節 單純的竇嬰(1 / 1)

“這晁潁川有可能要做丞相了啊……”

竇嬰把玩著手裡的一隻精致酒樽,麵朝一側的心腹灌夫歎息著。

“君候,不能坐以待斃啊!”灌夫神色緊張的說道:“當年,君候與這晁潁川屢屢結仇,晁潁川此番若是真的當了丞相,一旦東宮不幸晏駕,臣恐君候……”

“吾豈不知?”竇嬰歎息著,搖搖頭:“晁錯此人,削直刻深,素來睚眥必報……”說到這裡,竇嬰就想起了當初,他擔任中大夫的時候,與時任內史晁錯之間的恩怨。

他們兩個,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啊!

特彆是,竇嬰與袁盎,關係密切,僅僅是這一點,晁錯就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麼好臉色。

兩人甚至曾經在君前爭執,大打出手!

更可悲的是……

他竇嬰,武將出身的士大夫,卻被晁錯這麼一個文官,按在地上,揍了個鼻青臉腫……

奇恥大辱啊……

如今,坊間風傳,晁錯要上位了,要出任丞相了。

竇嬰聽到這個消息,連酒也不喝了,立刻就召集謀士食客商議。

然而……讓竇嬰想不到的是,那些過去圍在他身邊,與他一同花天酒地的那些謀士、食客,在聽說了晁錯要出任丞相的消息後,轉瞬之間,就消失了大半……

到如今,還留在他身邊的人,就隻有灌夫等聊聊數人。

其他人,都已經做了鳥獸散。

沒有人敢再留在他這個晁錯的敵人的身邊,人人都害怕,被他竇嬰連累、牽連。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讓竇嬰唏噓無比,惆悵萬千。

他這一生,最崇拜和最向往的人,就是孟嘗君的傳奇人生。

但現實卻告訴他,現在已經不是孟嘗君的時代了,也沒有了孟嘗君存在的條件了。

他竇嬰,隻是竇嬰,永遠都成不了孟嘗君。

一旁的灌夫,卻已經是如同驚弓之鳥。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負著什麼東西?

當年,天子勃然大怒,他幾乎差點載了,多虧了竇嬰出手,苦苦哀求,才撿回這條命。

但,他和他的家族,卻早已經被記在了廷尉的小本本上,隨時都可以找他秋後算賬。

一旦晁錯上台,那麼……

用屁股想都知道,晁錯肯定會拿他來當突破口,作為對付竇嬰的武器。

“君候,不若您現在入宮去求見太皇太後……”灌夫低著頭,做著最後的勸說:“如今,唯有請太皇太後出手,方能阻攔晁錯進位丞相!”

太皇太後竇氏,雖然避居東宮永壽殿東廂三年多,基本不再理政,也沒有什麼權力了。

但是,太皇太後就是太皇太後。

隻要她老人家願意出手,想出手,區區一個晁錯,隨手就能按下去。

天子也不大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去與自己的老祖母鬨矛盾。

竇嬰卻是搖搖頭,看著灌夫,對他說道:“不行,這是取死之道!”

竇嬰雖然講義氣,重感情,但是,長期身居高位的他,還是有些政治敏感性的。

他很清楚,自己若這麼做了,無論成敗,在天子那裡,他竇嬰都是gg。

況且,太皇太後早就已經不再乾政了。

長輩們,也三番五次的訓誡過他——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打擾太皇太後。

無疑,這是聰明的做法。

不然,竇氏必定將在太皇太後駕崩之日立刻陷入毀滅之中!

“那您去拜見章武侯罷,求章武侯去見天子,陳述竇嬰不可為相的關鍵……”灌夫不死心的說道。

章武侯竇廣國,如今是太學山長,也是天子最尊重和敬重的朝中老臣。

他出麵的話,天子大約也是會考慮的。

至少,會尊重竇廣國的態度,讓晁錯和法家知道竇氏的厲害之處。

“大人早就派人來告訴我了……”竇嬰垂頭喪氣的說道:“在晁錯的事情上,讓我保持安靜……”

“這……”灌夫頓時風中淩亂了,他怎麼也想不清楚,章武侯竇廣國,什麼時候站到了晁錯那邊去了?

講道理,章武侯這種老派人物,不是應該不喜歡晁錯的嗎?

當年,晁錯削藩鬨出吳楚之亂,這位老大人就多次在私底下責備竇嬰,說他‘謀而不備,誤國至斯’,更說其‘臨危失措,致使社稷處危難之間,國家受內亂之苦’。

幾乎就是全盤否定了晁錯在吳楚之亂中的所有表現和行為,就差沒有將他當成禍首了。

但什麼時候,這位當年怎麼看晁錯都不順眼的老大人,如何就開始為他說話了?

正唏噓中,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的跑進來,驚喜無比的拜道:“君上,當朝禦史大夫晁公來訪……”

竇嬰聞言,臉上的神色,在這刹那經曆了無比複雜的變化。

先是驚鄂,眉毛緊皺,然後是狐疑,雙眼在短時間內的轉動了數次,最後是驚喜。

下一刻,竇嬰就已經站起身來,連木屐都沒有穿,臉色泛紅,麵帶潮紅,對著那下人吩咐:“快,打開中門,吾要親迎晁公……”

前一刻,竇嬰還在感慨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哀歎時無孟嘗君。

現在,他已經和他的那些食客一樣,做出了相同的抉擇。

而這恰恰就是現實。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

片刻後,魏其候候府中門大開,竇嬰親率著全家上下以及仆從家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門口,對著走下馬車的晁錯,長身而拜,說道:“晁公幸臨寒舍,嬰頓感蓬蓽生輝……”

就連灌夫,也是立在竇嬰身後,仰望著那位當朝的禦史大夫,長身作揖。

晁錯見了竇嬰,馬上就麵露微笑,上前扶起對方,笑著道:“王孫兄太客氣了……錯,今日來見王孫兄,乃是有事要請教王孫,王孫何以如此重禮?”

但心中,有關竇嬰的往事,卻不斷閃過。

當初,竇嬰可是袁絲那個混蛋的親密朋友啊,若非這個竇嬰竇王孫,當年袁盎根本就爬不起來!

隻是……

在丞相大權麵前,這些許的舊日恩怨,不過是小問題罷。

晁錯,當然深知,自己過去得罪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會因為自己即將上任丞相而惶恐不安,輾轉反側?

在這個時候,作為準丞相,他必須告訴天下人,他晁錯,宰相肚裡能撐船。

什麼恩怨糾葛,統統可以不計較,翻篇!

況且,這竇嬰可不簡單啊。

他是竇氏曾經的新貴,曾經貴至大將軍,手握重兵!更與天子有舊,旁的不說,能夠讓當今天子暫息雷霆之怒,生生的從這位君王的刀下,救回灌夫的命,僅僅是這個事實,就足以讓人側目了。

因為,自當今天子即位以來,他想殺的人,從來沒有人能活下去。

唯有這灌夫是唯一的例外。

不僅僅活命了,還保住了大部分的財富和家人。

這就彌足珍貴了。

可惜,這竇嬰卻是身在局中,看不到這個。

事實上,晁錯看的很明白。

當今天子,對於自己的這位表叔,那是恨鐵不成鋼啊。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這個竇嬰願意去未央宮負荊請罪,發誓痛改前非。

那麼,他遲早都可以重新回到大漢帝國的舞台正中,成為帝國的重臣。

隻是他自己,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也不清楚這一點。

反而以為天子寡恩,於是日日借酒澆愁。

想到這裡,晁錯就不禁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這人與人的命啊,真是不能比。

竇嬰看到晁錯的這個態度,心裡麵卻是樂開了花,先帝在位時,曾經評價竇嬰說: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持重。

如今,經曆了一係列挫折後,竇嬰的改變其實並不多。

依然還是那個魏其候竇嬰。

“晁公,還請入內稍作……”竇嬰笑著作揖道:“我立刻命人去準備潁川菜……”

晁錯微笑著回禮拜道:“王孫兄太客氣了……”儼然與竇嬰是多年好友一般,上前道:“此番過府,還有不少事情要麻煩王孫兄呢……”

竇嬰心裡麵都快樂開花了,忙不迭的點頭道:“晁公若有事情,但請吩咐,在下必定為晁公辦好……”

對竇嬰而言,晁錯的來訪,等於為他打開了一扇名為希望的窗口。

下任丞相屈尊降貴,專程到訪,這等於告訴其他人,晁錯要借助甚至重用他了。

而他終於可以回到權力舞台的中心了。

這對於一個孟嘗君理想破滅後的貴族來說,彌足珍貴。

當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晁錯拜訪竇嬰,兩人相談甚歡,把酒言談至深夜,最後抵足而眠的事情。

無數人都被這個消息砸的頭暈目眩。

晁錯,竇嬰,這兩個本來的政敵,居然握手言和?而且看上去,就像知己一般。

許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不少其他原本對晁錯充滿敵視的人,居然也因此消散了許多敵意。

原因很簡單——竇嬰是誰啊?袁盎袁絲的老朋友,甚至是把兄弟了。

晁錯連竇嬰都可以和好,都願意拉攏,自己也應該有機會融入晁錯的圈子。

改換門庭,對於政客來說,比川劇的變臉演員還熟練。

一時間,無數宅邸之中,鯨油燈長明,無數人徹夜思考自己的未來。

等到劉徹知道此事時,他嗬嗬一笑,放下手裡的公文,笑著道:“魏其候,又要被人耍猴了……”

劉徹記得很清楚,前世之時,田蚡就用過類似的手段耍過竇嬰。

最終,甚至讓竇嬰承擔了建元新政失敗的絕大部分責任,讓竇嬰去頂了雷。

如今,晁錯的手段,大約也是如此。

用一個竇嬰,一石數鳥。

不得不承認,這個未來的丞相,還是有些手腕的。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

晁錯很快就會發現,要做好丞相,特彆是在今天的大漢帝國,做好一個丞相的本職工作,會有多麼艱苦!

倒是竇嬰……

“朕這個表叔啊……”劉徹搖搖頭,站起身來,對一個在身旁的小宦官吩咐道:“派人去轉告章武侯:魏其候賦閒在家已久,還是出來做做事吧,正好,濟南王彘,缺一個太傅,讓魏其候去濟南國輔佐朕的皇弟吧……”

魏其候竇嬰,在政治上就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性格好義,重情,以為自己對彆人掏心掏肺,彆人就會對自己也是如此。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他都是如此。

這樣的性格,在今日的漢家政壇上,沒有被人剝皮抽筋,隻能說他命好,生在了竇家。

現在,晁錯跳出來,明擺著就是拉攏竇嬰,讓竇嬰給他去衝鋒陷陣。

以竇嬰的性格,十之八九,會以為晁錯對自己真是無話可說,從而儘心竭力的幫助晁錯。

晁錯的想法和決策如何?劉徹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貨就不是什麼善類。

當年,他與申屠嘉的博弈和與袁盎的互相下黑手,栽贓,就足以說明,這位帝國的禦史大夫未來的丞相大人,壓根不是什麼傻白甜。

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臣子。

竇嬰落在他手上,還能有全屍嗎?

所以呢,讓竇嬰出京,去濟南國輔佐劉彘,應該是個不錯的點子。

這一方麵,可以讓竇嬰來監督和監視劉彘母子,主要是王氏姐妹,省的他們在齊魯給先帝頭頂上染點草原的顏色。

另外一方麵,則是保護竇嬰,免得他又被人賣了,還得給對方數錢。

“再派人去丞相府,看看,朕的護匈奴將軍到了龍城了沒有?”劉徹接著吩咐道。

這馬上就是新年了,塞外也該下雪了。

郅都倘若現在還沒有抵達龍城,恐怕,明年冬天幕南的事情就不會有什麼進展了,得等到春天才能有結果。

劉徹可不樂意。

時間,對於漢室來說很緊張。

能無壓力,沒有任何外部乾預,處置幕南各部的時間,最多就一年。

一年後,北匈奴西征結束,若沒有意外,恐怕會帶回來大量奴隸和財富。

有了奴隸和財富,北匈奴就有底氣乾預和乾涉幕南的事情了。

出兵不至於,但是給幕南添亂,製造問題,卻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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