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丞相周亞夫和少府卿劉舍,大農直不疑以及各相關有司的負責人,全部趕到了宣室殿。
“丞相來的正好……”劉徹看著急匆匆的趕來的周亞夫為首的大臣們,直接道:“朕剛剛接到了前線的戰報……”
劉徹望著地圖,說道:“一場決戰,將要上演了!”
周亞夫等人,抬頭看著在油燈照耀下的地圖。
隻見地圖上,一個又一個代表著匈奴主力萬騎的標誌,圍繞在河陰左右。
足足七麵大纛,將漢軍的郅都所部,鉗製在了河陰。
所有人相互看了看,然後點頭,拜道:“陛下聖明!”
河陰決戰,確實是已經開始了。
匈奴蝟集了這麼多兵力,肯定是打算要吃掉郅都所部的。
而漢室是絕不可能坐視一位執金吾,一位九卿,陷落在敵手。
哪怕打光國庫最後一枚銅錢,用光最後一粒米,漢室也絕不容許郅都所部為匈奴攻滅!
大臣相互看了看,然後,在丞相周亞夫的率領下,集體跪下來,異口同聲的道:“臣等恭聽聖命!”
郅都平時的人緣其實並不好,百官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食其肉,剝其皮,飲其血。
但,如今,在戰爭麵前,所有人,所有勢力和利益集團,全部都放棄了成見,立刻就選擇了抱團支持郅都。
自春秋以來,諸夏就是兄弟鬩於牆,然外禦其侮!
自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後。
樸素的民族主義,就已經紮根。
當然,不僅僅是理念和思想,也有著現實利益與派係的利益的考量。
對於現在的漢室大臣和列侯軍功利益集團而言。
戰爭獲勝,就是最大公約數!
隻要打贏了,那麼,人人都能升官發財,甚至使得派係雞犬升天。
反之,則可能是災難性的後果!
沒有人敢在這樣一場決定國運的大戰中動手腳,或者公報私仇。
敢這麼乾的人,肯定會被其他人變成一具屍體!
原因很簡單。
對漢家的列侯們,尤其是那些已經窮奢極欲,如同烈火烹油,富貴到極點的列侯世家和軍功利益集團的巨頭們來說。
這個世界,能讓他們繼續有著動力和追求的目標,就剩下一個了。
這就是封建國家,列為諸侯,主宰一國生死,同時開一世代之新,做一係之元祖!
這也是所有中國士大夫貴族的最終追求。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漢軍就必須打到身毒去。
隻有打到身毒,大家的心願,才有實現的那一天。
誰攔在這條路上,不讓漢軍打到身毒,誰就是諸侯大臣軍功利益集團的死敵!
無論你背景有多深,地位有多高,都會被他們拖到東市,砍成肉泥!
劉徹望著這些臣子,滿意的點點頭。
春播一粒種,秋收萬種粟。
在某些意義上來說,眼前的場景,是他一手造就的。
這些年來,他不斷鼓吹身毒的富庶,一手捏造了無數有關身毒的傳說,同時在各個場合不斷強調,身毒及其周圍將分分封給列侯功臣的決心。
然後,劉徹拿著安東都護府作為他這個決心的證明。
一個個加恩封國,遍及安東。
列侯大臣吃下第一顆定心丸。
接著就是安東的黃金潮起,劉徹這個天子依然慷慨的向天下開發,許民淘金。
這讓列侯勳臣們終於確信,當今天子說話算話,一旦打下身毒,必然分封功臣。
誰能拒絕得了開一世代之新,做一係之元祖的誘、惑?
誰能拒絕得了稱孤道寡,建立屬於自己家族的偉業的前景?
在此基礎之上,隻要漢軍能持續勝利,並且不斷接近殖民遠方的目標。
那麼,整個漢室的統治階級的利益和價值就是相同的。
大家的目的就是一致的。
為了這個一致的目標與共同的利益。
隻要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其他什麼小恩小怨,都可以擱置,都可以忍受!
劉徹提著綬帶,望著這些臣子,他感覺到,那頭本來垂死的怪獸,已經重新複活,並且徹底恢複了活力。
“想當年,秦人奮七世之餘烈,終於並吞天下……”劉徹在心裡想著:“朕的國家,發奮三十年,團結三十年,以實現最終的野望,這又算的了什麼?”
當年的秦帝國,內部撕逼,鬥爭和仇殺,層出不窮,但隻要對外,那就立刻放棄一切成見。
朝野團結如一人。
讓東方六國股戰不已!
正是這樣的精神,使得秦人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將中國,變成一個統一的帝國!
而今天,漢室和劉徹,也同樣明確了自己的曆史使命!
帥師伐國,誅除遠方之無道,披荊斬棘,遠赴萬裡之戎機!
卻數萬裡之夷狄,化十萬裡為中國!
高舉諸夏之神座,讓其綻放出璀璨的文明之光,君臨天下。
讓整個世界,讓這個地球,一切民族和國家,統統隻能跪在地上,仰望諸夏的光榮與強盛。
做一個真正的天朝上國,真正的中央帝國!
這個使命,劉徹隻是想想,都覺得熱血沸騰,血脈僨張,難以自抑。
想著這個使命,劉徹提起自己的綬帶,跨步向前,說道:“丞相,朕命卿為太尉,持朕虎符,坐鎮太原,總督上代、北地、雁門及燕趙諸郡,負責調度糧草物資,補充人員器械!”
漢室數十年來,在北方長城一帶,訓練了大量的百姓和兵源。
沿著長城的十幾個郡國,基本都是全民皆兵的。
但是,一直以來,這些力量都很分散。
除了幾個野戰兵團,其他地方的郡兵和民兵,都是在一郡之內打轉,撐死了在戰時接受命令,進行聯防。
在平時,這樣做當然是很不錯的。
但在戰時,尤其是漢匈這樣的國戰之時,這樣的製度的弊端就凸顯無疑了。
各地郡國,各自為政,彼此的力量,無法化作拳頭。
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浪費掉了。
特彆是如今,漢匈決戰在即。
浪費就是罪過!
派遣周亞夫坐鎮太原,其以丞相身份兼任太尉,總督郡國物資兵馬人員,劉徹相信,以周亞夫的手腕、能力和威望以及資曆,足以讓整個北方,粘成一條繩子。
不過,這也幾乎宣布了周亞夫的丞相之位,將在漢匈此番大戰結束後,進入晚期。
遲則兩年,短則一年。
劉徹就得重新選一個丞相了。
周亞夫聞言,卻是大喜,立刻拜道:“臣謹奉詔!”
作為一個將軍,一個武人,周亞夫自從平了吳楚之亂後,就一直留在長安。
彆說打仗了,就連硝煙味都沒聞過。
早就渾身上下,都跟生鏽了的機器一樣了。
現在,能有機會再度掛帥。
雖然不親臨一線,但是,能夠為漢軍的勝利出一份力,他已經很滿足了。
“朕會遣曲周、弓高二卿為丞相之左右丞……”劉徹接著道。
派遣已經退休的曲周候酈寄和弓高候韓頹當,與周亞夫一同坐鎮太原。
即是要利用老將們的智慧和威望,去壓服去協調北方各個山頭。
也是希望這兩個老將能夠為漢室發掘一批新的年輕戰將,最好是寒門子弟。
現在的漢室,寒門出身的大將和大臣的比例,還是太低了。
劉徹打算在未來三到五年,讓寒門子弟在九卿之中占據三分之一,朝臣之中占據四成。
至於,這些老將,尤其是周亞夫,未來會不會因此功高蓋主,對劉徹的皇權構成威脅?
若是在三四年前,大抵劉徹還會有這個擔憂。
但是現在嘛……
作為三代之後,唯一一個自證天命的君王,作為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的天子。
功高蓋主?
武將尾大不掉?
軍方山頭利益太大?
這些都不是個事!
一紙詔書,即刻讓一個擁兵十萬,雄踞一國的大將,引頸待死。
誰敢反抗?誰能反抗?
而且,周亞夫的為人和忠誠,劉徹是一百分之一百放心。
當然,放心歸放心。
但製度還是要有。
劉徹一手打造了今天的漢室政治框架,當然不會傻到自己廢棄。
無論如何,周亞夫、酈寄和韓頹當,都不能也不可以再領兵了。
而且,打完這一仗,等局勢穩定下來,周亞夫該致仕還是要致仕!
一個丞相,最多連任兩屆,主宰天下八年,就要換人。
不過,這個事情,現在提及還是有些早。
等到兩年後,再考慮也不遲。
現在,漢室首先的目標,還是先打敗匈奴,奪取東北亞的絕對霸權和控製權!
“朕打算發行一批國債……”劉徹踏前一步,看著周亞夫、劉舍和直不疑的臉,說道:“這筆國債的總額,是黃金三十萬斤!”
現在,五銖錢流通量太少,劉徹自然也不可能發行一筆數十萬萬的國債。
但黃金卻是可以的。
“國債?”周亞夫微微愣了愣神。
打仗了,跟商人借錢,這在中國,不算新鮮事。
想當年,周亞夫領兵出征,還跟長安的高利貸商人借了黃金五千金呢!
最後,連本帶利,還了人家三萬多金……
再遠一些,當年,宗周的周赧王還被債主們逼得躲到一個高台上,連王宮都不敢回。
這就是成語債台高築的來源。
這些都充分說明了,在中國,為了軍事活動向社會許諾利率來籌集軍費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以國家為基本單位,向天下人發行債券,這卻是第一次!
劉徹自然也明白,此事有些棘手。
因為從理論上來說,這個國家,這個天下,是他一個人的。
隻要劉徹有需要,他隨時可以將地主富商和權貴官僚的財產充公。
甚至,在理論上來說,劉徹將這些家夥抄家,他們還要叩首謝恩,感謝皇恩浩蕩,沒有順便把他們的腦袋也拿走……
隻是……
這終究也僅僅是理論上的事情。
所以,劉徹才要發行國債。
他看著群臣,點點頭,解釋道:“然也,正是國債!朕打算以年利率百分之二,向天下公乘以上貴族,六百石以上官員,以及資產五十萬以上之商賈發行這批總額三十萬金的國債,以上林苑和鹽鐵衙門的收益,作為償還!”
今天的漢室上林苑和鹽鐵衙門,是漢室真正的暴利衙門!
每年入賬,至少數十萬萬!
這兩個衙門完全有能力也有實力,可以負責起這次國債的償還任務。
隻是呢……
在中國,很多事情的遊戲規則和做事方法,跟西方完全不同。
譬如這個國債。
劉徹就有十足的把握確信,假如他不采取一些辦法的話,恐怕最後的結局會很喜人!
嗯,曆史上,武帝為了軍費,下詔請天下富商和地主列侯踴躍捐款。
但嚷嚷了半天,才一個卜式站了出來。
武帝的顏麵,差點就被丟光了。
也正因為如此,武帝才要發動告緡打擊天下富商,又用酌金事件,將列侯們打趴下。
劉徹吸取了武帝的教訓,拿出了利率。
但這不過百分之二的年利率,劉徹相信,假如自己不采取一點彆的動作,那麼,最後很可能連三萬金的國債都沒辦法賣掉!
這也很正常!
後世天朝的第一批國債,不也差點沒有賣掉嗎?
好在,在中國,有一個大殺器。它的名字讀作‘捐款自願’寫作‘強製攤派’。
劉徹看著周亞夫,說道:“丞相,朕之所重,就買個一萬金吧……”
周亞夫頓時就尷尬了。
一萬金……
說的跟一萬錢一樣輕鬆……
可是,他的存款,攏共也不過兩三千金啊。
這還是這些年天子賞賜的比較多,加上這兩年,幾個侄子隔三差五的孝敬,還有東宮方麵的賞賜,這才有了這個身家。
不然,他就是窮光蛋。
可是,看著劉徹的模樣,他根本不敢開口拒絕。
開什麼玩笑嘛?
天子都發話了,讓你丞相帶頭,丞相敢不帶頭嗎?
對周亞夫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大抵就是他的朋友比較多。
三五天內,還是可以湊足這一萬金的。
但……
萬一要是五年後,天子不還錢,他就要賣身還債了……
劉徹卻是懶得管這麼多。
他看向桃候劉舍,說道:“桃候,卿也認購一萬金吧……”
劉舍倒是很積極,忙不迭的拜道:“臣奉詔!”
劉舍有錢啊!
他這個少府卿這幾年撈的可不少?
旁的不說,單單是那些工程裡的油水,就足以讓他吃的滿嘴流油。
雖然說,很可能這些年撈的油水,加起來也沒有一萬金。
但是不要忘記了,他還有封國和加恩封國的產出。
一萬金?
對他來說,毛毛雨啦!
劉徹看向直不疑,後者嚇得都快打哆嗦了。
直不疑雖然不窮,但要是要掏出一萬金,卻是不可能的。
哪怕把他賣了,也湊不齊這樣一筆巨款。
劉徹自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道:“塞候就出一千金吧……”
直不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拜道:“臣謹奉詔!”
“至於其他列侯勳臣及兩千石……”劉徹看著周亞夫道:“請丞相代朕逐一去告知:兩千石以上,至少要認購五百金國債,列侯則以食邑戶數來認購,食邑一戶,需要認購一金……”
漢家列侯封君,數以百計,加起來,最起碼能消化掉整個國債規模的一半以上,甚至更多。
兩千石們也不是什麼窮光蛋。
每人五百金,也能為劉徹消化掉起碼幾萬金的國債。
至於剩下的……
當然是要交給商人們來認購了。
這次,劉徹打算是按照認購數量來決定打不打擊那些豪商大賈。
若是大方的巨賈,劉徹就會扶持,就會給他一些政策。
若是捂著錢袋子,一毛不拔……
嗬嗬……
那這樣的渣渣,留著也就沒有用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