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債?”劉徹嗬嗬的笑著。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借口。
不過……
“孤兒寡母,你們倒也狠得下心腸?”劉徹並不想糾結於債務等問題上。
因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彆說是逼著人家出賣軍功勳爵(不論此人是否同意),就是讓其賣兒賣女賣自己,在此時也是合法的。
在事實上來說,其實如今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宦官,大部分都是將自己給賣了的可憐人。
“且陽唯為國而死,爾等如此肆無忌憚的欺壓其遺孤與遺孀,就不怕天譴?”劉徹斜著眼睛問道。
這就是要將此事上升到軍人和軍人家屬的問題上。
可惜,徐威不過是一個遊俠,哪裡知道這些?
他撅著嘴道:“小人可不管這些,小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有人欠債,也有人叫小人收債,小人以令而行就可……”
劉徹聞言,臉上都笑開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答案。
現在,軍方已經被拉下水了。
在這個問題上,軍方的列侯大將們,倘若敢說一句‘陽唯遺孤和遺孀命該如此’。
那他們就得鞠躬下台。
隻要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在這個問題上,必須無條件的支持陽唯的家人維權。
因為,那些文官和遊俠、商賈們現在是騎在軍人的頭上,肆意妄為。
他們今天可以這樣對付陽唯的家人,明天就可以如此對付其他軍人。
集體的意誌會脅迫軍方在此事上出最強的聲音!
但僅僅是這樣,劉徹還不足以有借口掀桌子,對長安清洗一遍。
“善!”劉徹笑眯眯的站起來,問道:“此事暫且不論……”
他看向門外,頓了頓,然後問道:“那這陽氏與這章台街的居民所遷新居要交的那些錢又是個怎樣的說法?”
他掰著手指:“天子有詔,長安閭裡居民所遷新居,不過戶萬錢而已,且準許以工代貸!”
“爾等卻強迫百姓,必須從爾等所指定之處假錢……九出十三歸……”
“爾等這是在視國法於無誤啊!”
可不僅是如此。
從繡衣衛的報告裡,劉徹甚至看到過更誇張的案例。
有人明明是中產之家,有著足夠的積蓄,可以自負新居的費用。
但卻被強迫必須去一個商人那裡貸款。
假如不去貸,那就盯著這家人騷擾甚至是欺侮。最終迫使這家人不得不去貸一個本來根本不需要的高利貸!
還不止如此,有些百姓,選擇以工代貸,明明已經通過自己的雙手,賺到了貸款。
但是,卻被人惡意的抹消。
逼迫他在一紙契書上簽字!
靠著這種種手段,在整個長安改造過程中,無數人吃著民脂民膏,大其財。
更嚴重的是——有些家夥,通過與商賈和官僚勾結,玩出了新玩法。
他們一方麵強迫百姓在他們那裡貸款,另一方麵卻又拿著這些百姓的戶籍資料,在少府弄了一個假錢的名額。
這樣一來,在實際上來說,其實他們一毛錢也沒花,但這個家庭卻不得不欠他們一大筆錢。
這種種手段,最終的目標,都是逼迫百姓破產。
以至於,劉徹就聽說了,有百姓剛剛住進了新居,結果,卻不得不馬上變賣這套宅院,以此償還那可怕的高利貸。
而這長安城的改造,卻還沒有結束!
由此可知,這些官僚和遊俠以及商賈都在乾什麼了吧?
他們在挖牆腳,而且是拚命的在挖!
當然,這些人也不傻。
他們選擇的目標,全部是類似於章台街居民這樣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底層百姓。
一般的中產家庭,有著士子或者軍人的家庭,他們都不去招惹。
而長安城之中,過一半居民,屬於底層的貧民。
在事實上來說,這一半的長安百姓,非但沒有從長安城改造之中獲益,相反,他們因為這本來可能改變他們生活境遇的政策,而背上更沉重的負擔,甚至許多人迎來了災難!
這讓劉徹有些仿佛在看北宋王安石變法的模樣。
越變法,百姓負擔越重,民怨更多。
“此外,新居搬遷,也得交喬遷稅,住進去要交‘感恩稅’,每月還得交攤派的各種雜稅……”劉徹一邊念著這些名目繁多的所謂例錢、份子錢和各種攤派和加征,心裡麵的怒火就已經在燃燒了起來。
在事實上來說,這次長安改造,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官僚、商賈和貴族,開始互相勾結。
官僚想要更多的好處,更多的資源。
商人需要利潤。
而貴族需要的是那些破產的無依無靠,一無所有的貧民——他們的加恩封國以及未來開拓河套、河西乃至於西域的封國,需要大量的忠厚老實的人口。
這三者一拍既和,各取所需。
為了掩蓋這些事情,這些家夥甚至乾涉賄賂和收買繡衣衛。
若非劉徹一直連繡衣衛也不相信,采取了各自為政,相互監督的模式,恐怕這一次連繡衣衛都會幫忙隱瞞。
而此事,清楚無誤的告訴劉徹——整個長安,特彆是內史這個直接麵對長安民眾的衙門已經爛透了。
不把桌子掀掉,再開一局新遊戲,這事情是沒辦法搞定的。
…………………………
徐威聽著自己麵前的王公子一一數落這這些事情。
他嘴角帶著微笑。
這事情,休說是一個所謂的陽信君公子了。
就是薄氏、竇氏的嫡係,乃至於南皮侯、章武侯到此,也是無可奈何!
參與到這些事情裡的人,遍布了整個九卿各衙門,列侯階級以及富商大賈。
無數人的利益都糾纏在一起,便是丞相親臨,也是抓瞎。
參與者何止千百人?
法不責眾!
難道朝廷還敢一次性的將這許多的人統統罷黷?統統治罪?
但,劉徹的話,卻激起了圍觀群眾的怒火。
這幾個月以來,長安的底層百姓,被官僚、貴族和遊俠、商賈,肆意淩辱和魚肉,無數人敢怒不敢言。
但真的是敢怒不敢言嗎?
這卻是未必!
隻是因為缺乏帶頭反抗之人罷了!
說起來,之所以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長安百姓居然還沒有英雄站出來,夜入這些渣渣的府邸,取其項上人頭,也與劉徹有關。
安東的淘金潮,幾乎將整個關中的大部分膽子大,敢於做事的人都吸引走了。
留下的,不是老實忠厚的勤勉百姓,就是任勞任怨的老黃牛。
這些人不是沒有人反抗。
但問題在於,他們反抗的方法和方式有問題。
他們最多能想到的不過去是去官府告狀。
然而,到了官府,內史官衙之上,那明府一拍驚堂木,第一句話就是: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而廷尉和禦史大夫以及執金吾衙門,卻對民事沒有管轄權。
他們隻是治安和秩序的維護者。
如今,在這些百姓眼中,劉徹這個‘陽信君公子’居然仗義執言,為他們說話和鳴不平。
自然立刻就引了他們的共鳴。
無數人都喊著:“公子,公子,請為我們做主,為我們伸冤,將此事告知朝堂諸公啊!”
在百姓們淳樸的腦子裡,自然,如今的朝堂那是君子滿堂,正義氣息十足。
所有的壞事,都是下麵的人做出來的。
朝堂諸公與天子隻是被蒙蔽了而已,一旦他們知道了百姓的苦楚,必然拍案而起,青天大老爺,必定秉公執法,為民做主!
劉徹滿意的看著這個局麵,這正是他需要的局麵!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絳服的官員,帶著七八個衙役,走進了巷子裡,冷著臉看著這個模樣,他大聲咆哮著:“伸冤?申什麼冤?”
“誰再如此誹謗國家官員,休怪我不留情!”
這人一臉囂張的走了過來,人群看到他,紛紛畏懼的退讓。
他拿著一柄棍子,在手裡揮舞起來,恐嚇道:“如今聖天子在位,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無有冤案,爾等誹謗國家大政,妄議社稷之策,真以為國法是擺設不成?”
官方的威懾非常強力!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官吏就沒少抓百姓。
特彆是那些敢於去告狀的,統統被他用棍子打了個半死,甚至打死的人也有!
這種事情很常見!
而他也是底氣十足,作為這章台街治安的實際管理者,他職位雖然低,不過是內史衙門中的一個四百石。
但他靠山硬啊!
他的叔伯,都是長安的千石,主政一方的巨頭。
所以,他壓根不需要考舉也不需要舉薦,直接就可以當官。
這就叫萌舉,也是士大夫的福利。
而他到了這章台街後,最開始,真是苦巴巴,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直到長安城改造,柳市被搬遷到此。
他一下子就達了,那些千萬家訾的巨賈,紛紛上門拜訪,送來嬌妻美妾,金銀珠玉。
而且,有好處,帶著他一起分享。
幾個月下來,他的財富就膨脹了一百倍!
現在,就算有人拿個兩千石郡守來跟他換這個四百石的章台街令吏,他也是不肯乾的。
他帶著衙役們,直接推開門,走進宅院裡,看到劉徹和那些被刀劍抵著的遊俠,清了清嗓子,他恭身拜道:“章台街令吏成聞拜見貴人……”
然後不等劉徹回禮,他就自顧自的抬起頭,問道:“貴人不在戚裡納福,來我章台街所為何事?”
劉徹看著此人的模樣,嗬嗬一笑,道:“貴官來的正好!貴官既然是這章台街的令吏,那麼,正好請貴官解釋一下,這章台街的種種亂象……”
“解釋?”成聞嗤之以鼻,狂妄的說道:“沒有解釋!貴人還是回戚裡享福比較好,不然事情鬨大了,恐怕就是陽信君也護不住貴人!”
在其他人眼中,所謂陽信君或許有些威懾力。
但在官宦世家出生的成聞眼裡,所謂陽信君?算個p!
若是竇氏或者薄氏子弟,或許他還會給個麵子!
區區陽信君家族不知道是什麼地位的公子哥,居然也想裝逼?
走好不送!
這還是看在南皮侯的麵子上,不然,直接抓回去審問一頓,削掉他的臉皮。
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愣頭青。
開始,他還有些疑慮,有些顧慮,但如今他已經明白了。
他身後站著整個長安的官僚階級和利益集團。
那些愣頭青無論怎麼被他羞辱,他背後的家族都不會哼聲。
隻要做的不太過,根本沒有人管!
“嗬嗬……”劉徹哈哈大笑:“貴官可是天子之臣?”
“自然!”成聞昂著頭,道:“吾乃陛下臣!”
“當今天子曾經屢次三番下詔天下:朕為百姓民父母,以做天下王,天下百姓,皆朕骨肉,有敢傷之,必以大罰亟之!貴官就不怕天威震怒?大罰降臨?”
“哼!”成聞狂妄的說道:“天子不過說說玩玩而已……自古天子治世,何曾與庶民為親?乃與士大夫列侯共治天下而已!”
他輕蔑的掃了一眼外麵的百姓,一副過來人的身份,大言不慚的道:“下官勸貴人一句:詔書上的場麵話,聽聽就好了,不要當真,當真的都是傻x!”
在他看來,也確實如此!
皇帝嘛,時不時的說點好話,安撫一下天下人,做做樣子就好了。
當真的不是傻白甜,就是二貨!
如今天下,二貨太多,傻白甜也太多了。
居然有著許多人信以為真!
真是可笑!
在他看來,自己這樣子,也算是教育和打醒一個無知的貴公子,讓他看清楚現實,這樣未來或許他得感謝自己!
劉徹聽了,卻是一下子冷下臉,厲聲道:“跪下!”
他坐在一個石凳上,雙手自然的放下,不怒自威:“詔書上隻是場麵話?”
這句話,對劉徹來說,簡直就是一句級嘲諷。
讓他想起了勃日列涅夫。
這貨曾經說過:xx主義隻是騙小孩子的東西。
這雖然是實話,但可惜……
於是毛子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不過三十年就作古了。
劉徹再笨,也不會坐視這樣的情況在漢室上演。
他一揮袖子,怒道:“朕說的是場麵話?朕說的話隻需要聽聽就好了,不能當真?當真的是傻x?”
“爾可真是膽大妄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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