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節 在安東(3)(1 / 1)

夏季的安東,無比美麗、富饒,漫山遍野都開滿了鮮花,樹上結滿了累累果實。

潺潺的河水,奔流向海,無數鮮魚奔湧其中。

兩岸民眾,都忙著捕魚,家家戶戶的牆壁上掛滿了捕獲的魚類。

司馬遷騎著一匹戰馬,走在鄉間的道路上,看著一路上的風光,心裡麵也是感慨不已,不禁讚道:“我在長安時,曾經聽說,安東地廣物博,物產豐饒,有民做歌曰:棒打袍子瓢舀魚,野雞飛入飯鍋中!如今看來,名不虛傳啊!”

“賢弟說的是……”一個年紀比司馬遷要大上四五歲的貴族子弟騎著馬,笑著對司馬遷道:“若非這安東風光如此秀麗,吾怎麼可能在此一待就是數年?”

“今晚,愚兄已為賢弟在宅邸略備薄酒,以作接風洗塵……”

“多謝兄長!”司馬遷連忙拱手道謝。

“哎……”年輕貴族笑著道:“你我世交,不必如此客氣!”

司馬遷聽了也是笑笑。

此人姓賀名戎,是祁候家族的嫡子。

祁候是目前漢室碩果僅存的二十餘位開國列侯之一,其先祖祁繒候賀方,是高帝麾下赫赫有名的戰將,曾經在彭城之戰之時率軍斷後,為高帝安全撤退立下了汗馬功勞,更陣斬一位項羽的大將。

是以高帝曾經讚曰:子(賀方)留彭城,執圭東擊羽,急絕其近避!

正是賀方的這一關鍵舉動,使得在彭城之戰中損失慘重的漢軍能夠安全撤退到滎陽,重新構築起新的防線,並有了再次組織軍隊的機會。

不然,彭城一敗,漢軍很可能就會一敗塗地。

要知道,在戰敗中有序撤退的難度比擊敗敵人還要高。

一個不小心就是潰散,就是滅亡。

項羽亥下一戰,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過呢,到了今天,祁候家族早就沒有了什麼聲勢了。

在列侯排序之中,甚至已經連續三十年排名倒數前三。

不過,曾經墊底的另外兩個家族,現在都已經鹹魚翻身了。

汁方候家族如今緊抱天子大腿,去年汁方節候雍世臣去世,臨終遺命其子嗣說:天子,聖人也,爾等一日三頓首,每旬一朝覲,不可懈怠!

他兒子雍維全部照辦。

甚至做的比他爹要求的更多!

雍維在自己的臥室之中,讓人塑了一個神像,名曰:漢天帝,其樣貌與天子類似,他每天早上起床,必定誠心誠意的跪拜在神像前,口稱:信臣維敬拜天帝,伏請陛下聖恩。

吃飯的時候,全體雍家人不分老幼,都得先朝未央宮方向叩首,說道:“臣等敬謝陛下隆恩,伏唯陛下聖德澤被天下!”然後才可以吃飯。

據說就連啪啪啪乃至於納妾這種事情,雍維都得先去天帝像前祈禱、占卜,卦象不吉利不啪……

舔到這個地步,汁方候家族於是地位不斷躥升。

雍世臣在世的時候,汁方候家族是漢家列侯集團裡最大的笑話,更是大漢帝國有史以來,體重最高的記錄保持者。

而如今,雍維已經獲準‘入朝參政’‘旁聽廷議’‘君前對奏’等等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權力。

其跪舔的下限和地步,連曾經號稱天子四大金剛之一的樊市人都看不下去了。

這位舞陽侯曾經私底下譏笑說:“雍君候大抵想當國師腦子都要壞掉了……”

然後,舞陽侯就被天子請去喝茶了……

再然後,舞陽侯也在家裡學起了雍維的法子……

列侯們眼睛掉了一地,紛紛感歎,馬屁精們的節草果然不可期待!

而另外一個同樣墊底的家族,宋子侯家族,如今則自不用說。

當代宋子侯已經就任安東都護府都督,假如一切順利,那麼八年後,他就很可能回朝就任九卿了。

過去的三大墊底,如今唯有祁候家族,地位依舊尷尬。

不過,老賀家顯然不這麼覺得。

他們家屬於那種小富即安的個性,自當年,見到了諸侯大臣血洗長安的慘狀後,當時的祁候賀昌就決心再也不乾預政治。

自那時起,曆代賀氏子弟,不是忙著修仙煉丹,就是在家玩弄花花草草,養養各種奇獸。

上一代的祁頃候賀胡則忽然發現,史書更好玩,於是就開始與司馬氏往來親密。

兩家由此走近,當年,司馬遷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兩家還打算聯姻呢!

隻是後來新君即位,當今天子對司馬氏家族表達了一些特殊關注和照顧後,什麼舞陽侯、赤泉候、中水候紛紛提著禮物上門表示:聞君麒麟兒,願結秦晉之好……

司馬氏家族於是尷尬不已。

一方麵,作為史官,他們應該恪守中立,不該與這些混政治的家族往來過密。

不然一不小心,就會惹來閒話,被人質疑。

另一方麵,司馬氏小胳膊小腿的,這些人一個也得罪不起。

於是,就隻能拖著。

不過,要司馬遷來選的話,其實他更中意賀戎的妹妹,也就是那個曾要與他聯姻的妹子。

但問題是,這種事情他根本做不了主。

隻能期望將來天子能夠賜婚……

賀戎顯然也很喜歡司馬遷這個妹夫,他領著司馬遷,穿過田園與鄉村,來到了此地的祁候府邸。

祁候食邑一千四百戶,安置加恩令,可以獲得兩千八百戶食邑的土地。

每戶土地百畝,整個封國就是二十八萬畝。

當然了,作為一個沒有什麼地位和權勢的列侯,祁候分到手的封國土地,其實大半都是山陵和沼澤。

實際可耕作麵積,最多不過五萬畝。

這五萬畝土地中有三成被拿來做了封國的宅院和民居。

剩下的土地,也沒有完全開發出來。

以司馬遷這一路看過來的,觀察的結果,最多也就是三萬畝左右的土地。

講道理的話,哪怕這些土地每畝畝產達到四石,一歲也最多十二萬石的產出,扣掉支出和其他消費,恐怕結餘不多。

但這祁候侯府,卻是建的堂皇大氣,充滿了藝術感。

宅院門口,甚至建造了兩尊張牙舞爪,用於辟邪的猛犬石雕。

這猛犬,乃是安東地區如今信奉最廣泛的灌口二郎的寵物,名曰哮天犬,傳說這哮天犬天生神異,可以吞食日月。

不過,司馬遷卻是知道,在蜀郡的灌口二郎信仰裡,是沒有哮天犬的。

之所以在安東有哮天犬,應該是托濊人、烏恒人以及韓國、真番等族的功勞。

因為,據司馬遷所知,這些部族和王國,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都有蓄養猛犬的習俗。

特彆是濊人與烏恒人,他們蓄養的猛犬,如今在長安都很受歡迎。

而僅僅是這兩尊石雕,司馬遷估計,起碼需要數十位石匠,花費數月之功,才可雕琢出來,價值起碼數萬錢!

至於侯府的大門,更是大氣無比。

用的是非常金貴的黃花梨木,這種梨木,在長安價值非常高,一根一丈長,三尺寬的黃花梨木就可以叫價數萬!

但在這裡,這種價格高昂的梨木,卻被做成了祁候侯府的大門。

僅僅是這一扇門所用的木料,恐怕就價值數十萬!

進入侯府之中後,更是彆有洞天。

整個侯府內,有著亭樓閣榭、假山水池,走廊內外,更有著大量奴仆往來。

司馬遷看了,歎道:“兄長難怪不願回長安了……這座侯府,恐怕比長安的九卿府邸還要奢華!”

長安城裡,恐怕連章武侯的府邸也未必能有這麼大的空間和如此多的奴仆。

賀戎卻是嘿嘿的笑了兩聲,道:“陋室!陋室!不足一提!不足一提!”

司馬遷心裡麵卻是疑惑不已。

這賀戎,哪裡來的這麼多的財富和資金?

司馬遷記得很清楚,三年前,賀戎離開長安,來到這安東開拓時,隻帶了數十個家臣和家奴以及不過三十萬的本錢。

短短三年,就變成這樣?

怕是……

賀戎仿佛看出了司馬遷的疑惑,笑著解釋道:“不敢瞞賢弟,吾能有今日,多虧了棉花與大豆!”

他一邊帶著司馬遷向侯府中走,一邊介紹著道:“賢弟知道,愚兄的這個封國,多山澤鹽鹵之地,可耕作之地不多,是以愚兄不得不另辟蹊蹺,恰好堂邑候世子陳公相邀,愚兄於是跟著種了些棉花與大豆,少少的賺了一些……”

“棉花?大豆?”司馬遷陷入了沉思。

棉花他知道,最近三年,在長安市場上,棉布和棉被就是最暢銷的奢侈品之一。

中產之家和小康之家,爭相購買。

司馬遷也曾經跟風湊熱鬨買了幾匹棉布,做了套衣服,穿上以後確實很暖和。

隻是價錢實在太貴,比一般的絲綢還要貴上一倍,僅次於蜀錦,哪怕是司馬遷也是消費不起。

但,司馬遷曾經聽天子提起過,這棉布價格未來會不斷下降,最終可能低於絲綢!

至於那大豆?

司馬遷撓了撓頭,大豆價格素來低廉,一直被視為飼料。

長安市麵上,一石大豆不過四十五錢而已!

這還是這些年來,因為大豆可以做豆腐,才有所漲價的緣故。

賀戎卻是笑著道:“這棉花嘛,種出來可以賣給少府,大豆則可以榨油後,將豆油出售給商賈,豆渣則賣給太仆……比種粟米和麥子劃算多了……愚兄靠著每年種棉花與大豆,一歲少則可得百萬,多則三五百萬……”

說著他就笑起來:“隻是些小錢,遠不及其他人……”

司馬遷卻是疑問道:“敢問兄長,如今有棉花地與豆田幾何?”

“棉花地大約有個四五萬畝吧……”賀戎笑著答道:“至於豆田要多一些……因為哪怕是鹽鹵地也可以栽種,所以有個六萬畝的樣子……”

“十萬畝???”司馬遷聞言,嚇了一跳,他問道:“兄長何來如此多人手照料?”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安東地區,地廣人稀,人手奇缺,可能棉花和大豆的種植相對粟麥要容易,但也哪怕一夫可以照料數百畝,這十萬畝也最少需要數百個家庭才能有可能照料的過來。

而以司馬遷所見,這整個祁候封國,現在最多五百戶人家!

這麼點人,恐怕勉強隻能耕作那些粟麥之地吧!

賀戎卻是神秘的一笑,將司馬遷帶入自己的客廳之中,一個身著青衣的夷狄男子立刻上前,跪下來拜道:“主人,酒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問是現在就上菜嗎?”

賀戎卻是笑著上前,扶起那人,說道:“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如今已經再非夷狄,而是我漢家臣民,乃我之家臣,以後不要叫我主人,應該與其他人一般稱我主上……”

“來,我與你介紹一下,此我之世交,當朝太史公之子司馬公子,以後在這家中,司馬公子的話就是我得話!明白了嗎?”

“諾!”對方對司馬遷拜道:“夷狄野人敬拜公子!”

“又來了……又來了……”賀戎連忙對他道:“你如今已經是我漢家臣民了,戶籍都已經批下來了,你如今姓賀名忠……”

賀忠卻依然是一副唯唯諾諾,卑躬屈膝的模樣。

這讓司馬遷在旁邊看的一頭霧水,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

賀戎不得已,拉著司馬遷的手解釋道:“方今安東,乃雜家之天下,雜家諸位明公,皆倡廢奴,以為人生而平等,以人為奴乃陋習也!”

“由雜家之倡,今日安東便是窮鄉僻壤之處,大海汪洋之中也無奴仆矣!”

沒有奴仆?

那這偌大的侯府的下人和仆人哪裡來的?

司馬遷更加難以理解了。

賀戎也是歎了口氣,他知道,安東現在的情況,是很難與外人一時半會說清楚的。

彆說是外人了,就是他,當年也是花了許多時間,才搞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

於是,他拉著司馬遷的手,道:“我知賢弟心中有所疑慮,不過,這些東西,愚兄一時也難以與賢弟解釋清楚,不如明日愚兄帶賢弟去棉花地與豆田之中一觀,賢弟便可知道虛實了……”

司馬遷聽了點點頭,覺得也對,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聽彆人說,遠遠沒有自己親身去經曆去觀察來的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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