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節 期許(1 / 1)

劉徹抱著桃桃公主,看了一眼許九。

他如何不明白,這貨是在暗喻要求更多更強的權力。

但可惜,這個權力劉徹不能給他!

甚至,說不定,劉徹還可能削弱他的都護府的權柄。

如今,漢室的都護府都督與唐代的節度使之間的差距,隻在名字不同而已。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都護府都督,實際上就是唐代的節度使。

權力極大,有著極大的自主力。

不過,與唐不同,漢室對軍隊,尤其是野戰軍,實行了嚴格的管控。

如今,包括護濊軍在內的所有野戰軍團,就連夥夫的軍餉和補貼、津貼,也是由禦史發放。

蘭台的尚書郎和侍中官們的群體,每年都在擴大。

如今,僅僅是掛著尚書郎和侍中名頭的文官,就已經多達五百!

其中,有一半人,終年奔波於外,或者被派駐在野戰軍之中。

專門掌管軍餉發放、監督和輔佐軍法官統計軍功。

另外,軍隊之中,一般情況下,都有著護軍使。

這是由劉徹從宗室、外戚以及信得過的元老大臣家族之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監軍。

主責軍隊日常管理和思想政治工作。

其實就是洗腦。

一手拿錢,一手拿著晉升、嘉獎,由此劉徹牢牢控製住了軍隊。

至少野戰軍之中,連個卒子也知道,軍餉、俸祿、津貼,都是天子發給他們的,不是彆人發給他們的。

除了這個不同之外,如今漢室的都護府都督與唐代節度使的另外一個不同在於,現在、過去、未來,所有的都護府都督都隻會從漢人之中選拔。

此人必須經過嚴格的政審——他的家族祖上三代,都得是漢室臣民。

除了這兩點外,都護府都督的權責,與節度使並無二致。

甚至在某些方麵,還要超越節度使。

至少,唐代初期的節度使,絕對沒有如今漢室都護府都督這樣大的管轄區域。

有著這樣大權力的都護府都督,將來,三五十年後,難保尾大不掉。

且也不符合劉徹軍政分離的原則。

所以,劉徹看著許九,說道:“愛卿不要急嘛,朕給愛卿準備一個好搭檔呢!”

“朕已經決定調任漁陽郡守領燕國中尉事將軍李廣為護濊將軍,總督護濊軍大小事務!此外,朕還將任命一位屯墾大使,全權負責聯絡和管理諸屯墾團!所以呢,愛卿以後專責民政就可以了!”

未來的安東都護府,肯定是會民政化,軍事色彩和殖民色彩將漸漸褪去。

最終,化軍為民,建立完整的郡縣,設立完整的基層政權。

當然,如今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偌大的安東地區,現在開發度還不足四成,超過百分之六十的地區,還是一片蠻荒和原始。

許九與他之後的繼任者,都將成為一個過渡時期的領導人。

等到安東全境開發建設完畢,安東都護府衙門也就可以裁撤了。

許九一聽,卻是一方麵暗暗定心,另一方麵卻是忐忑不安。

定心是因為許九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叫他去管理軍隊?怕是要被驕兵悍將們打的生活不能自理!

畢竟,他從未有過實際的從軍履曆,根本不可能得到軍隊上下的信服,也不可能讓他們服氣。

但沒有了軍權,他這個都督,還能乾什麼?

今後恐怕陳須和陳嬌,都未必會聽他的了吧?

但他哪裡敢說這些話?

隻能是低頭拜道:“陛下深謀遠慮,此臣所不能及……隻是,還請陛下示下,臣到任後該如何施政?”說著他就叩首道:“不然,臣不敢奉詔!”

劉徹自然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安東地區,情況複雜,人員複雜,各種勢力互相糾纏,各種boss橫行霸道。

旁的不說,就那一堆加恩封國裡的事情,就足夠讓人頭疼了。

薄世這些年來在安東,光是被他拉到菜市場宰掉的紈絝子和二世祖就有十幾人之多。

用馬車送回長安,遞交給廷尉處置發落的也有二十餘人。

這還是薄世在的時候,依靠著外戚身份,才能讓其他人安靜。

可以想象,一旦薄世這頭老虎離開,加恩封國的紈絝子,怕是要翻天!

所以,劉徹也早有準備。

他對許九道:“朕將授給愛卿便宜處置所有安東兩千石以下官吏、貴族之權!”頓了頓他補充道:“如南陽張湯故事!”

許九一聽,卻是頭皮炸裂。

南陽張湯故事?

當年,張湯就任南陽郡,一到任,就拿了主薄和都郵開刀。

南陽最大的兩個士大夫家族楊氏與暴氏從此灰飛煙滅。

坊間傳聞,張湯當年曾恐嚇南陽地方豪族,說他有每年兩百人的殺人名額!

嚇得這些人瑟瑟發抖,再不敢反抗。

南陽由此大治,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為天下稱頌。

但,他不是張湯,沒有張湯的果決和殺伐。

許九知道,他也不可能如張湯那般做事。

安東是雜家的大本營和老巢,安東的豪強和各大勢力,都與雜家關係密切。

手心手背都是肉,愛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殺?

多數時候,很可能都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不過,這個特權有比沒有好,至少可以威懾。

“陛下……臣有一個微不足道的請求,還望陛下許可……”許九想了想,終於咬牙叩首拜道。

“說說看……”劉徹微微笑道。

“臣想請陛下賜臣一繡衣衛都尉為佐……”許九納頭拜道:“如此,臣才可無憂……”

對許九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他是不願意殺人的,至少,不願意自己動手去殺人。

免得讓雜家難做,更免得卷入是非衝突之中,一個不小心,小命就沒了。

於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天子借刀。

借他那把最鋒利的屠刀!

有繡衣衛都尉坐鎮安東,那,抓人和殺人的事情,就是繡衣衛乾的了。

他可以安心的去唱紅臉,當老好人,而鍋全部丟給繡衣衛。

安東各大勢力,也將因為繡衣衛的存在而投鼠忌器。

這在許九看來,無疑是完美的辦法。

可惜,劉徹眼裡卻不是這樣的。

“愛卿怕是要失望了……”劉徹微微笑著說道:“繡衣衛隻有偵知、稽查的權柄,而無逮捕、審訊和處決之權……”

若繡衣衛具備了抓人、審訊甚至殺人的權力。

不需要用屁股去想,整個統治階級都要暴動起來。

更會破壞遊戲規則,影響政治穩定。

特務政治,變成特務恐怖,這影響會很壞的!

當然了,凡事無絕對,有些時候,繡衣衛也會越俎代庖。

但那必須是有劉徹的親自命令,且是隻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對某些特殊對象執行**毀滅,也就是暗殺。

總而言之,至少,隻要劉徹是皇帝。

繡衣衛就不可能擁有超越情報組織之外的其他權力。

這個機構,隻是劉徹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至於想要當爪子?

不好意思,廷尉和執金吾表示,他們更擅長也更鋒利一些。

“不過……朕可以委派一位繡衣衛都尉前往安東暗中為愛卿提供情報和信息……”劉徹笑著說道。

這已經是他能給許九提供的最大幫助了!

當然了……假如許九不介意的話,劉徹說不定會告訴他,這位繡衣衛都尉曾經監視和監察過許九……

許九與他的同誌們的往來信件,幾乎都被這位都尉看了個遍……

許九卻是臉上忍不住的流落出失望之色。

甚至,他的內心之中,不禁浮現了拒絕這個任命的想法。

但旋即,就被他否決了。

安東都護府都督,是目前漢室最耀眼的職位之一。

它是九卿的鋪路器,是三公的備選。

如今的都督薄世,幾乎可以確定在未來必定可以成為九卿,甚至說不定還可能填補空缺了數年的大將軍之位!

他若在這個位置上,乾上一任,將來回朝,必定可以成為九卿。

而成為九卿後,他才有機會和空間,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並且將自己的政治抱負告訴天下人。

這是他這一生中最好的機會!

哪怕是死也必須抓住!

更何況,此事還關乎雜家的發展和興盛。

即使是為了雜家,他也必須排除萬難!

劉徹卻是笑著看著許九,他並不怕許九不去上任。

開玩笑!

那可是安東都護府都督,兩千石中的兩千石!

隻要但凡有一點點政治野心和抱負的人,都不可能錯過。

而許九有沒有野心和抱負?

答案是必然的!

甚至,劉徹覺得,他很可能是自己身邊的大臣之中,野心與抱負最大的!

其他人再狂妄,也不過是想要拚命向上爬,自己當丞相。

但許九,卻是要改天換地!

雜家和許九,最終追崇的道路,是呂不韋所提倡的那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社會。

當然,具體怎麼去實現這個目標,如今的雜家還沒有章程,也沒有提出具體的綱領。

不過,他們在安東,卻是在不斷的實驗和實踐。

劉徹聽說,為此,伍被甚至曾經深入了安東以東,極東之地,雪原深處的丁零人部落,考察和研究這些原始部族的生活軌跡,回來後伍被在真番國內找了個小地方,實踐了一個他曾經幻想的理想社會模式。

不過,半年後伍被就心灰意冷的離開了真番。

那個實驗以失敗告終。

沒有人知道伍被在真番的那個小地方做了怎樣的規劃和設計。

隻是回到平壤後,他從此閉口不提‘賢人治國之路’,也不再去吹捧三王五帝時期的‘禪讓製度’。

從這裡看,目前的雜家,應該還處於一個迷茫期。

他們還未找到自己的道路。

劉徹自然是想要點撥一番,但不能太明顯的乾預,以免拔苗助長。

在劉徹眼裡,諸子百家,無論儒法黃老墨雜,地位都是相同的,他們都是中國文明未來可能的發展方向。

假如將中國比喻成一個生態係統,那麼諸子百家的思想,就是這個生態係統裡生物多樣性的代表。

法家將走向集權和君權天授的道路。

黃老派,代表著小政府大社會的發展方向。

儒家,則是法家和黃老派的糅合體,他們既追求中央集權和大一統,同時也追求鄉村自治和鄉賢政治,是封建時代最好的選擇之一。

而墨家則是廣大下層階級的代言人,是科學真理的追求者。

雜家則有可能衍生出虛君政治和平民政治。

在自然中,生物多樣性可以幫助物種渡過災難,尤其是那些自然環境惡劣的艱難時期。

而對於國家來說,思想多樣性,可以在未來,幫助這個民族,遷躍到更高級彆的文明。

如今,諸子百家共存,對劉徹來說,這就意味著,漢室未來有著足夠的道路可以選擇,不會吊死在一顆樹上。

進可以中央集權,建立大一統的帝國。

退可以用黃老之策,休養生息。

甚至還可以突變成為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帝國乃至於一個由庶民推舉的賢人治理的社會。

隻要明白了這些,你就能夠理解劉徹的選擇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就像一個狂熱的生物學家。

他喜歡並且享受,看到思想多樣性的社會,並且非常喜歡看到新的思想學派不斷誕生和演變。

當然,有時候,出於個人喜惡,他會選擇性的幫助和保護一些學派。

譬如墨家和雜家,就都是因為他的羽翼與遮蔽,才能生存。

不然,早被人滅門了!

自然,與所有生物學家一樣,劉徹對這些學派的乾預,最多也就到此為止。

剩下的,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最終能成長成什麼樣子,變成一個怎樣的群體。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選擇,都是他們在時代和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演化。

此刻,他望著許九,就像一個科學家在注視自己的成果與樣本一般,眼神之中帶著興奮和成就感。

這些年來,他最驕傲的事情就是讓墨家與雜家複蘇。

墨家的複蘇為帝國的強盛,注入了必不可少的科學和技術的力量。

而雜家的貢獻,現在還看不到。

但他相信,在久遠的將來,這個學派必定可以造福國家與人民。

這樣想著,劉徹就對許九說道:“愛卿不要怕嘛……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卿不去麵對高山,何以知道高山之險?愛卿不渡大河,怎知波濤之洶?隻要翻閱高山,渡過大河,方才可以一窺究竟!”

許九聽了,卻是一楞一楞的。

劉徹卻是笑著抱著自己的愛女,將自己腰間的一個玉佩解下來遞給許九,說道:“此物,朕就賜給愛卿了!愛卿拿著此物去找廷尉和禦史大夫,他們會給愛卿一本足足可以寫滿五百個名字的簿冊的……”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宋子侯,你去了安東以後,看誰不順眼,就把名字寫到上麵,然後就可以哢嚓了。

隻要事後與長安報備一下,沒有問題,或者問題不大,廷尉和禦史大夫都會支持你滴!

至於許九既想要政績,又不肯得罪人的心態。

劉徹表示,一邊涼快去!

雜家若都是這個心態,那雜家注定沒有未來。

一個不能解決問題,隻能和稀泥的學派,隻能巴結和逢迎權勢家族的學派,那與儒家有何區彆?

至於陳須、陳嬌還有劉明、萁準這些刺頭怎麼對付?

那自然要看許九和雜家的手腕以及做人做事的方法了。

連這些刺頭都擺不平,拉攏不了,雜家還想要讓‘天下人治理天下’?不是發燒了就肯定是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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