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塞外,軍臣站在一個高高的塔樓上,遠眺著雖然已經千瘡百孔,甚至連城牆都崩塌了好幾處的漁陽塞,他的眉毛緊緊的擰了起來。
為了攻克漁陽塞,他集中了五個萬騎,還在外圍放了三個,將這座漢朝的郡城團團包圍。
最開始,軍臣的想法是一天之內,拿下漁陽!
在他的構想裡,甚至連一天,都是很慢!
以他的軍隊的數量,半天之內,就可以攻克這個守軍很可能不過兩三千的漢軍塞城。
但結果是漁陽塞內的守軍,根本就不是兩三千!
在一開始,這個城市裡的火力就密集的可怕!
至少有五千張弓弩在對著奔襲的匈奴騎兵進行攢射!
而在隨後,軍臣派遣自己的王庭精銳,下馬與守軍對射,終於弄清楚了,這個城市裡的守軍,超過一萬!
這讓軍臣又驚又懼。
就跟一個本來打算去大保健的男人,推開門一看,結果發現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什麼軟妹子,而是一頭從深山走下來的棕熊!
幾乎就嚇得想要撤軍。
但,他卻不敢撤軍!
因為,為了這一次南侵,他和整個匈奴付出太多太多了。
單單是如此龐大的騎兵集群的集結和一路上的消耗以及對草原的破壞,就迫使他和匈奴,都不得不硬著頭皮將戰爭繼續下去。
因為,假如搶不到足夠的戰利品來彌補損失,提振士氣。
那麼,匈奴就肯定會走向衰亡!
甚至走向末日!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頭曼單於怎麼死的,匈奴可沒有人會忘記。
即使隻是出於對自己的小命的考慮,軍臣也不敢撤退。
沒有辦法,既然無法立刻攻下來,軍臣就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這些天來,為了攻陷這個漢朝的漁陽塞,軍臣什麼辦法都試過了。
雲梯攻城法,蟻附,甚至是挖城牆等傳統手法,逐個試了一次,死了三千多人,結果卻連漢朝的城牆都登不上去。
漢朝的弓弩,比起以前更強了!
他們甚至出現了一種可以將弓矢射到一百步之外的強弩!
而且,與過去隻能少量裝備的大黃弩不同。
這種全新的強弩在漢朝的軍隊裡,幾乎是被作為製式裝備在使用,僅僅在這個漁陽塞內,就至少有七八百柄類似的強弩!
這太可怕了!
匈奴貴族在過去的日子裡死傷慘重。
以至於就連渠帥一級的貴族,也不敢在空曠地帶輕易露頭,因為那很可能召來數十柄強弩的攢射!
甚至,哪怕是躲到有著木盾的塔樓內,也有可能遭遇不幸。
就在昨天,軍臣的表弟,西域莎車國的王子,烏裡木在一個塔樓旁邊,被十幾柄遠程強弩射成了馬蜂窩。
他甚至到死,都還沒有來得及呼救!
這個慘痛的教訓,使得現在的匈奴高級貴族,根本不敢靠近漢朝強弩的射程範圍。
既然傳統的辦法不行,軍臣就決定上從西域和大夏、康居等地學來的新法功臣。
匈奴人花了兩天時間,砍光了漁陽塞外方圓十裡的所有樹林,運來大量土石,在漁陽塞的城外,堆磊出數十座用木頭、石頭組成的塔樓。
這種塔樓,高達四五丈,固定在漁陽城外,比漁陽城的城牆還要高。
上麵可以同時容納二十人以上的弓手,而且,還有著木頭和石頭的掩護。
匈奴士兵,就站在塔樓上,與漁陽城頭的漢軍對射。
最開始,這個辦法很有效,幾乎壓製住了漢朝人的火力,讓步卒和奴隸得以靠近漢朝的塞城,還填平了護城河。
但,匈奴人還沒來得及高興。
城裡的漢朝人就祭出了應對之法。
他們連夜將超過十五台床子弩,搬上了城牆。
這種可怕的終極守城武器,發射出來的弩箭,長達一米,而且沒有箭頭,它的頭部是一個鐵球,采用拋物線發射,一旦被其命中,巨大的慣性帶來的衝擊力,可以輕而易舉的砸毀匈奴人辛辛苦苦搭設的塔樓,甚至將裡麵的士兵直接砸死!
依靠著這種可怕的遠程武器,漢軍很快就將這種站在簡易的塔樓上與漢軍對射的匈奴士兵殺的七七八八,連塔樓都被砸毀了許多。
而發展到現在,漢朝人乾脆就在床子弩的箭頭上綁上一種浸泡過某種油脂的火箭,一旦被其擊中,常常就會點燃整個塔樓。
搞得匈奴現在隻能在每個塔樓裡不斷的澆水,還在裡麵準備了盛滿水的木桶。
即使如此,這些塔樓所能堅持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沒有辦法,匈奴隻好將從西方找到的所有辦法,全都用上。
甚至,製造出了數輛用巨木打造的攻城車,用十幾頭牛來牽引,企圖依靠木頭的保護接見漁陽塞。
這個設想是很完美的,因為在西方世界,這種攻城車隻要能夠接近城牆,就是成功!
因為其龐大的身體,將會在城牆邊上,形成一個有利於攻城方的坡度。
但可惜的是……
漢朝人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大量的烈性油脂,不要錢的從城牆倒下去,然後一支火箭,就讓匈奴人的一切努力,化作泡影。
攻城至今,儘管,漁陽塞的城牆都已經出現了多出缺口,城牆下麵更是屍橫遍野。
但匈奴,卻從未取得什麼進展。
而局勢,也越來越對匈奴不利了。
漢朝人的援軍,源源不斷的從四麵八方趕來。
甚至有上萬的騎兵,在戰場周圍活動。
而他們的數量,每天都在增加。
在十天前,在漁陽塞周圍活動和偵查以及騷擾匈奴的騎兵,可能隻有大約三四千騎。
但在今天,這些騎兵的數量已經翻了四五倍!
而且,其增加的速度在變快。
至於步兵的數量,在漁陽和漁陽身後的平穀一帶,保守估計,漢朝的步兵數量至少超過五萬!
原本設想的突襲和奇襲,打成了一場消耗戰。
這讓軍臣憂心不已。
而在另外一個戰場上,漁陽郡的東側,他的軍隊的進展也很有限,隻是拔除了漢朝在長城之前的城市,控製住了進出漁陽的道路和主要的河流。
但,卻無法突破燕山的防禦。
即使偶爾占領和打開了一個缺口,但第二天就會被漢朝人重新趕出去。
有些時候,甚至連當天晚上也守不住!
當地的漢朝守軍,雖然據說是損失慘重。
但他的軍隊也好不到哪裡去。
到現在已經損失了至少六千多人!
也就唯有右北平方向的進展不錯,除了右北平的治所平剛因為守軍太多,匈奴人一時半會奈何不得之外,其他城市,基本上拿下來了。
但卻再也取不得進展,因為漢朝的遼東郡和遼西郡的郡兵,源源不斷的趕來,並且堵死了當地的道路和要衝,生生將他的軍隊的先鋒,攔在了一條不知名的河流前,動彈不得。
戰前所想的三路並進,直取薊城,打到現在,變成三路受阻,三路無功。
而漢朝軍隊,卻一天比一天多。
更讓軍臣難受的是漢朝人糧食和軍械補給,迅速而準確。
斥候們常常報告,數百輛巨車,成群結隊的在漢朝軍隊保護下,接近漁陽塞。
軍臣也嘗試過派遣騎兵去襲擊和搶奪那些補給物資。
但結果卻是……
被揍成豬頭!
漢朝的補給車隊裡的車輛,又高又大,而且堅固無比,這些奢侈的漢朝人,甚至在車廂四周,裝了鐵皮,放了堅固的木盾。
這樣,運輸物資的軍隊一旦遇到危險,他們就在道路上把這些大車圍成一團,士兵在大車的掩護下,肆無忌憚的對著奔襲而來的匈奴輕騎射箭。
而匈奴騎兵卻無法靠近和攻擊他們!
隻要時間一長,在戰場周圍遊弋的漢朝騎兵就會支援過來,然後,奔襲的匈奴騎兵就被追出幾十裡,常常損失慘重!
最開始,軍臣也是怒不可遏。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不讓漁陽塞裡的漢朝守軍得到。
於是嚴令軍隊,必須牢牢封鎖漁陽附近,不讓漢朝的援軍接近。
但,哪成想,漢朝人乾脆就抓住這個匈奴分兵的機會,逮著空子,就對匈奴的薄弱的地帶,狠狠的咬了一口,最成功的一次,甚至有兩千多名匈奴騎兵戰死!
而且,那些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塔樓、木車和攻城塔,也被漢朝人燒掉許多。
這讓軍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而到了現在,漢朝人已經徹底解除了平穀-漁陽的道路危險,他們的援軍的營壘和營寨,在漁陽和平穀的道路上,接連起伏。
打到現在,即使是軍臣不願意撤。
但他的貴族和軍隊,卻不想在打了。
僅僅是在這漁陽和平穀一帶的城市下麵和山野之中,就有超過九千名匈奴騎兵長眠。
至少有五千多人受傷,另外有超過兩千人傷勢過重而亡。
有四十多名渠帥,七個骨都侯,兩個萬騎長戰死,甚至還有一位左大當戶重傷,一個西域王子被射死。
匈奴損失的馬匹,也超過了一萬匹。
此外,為了鼓舞士氣和維持軍隊戰鬥力。
三萬多頭牛羊被宰殺,成千上萬的奶酪和食鹽,消耗一空。
奴隸也已經不堪重負了。
在過去的這半個月,他和他的軍隊的損失,就超過了過去兩次西征的總和。
而西征,能夠搶到奴隸、財富、工匠、女人。
但打這漢朝,到現在為止,匈奴人得到的,隻有不過幾千石的糧食和千把石的食鹽、酒和醬料。
部族的貴族們怨聲載道,軍隊的軍官們,意氣消沉。
不止有一個萬騎長像他表示大單於,我們還是撤吧,來年去搶大夏,肯定能把這次的損失補償回來。
這倒也不是亂說。
戰爭打到現在,除了戰死的士兵和損失的戰馬外,軍臣自身的力量,其實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折損。
無非就是幕南的部族遭殃。
但這不要緊,從過去西征的經驗來看,這些損失,不過是再打一次俱戰提而已。
倘若能夠打到那個大夏的都城,軍臣相信,完全可以彌補現在的所有物質和人員損失,甚至是翻倍!
但軍臣卻還是猶豫不決。
因為他不敢撤!
撤,就意味著承認失敗,承認對漢朝的全麵潰敗。
匈奴將徹底失去所有的遮羞布,並且,還會讓整個的幕南部族憤怒不已。
憤怒的貴族和軍隊,很可能會選擇政變。
而哪怕是幕北的部族和軍隊,這一次也未必會站在他這邊。
因為,在草原上,人們已經習慣了假如遇到失敗和挫折,就換一個首領。
當初,頭曼單於不給力,冒頓單於果斷殺了他,然後帶著匈奴與東胡開戰,奠定了帝國的基業。
現在,他若撤退,軍臣擔心,軍隊回到草原,就會政變。
幕南的貴族將會帶頭,而幕北的部族,則會旁觀。
換一個單於而已,多大的事?
恐怕,到那個時候即使是孿鞮氏,也不會幫他!
其他三大氏族也會在背地裡推波助瀾。
所以,他不能撤!
而且,撤軍的後果,還不止如此。
軍臣心裡很明白,他這一撤,不僅僅自己的小命可能要完蛋。
匈奴帝國更可能徹底喪失對幕南的控製。
且之那個王八蛋,肯定會趁機在漢朝的支持下,奪取龍城,再立單於庭。
而幕南的部族,在遭遇了這樣的失敗後,會有很多很多人,選擇投靠且之。
原因很簡單。
投靠漢朝,他們可能會有顧慮,麵子上放不下。
但投靠曾經的右賢王,卻是毫無障礙,也毫無心理壓力。
彆看這些家夥現在口口聲聲,恨不得吃了且之,將他扒皮抽筋。
然而,一旦且之在漢朝支持下,回到草原,那麼,立刻一切都會改變。
甚至,就連幕北的混蛋,說不定也會跑過去獻媚。
投靠強者,依附勝利者,這是草原千百萬年不變的規則。
且之再混蛋,出生再低賤,但他的主子是最強的,而他則是獲得了主子授權,同時還是純正孿鞮氏出生,曾經的宗種。
而一旦局麵發展到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將改變。
匈奴的衰落將不可避免。
而他的統治和孿鞮氏的霸權,也將崩潰!
可是,不撤兵,他又能怎樣?
軍臣的心裡麵,此刻五味雜陳,其中的酸楚滋味,讓他滿心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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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