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七年春正月丙子(初七),立春日。
可能後世的人很難想象,但在封建農業社會,這一天對國家和人民來說,幾乎是決定生死的一天。
因為隻有確定立春的時間,才能有效的指導一年的農業生產生活。
尤其是在如今這個粗耕比較普遍的年代。
是以,在宗教中,白帝少皋之子句芒,就是司春之神,木德之君。
根據墨翟先生所著的《墨子》記載:昔者鄭穆公,當晝日中處乎廟,有神入門而左,鳥身,素服三絕。麵狀正方。鄭穆公見之,乃恐懼奔。神曰:“無懼!帝享女明德,使予錫女壽十年有九,使若國家蕃昌,子孫茂,毋失鄭。”穆公再拜稽首,曰:“敢問神名?”曰:“予為句芒。”
根據這個記載來看,至少在春秋之時,句芒的形象就已經固定了。
人首鳥身方臉出入有雙龍乘。
是以,當劉徹走出寢殿之時,就赫然發現,宮廷內外的大門上,都已經被宮中官吏貼上了句芒神的畫像。
走下台階,宣室殿前的廣場上已經聚集了文武百官、列侯公卿,足足有數百人之多。
“恭迎陛下!”群臣皆俯首而拜。
“今日立春,上帝嘉惠,使萬物回春,天地和同!朕與卿等,當往東郊迎春!”劉徹輕聲說道。
“謹遵陛下之製!”
於是,浩浩蕩蕩的天子鹵薄開始啟動,在數十輛全新的鋼鐵戰車簇擁下,劉徹乘著攆車,與文武百官、隨從東出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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攆車平穩的行駛在長安的街道之間,舉目眺望,大半個長安城,都已經成為了廢墟了。
自去年冬十月開始,長安的搬遷和重建工作就已經開始了。
到現在,三個多月的時間裡,已經基本完成了長安的大半市場和居民區的拆除工作,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垃圾和碎磚被運出長安城。
同時,也有十幾個閭裡,重建完成。
這些閭裡,全部被統一規劃,統一設計、統一建造。
大小、布局和麵積都是一模一樣的。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你喜歡的或者想要的規格。
隻要你有錢……
“夏四月之前,朕要看到一個新長安……”劉徹對著汲黯說道。
“請陛下放心,少府、內史、執金吾以及丞相府,各方都已經立了軍令狀,夏四月之前,長安必將煥然一新!”汲黯連忙說道。
從冬十月到夏四月,半年時間要重建一個像長安這樣的龐大城市的一半以上建築,可能對於其他王朝來說,有些難度。
但對漢室而言,其實難度不是太高。
因為當年營造長安城時,前後總共就花了四個月……
是以,劉徹覺得,半年時間,怎麼也是夠了的!
要知道,如今,漢室可是有著專業的工程施工部隊隧營的啊。
關心了一下長安城的重建和重新規劃後,劉徹就將視線,投向了一個全身甲胄,在自己身前伺候的武士,朝他招招手,笑著問道:“駱愛卿向來可好!”
那武士聞言,屈膝拜道:“蒙陛下不棄,臣一切安好!”
毫無疑問,此人就是當今的閩越王世子駱郢了。
在長安十餘年,駱郢如今已經是一個標準的長安人了。
他束發華冠,言談有禮,且身材高大、健壯,看上去確實充滿著朝氣。
就連劉徹也忍不住讚道:“卿真可謂之偉丈夫哉!”
此刻駱郢的身高,已經差不多有七尺兩寸了。
而他今年才十七歲,毋庸置疑,這樣的身高,哪怕在北方也屬於豪傑才有的身高標準。
不過,近幾年來,年輕一代的漢室貴族和地主豪強的子嗣,身高普遍比自己的父輩要高大,體格更加強壯。
這主要是由於劉徹提倡和鼓勵人們食用和飲用各種奶製品。
‘朝、晚一杯奶,健康一代人’的口號,如今人儘皆知。
甚至還有黃老派在思想和理論上,提供著火力北平文侯張蒼為什麼能活那麼久?還不是人家天天以奶食度日?
如今,長安和關中,哪怕是一般的地主階級家庭,也開始養成了讓子侄從小食用和飲用奶製品的習慣和傳統。
當然,弊端也是有的。
譬如某些紳士,覺得喝牛奶、羊奶、馬奶不得勁,非得喝人奶,而且是新鮮的人奶。
搞出了許多不河蟹的事情,鬨得廷尉都不得不出手,製止和嚴打了一波。
“皆陛下隆恩!”駱郢聞言,連忙拜道。
毫無疑問,他對自己如今的體魄和體格,特彆滿意。
而且,他將這一切,都歸功於自己受‘天子氣滋養’有‘王氣栽培’之故。
就連閩越國四時來朝的使節們,在拜見了世子後,都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對於中國更加敬畏,對於劉徹更加畏懼。
沒辦法,閩越地方貧瘠,民眾身高普遍不高。
駱郢的身高,在閩越王室之中,無疑已然鶴立雞群,遠邁父祖。
以至於現在,閩越國中有傳言說:世子日與天子近,為龍氣所感,頗有禹皇之姿……
“卿在長安,也已有十二載了……”劉徹望著他,悠悠說道:“朕有意讓卿歸國,就長治之都,禰和百越,遠播諸夏之王化……卿意下如何?”
駱郢聞言,卻是微微一愣,回國?
老實說,他連閩越王國的話都不會講了,他甚至連閩越的風土也都忘記了。
如今,他在長安,有妻子,有老師,有朋友,叫他回國,他是舍不得的。
這不僅僅是感情的問題,更是關係到生活質量的大事!
他在長安,可以與同學、好友,把臂同遊,縱論天下、寰宇。
太學之中,武苑之內,甚至石渠閣之中,很多資料和檔案,都是對他開放的。
所以,他很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而閩越則有多麼渺小。
如今,在他眼裡,他很清楚,中國就是世界的中心,而長安是中國的中心。
所謂閩越,不過是邊陲之地,卑濕之所的一個小國。
地不過中國三郡,人不及一郡。
不僅僅資源匱乏,生活艱苦,說句不客氣的話,在閩越當個國王,說不定還不如在長安的一個小貴族舒服!
所以,駱郢想了想,就說道:“陛下,臣願生生世世,為陛下左右之侍衛,不願歸國!還請陛下下詔,自臣昆仲之中,擇立良賢!”
駱郢有這個想法,劉徹不奇怪。
自古,中國的富裕,就不是其他國家所能比擬的。
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來了中國,就哭著喊著,怎麼也不肯離開了。
但,劉徹培養駱郢這麼久,自然是不肯讓他學阿鬥,玩什麼樂不思閩。
他願意也要回去,不願意也得回去。
“卿何故有此念?”劉徹看著他,奇道:“卿可知,卿之父王這幾年,屢次上書,請求朕送卿歸國?”
駱郢聞言,臉一紅,諾諾的點點頭。
這是事實,如今,閩越國內,有許多人都對他抱有期望。
這其中既有往來長安的使者幫忙宣揚和鼓噪‘世子多有禹皇之姿’的功勞,也有著閩越本身的需求。
它太弱小了!
特彆是在南越王國與東海王國,全部內附的今天。
閩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在東海郡以及南越國內,不知道有多少,對著閩越虎視眈眈。
在這樣的情況下,閩越各個勢力,都迫切的需要一個來自長安,與中國天子關係良好的繼承人來坐鎮,並且打消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劉徹笑了笑,道:“卿縱然不為乃父考慮,也要為閩越諸族,百萬生民著想啊!”
“卿難道就願意眼睜睜看著,百越各族,被發文身、茹毛飲血,不得王化?”劉徹笑眯眯的看著他問道。
駱郢聞言,連忙搖頭。
自從當年,劉徹乾掉了許觀後,駱郢的教育就一直是由楚詩派和魯儒派在負責。
華夷之辨,化夷為夏的思想,在他心裡根深蒂固。
而且,作為駱氏之後,禹皇血脈,勾踐的子孫,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手足,過著那樣淒慘的生活?
“可是,臣人微言輕,在國中無有根基啊……”駱郢拜道:“臣自也幻想過歸國即位,既用陛下之政,使閩越上下皆知中國之製,得陛下澤被……然臣知之,閩越各部,長久分裂,國中各派,爭鬥不休!”
“臣自以為,臣若歸國,恐有喪命之憂!臣死不足惜,獨懼陛下震怒,王師入境,百越各族無辜……”說著駱郢就提心吊膽的看著劉徹。
他自然知道,自己這些話說的有些敏感。
但這是事實!
閩越王國,從來都是一盤散沙。
駱氏名義上是王族,但實則出了長治越王的命令也就那樣。
當年高帝立先王無諸,沒幾年,另外一個實力派搖就抱上呂後大腿,搞出了個東海國。
由此可見,越人內部鬥爭的激烈!
雖然說,駱氏是禹皇血脈,勾踐大王之後。
但是,閩越國內,許多大貴族的祖上都可以追溯到這兩位先祖!
惹毛了他們,殺王又不是做不出來的事情!
而駱郢很清楚,他一旦歸國即位,必然會采取全麵親漢甚至全麵漢化的政策。
而這些政策,將深深傷害閩越那些封建貴族的利益。
一旦激怒了他們,自己必死無疑,自己一死,長安必然震怒。
到時候,龐大的樓船艦隊鋪天蓋地而來,馬蹄將會把整個閩越上下踏碎!
所以,他才不願意歸國。
劉徹卻是笑了笑,說道:“卿勿憂!卿歸國,朕自當賜卿鎮壓閩越上下,威伏全國之柄!”
“朕會遣奉車都尉將虎賁兵三千,護送愛卿歸國……”劉徹淡淡的道,這就是要借給駱郢一柄鋒利的長刀了。
有了虎賁衛的保駕護航,劉徹就不信,閩越國中,還有哪個山頭敢齜牙?
當然,僅僅靠武力,是沒辦法解決閩越問題,將福建山區從此變成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
劉徹很清楚其實,閩越的武力弱的可以。
而閩越問題之所以難辦,則在於當地大量的分散在閩江中下的原始部族。
這些人很難纏,而且桀驁不馴。
以當年的秦軍之強,尚且對他們無可奈何。
閩中郡建立不久就不得不廢棄,秦人碰了個灰頭土臉。
曆史上,武帝滅閩越,也頭疼於閩越部族勢力,隻能遷走那些貴族與漢化的越人,然後就不管閩江的部族了,讓他們自己去玩泥巴。
但劉徹卻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因為控製住福建,就可以控製住台灣海峽,使得中國的沿海航道和道路徹底暢通。
此外,再怎麼說,閩越諸族,那也是炎黃子孫,也是禹皇後裔啊!
這是包括劉徹和閩越人自己都承認的事實。
你現在隨便去找一個閩越部族的人問問看,他必定是認為自己是禹皇的子孫,身體裡流著勾踐大王的血的。
所以,事實上,閩越問題,不是軍事問題。
隻是經濟問題和政治問題。
經濟方麵,劉徹暫時沒有什麼辦法,畢竟,福建多山,不過,當地倒是可以發展近海和遠洋捕撈來彌補農業的缺憾。
至於政治手段嘛……
劉徹手裡恰好有一張專門針對百越各族的王牌!
“此外,朕已經決定,將漢鼎移送東海、閩越、南越各地,接受越人各部崇拜和祭祀,大鴻臚和禦史大夫以及執金吾將負責保護、運送以及對越人上下宣講之事!”劉徹淡淡的說道。
但聽到的人,卻都是瞳孔放大。
漢鼎!
當年劉徹從汾睢後土廟找到的疑似九鼎之一的徐州鼎!
如今天下公認的神器,萬千百姓心裡不二的聖物。
它是遠古先民與先王們意誌的投影,智慧的化身,在悠悠歲月之中,曾經無數次指引先人前進。
它的意義和價值毋庸置疑!
特彆是對於越人而言,這個鼎乃禹皇所鑄,是他們的祖先和神明的化身。
它若出動,前往百越各族展覽和宣示。
那麼,其肯定會引發巨大的轟動!
在它的麵前,沒有一個越人部族敢於呲牙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