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九節 呼衍當屠的決斷(1 / 1)

元德五年,秋九月壬戍(三十)。

在這個元德五年最後一天,增山關被大霧濃罩。

郅都的心情,一如這大霧,陰鬱無比。

義縱首先出關了!

這對郅都以及他的軍隊,簡直是一個噩耗!

義縱所部首先出塞,打響了第一槍。

這意味著,匈奴人在現在已經知道漢軍出塞了!

這意味著,郅都所部,將要麵對已經動員起來的,枕戈待發的,進入了戰爭狀態的匈奴騎兵!

而匈奴人居高臨下,足可對郅都所部構成嚴重威脅。

因為,從上郡出發,前往河陰,從地理上來說,漢軍是從下向上,要翻越山陵,跨越河流和沼澤的!

從低緯度,逆推高緯度的敵人。

光是地理的劣勢就足夠人吃一壺的了!

匈奴人完全可以占據優勢的地理,居高臨下,打擊郅都所部。

這也是為什麼郅都所部在戰前就決定一定要搶占河陰的原因。

河陰不僅僅可以切斷高闕和梓嶺的聯係,更可以讓漢軍擁有一個立足點,一個不再受製於地理劣勢的立足點。

但,現在義縱首先出兵。

那麼,河陰的問題,匈奴人就一定會重視。

匈奴人一定會派兵占據河陰。

而對郅都所部來說,這就意味著要打一場硬仗!

一場刺刀見紅,赤袒肉搏的硬仗!

占據了地利的匈奴人,將會變得難纏兩倍以上!

隻是……

郅都歎了口氣。

義縱那邊出都出兵了,難道他還能拿根繩子將人家拖回去不成?

隻能是認清事實,接受現狀。

“立刻召集全軍各部司馬以上軍官來中軍官衙議事!”郅都立刻下令,讓人傳喚全軍中高級將領來開會。

義縱部和程不識部出塞,徹底打亂了郅都的計劃。

所以,郅都所部的進軍必須徹底修改。

但是,有一個事情,卻是不能改變的。

那就是在元德六年冬十月已未日(初四)之前,郅都所部必須抵達河陰,並投入戰爭。

這是軍令!

也是天子的命令!

漢軍跟秦軍一樣,是不會管什麼客觀理由,更不會去考慮什麼原因。

任何將軍,任何軍隊,不能在預定時間內趕到預定戰場。

這就是罪!

失期者,主將當斬!

所有司馬以上軍官統統要論罪!

這個製度雖然很僵硬,但卻是如今舉世公認的真理和秩序。

而如今,卻隻有五天時間了。

五天時間內,郅都不僅僅要徹底檢討自己的作戰部署和計劃,重新調整兵力,更要在預定時間內抵達預定戰場。

這當然很困難。

但,在郅都眼裡,困難從來都不是理由。

因為,問題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和應對之策。

關鍵隻在人們願不願意去動腦筋,並且付出汗水來解決問題。

當天,郅都在增山關的官衙內,與數十名司馬校尉,商討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甚至,這個軍事會議還開到了半夜。

……………

也是在這一天,高闕城裡的呼衍當屠,得到了漢軍出塞的消息。

事實上,呼衍當屠的情報,已經是滯後很久了。

義縱出雲中,程不識出興樂塞。

兩支大軍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卷起的塵土和動靜,哪怕是數十裡外的人都能一清二楚。

一路上,數不清的匈奴部族,望風而逃,或者興高采烈的歸順,投靠漢軍。

漢軍出塞一天後,梓嶺之前,就已經不存在什麼部族了。

所有生活在這片區域,這方圓數百裡地區的部族,隻有兩個選擇:逃亡或者臣服。

既不逃亡也不臣服的部族,除了毀滅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這麼多的部族,自然會將消息帶到高闕。

呼衍當屠聞訊後,立刻首先召見了一些逃難的牧民,仔細詢問了他們。

然後,就將這些嚇得失魂落魄的部族牧民,送到了高闕附近安置起來。

“漢朝人果然出塞了……”呼衍當屠送走報信的難民,立刻就跳起腳來大罵:“這些卑鄙的漢朝人,以為我大匈奴是什麼?”

儘管,呼衍當屠之前就已經有預感,漢軍要出塞。

但,當漢軍真的出塞後,他依然感到了深深的恥辱,以及沉重的危機感。

恥辱,是因為漢朝人竟然敢在冬天出塞!!!!

這完全是沒有將匈奴放在眼裡的蔑視。

這完全就是在宣告整個匈奴:漢軍不懼與匈奴在冬天在野外進行決戰。

這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了。

呼衍當屠很清楚,南方的漢朝人,不是傻子笨蛋和白癡。

恰恰相反,他們是匈奴帝國遇到的最棘手最難纏最聰明和最有戰爭天賦的對手。

漢匈數十年的戰和恩怨糾纏,足以讓兩國高層都對雙方的實力和大概戰力有所預估。

漢匈雙方數十年的情報戰,更足以讓兩國都知道,對方的兵力和動員能力。

以漢朝的北方長城的人口、道路和經濟情況,呼衍當屠很清楚,漢朝人最多最多出動六到八萬的軍隊。

而他手底下有多少兵力呢?

即使刨除河西走廊的渾邪和休屠本部,以及駐守在祁連山和胭脂山的三個萬騎。

他現在手裡握著幕南和幕北諸部整整十四個萬騎的力量!

總兵力高達八萬騎!

其中,一大半是匈奴本部。

本部的意思,就是匈奴攣鞮氏、須卜氏、蘭氏和呼衍氏為主體的匈奴部族的騎兵。

這樣一支力量,足以橫掃整個世界,沒有任何力量,能在這樣強大的騎兵集群麵前耀武揚威。

但是,漢朝人還是來了。

而且,來的氣勢洶洶。

這意味著,在漢朝的皇帝和大臣眼裡,匈奴已經不足為懼。

漢軍有信心也有能力,在曠野之中擊敗他和他的軍隊。

更有自信可以攻陷高闕!

若沒有這個把握,漢朝人怎麼敢出塞?怎麼敢在這樣的天氣下出塞?

要知道,再有一個多月,這河南就要大雪紛飛。

到時候,人在野外,嗬氣成冰,毛發結霜。

連匈奴人都不敢在那樣的寒冷天氣下輕易出外。

漢朝人倘若沒有足夠的把握擊敗他,打敗他,那,他們現在的行為就是在送死!

呼衍當屠想到這裡,立刻就叫來自己的親信,同時也是他的弟弟,呼衍氏的萬騎長呼衍鮮明。

“鮮明,我以左大將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率領你的本部萬騎以及單於留下的單於親衛,將左屠奢立刻護送到申屠澤!”呼衍當屠命令道:“我同時還會下令,讓折蘭部族南下,至申屠澤接應你們,等你們跟折蘭彙合後,立刻沿著申屠澤,撤至胭脂山!”

折蘭部族在馬邑之戰中遭到重創。

但其本部部族和牧民都在,現在,這個曾經強盛無比的部族,依然在胭脂山和皋蘭山之間****傷口。

讓他們參戰,他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讓他們執行保護任務卻是足夠的。

折蘭部族雖然在馬邑慘敗,但它的威名,卻依舊震懾著草原。

有它出馬,沒有什麼人敢於挑釁和敵對。

呼衍鮮明是呼衍當屠的絕對腦殘粉。

他聞言,立刻跪下來,說道:“請左大將放心,但凡鮮明和鮮明的部族,還有一個人活著,左屠奢就絕對不會有事情!”

“好!”呼衍當屠點點頭,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一把小刀,將它交給呼衍鮮明,囑托道:“天神見證,先祖垂視,我將屠奢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你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和手段,確保屠奢不會有危險!”

匈奴帝國的核心,在於攣鞮氏,攣鞮氏的核心在於宗種。

如今,曾經的宗種尹稚斜絕後。

他這一係徹底斷絕。

雖然呼揭部族的且之繼承了其宗種的名義。

但是,在匈奴內部,誰會承認呼揭人是宗種?

金山來的蠻子,隻是一個過渡產品而已!

諸部族承認和效忠的,有且隻有一個。

這就是單於之子,左賢王於單。

同時,於單也是老上單於嫡係血脈中的最後一個男孩。

他要是出點紕漏,匈奴帝國就彆跟漢人打了。

自己內部先打出一個狗腦子再說吧。

冒頓單於的庶子們,老上單於的旁支子嗣們,還有那些攣鞮氏的親戚們,人人都會想要爭奪這宗種的位置。

如今,漢朝大軍壓境,呼衍當屠無法確定此地依然安全。

出於慎重考慮,他隻能選擇將左賢王於單,送去安全的胭脂山。

在那裡,有著單於忠誠可靠的部族,有著對於單絕對忠誠的奴才。

呼衍鮮明接過那把小刀,鄭重的拿著它,割破自己的胸膛上的皮膚,任由鮮血流淌,這是匈奴最嚴肅的承諾,這意味著向天神和先祖起誓:隻要自己身體裡還有血液,還能呼吸,就絕對不會忘記誓言!

看著呼衍鮮明,呼衍當屠終於放心。

隻要左賢王於單還活著,即使他戰敗,即使丟掉了高闕,匈奴帝國也還有希望和未來!

送走自己的弟弟,呼衍鮮明立刻又叫來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親信直屬他的當屠部族萬騎長當屠闋。

在草原上,人們本沒有姓氏,隻有名字。

但,當草原民族和中原民族接觸後,他們發現,沒有姓氏是不對的。

於是,諸部族開始以首領的名字作為自己的姓氏。

像攣鞮氏、呼衍氏、蘭氏、須卜氏,都是這樣慢慢的壯大起來的。

而氏族的旁支,在獨立後,又會將自己的名字作為部族的姓氏。

所以,在匈奴,一個大氏族下,有著無數個小氏族。

這些氏族聯係在一起,就是匈奴。

呼衍當屠作為左大將,作為單於的親信,他自然獲準可以組建自己的氏族。

於是,呼衍當屠將跟隨自己多年的許多奴隸和侍從以及騎兵,編組成新的當屠氏族。

並且,不斷的擴充和充實氏族的人口。

發展到今天,當屠氏族已經有邑落一萬多個,有著七千多經常訓練的騎兵。

而當屠闋,就是跟著呼衍當屠從當初一直走到今天的奴隸。

是他最值得信任和最好的戰友。

所以,呼衍當屠對此人的態度,也就非常親密。

“我的徑路(匈奴語寶刀、利箭之意),我命令你,立刻帶領我忠誠的當屠氏族萬騎,馬上前往南方,搶占在鴻鵠塞西北方向的那個河灣和附近的山丘,保障高闕和梓嶺之間的通道暢順!”呼衍當屠親密的拍著對方的肩膀,道:“無論如何,必須守住那裡!”

呼衍當屠雖然沒讀過兵書,更沒有係統的學習過軍事。

但他的經驗何等老道!

在漢軍出雲中後,他立刻就想到了,漢朝還可以從上郡出兵,切斷高闕和梓嶺之間的聯係。

雖然,從上郡出兵,要比從雲中出兵更困難,耗費更大。

但,呼衍當屠,可不想自己派去梓嶺的軍隊,被人捅了菊花!

“遵命!主人!”當屠闋二話不說,立刻跪下來領受命令。

送走當屠闋後,呼衍當屠立刻就大聲的命令自己的親衛,立刻召集所有部族的王侯貴族和氏族的萬騎長。

漢朝人即來,他當然不會傻傻的守在高闕,眼睜睜的看著漢朝軍隊,拔掉匈奴在高闕前的那一個個釘子。

這是很傷士氣的!

而且,龜縮在堅城內的匈奴騎兵跟步兵有什麼區彆?

呼衍當屠可是知道,漢朝人是築城的專家。

他們修建起了堅固的城市要塞,就是腳下這座高闕要塞,也是漢朝的祖先所建。

既然漢朝能建立這樣的要塞,那就說明,他們有把握攻陷這樣一座要塞。

困守孤城,隻是坐以待斃。

況且……

呼衍當屠抬起頭來,咬著牙齒,很不服氣的說道:“漢朝人,就讓我呼衍當屠來稱一下你們的斤兩!”

漢朝人在馬邑,一戰打垮了匈奴的精氣神,讓許多幕南部族聞漢色變。

甚至幕北部族都如驚弓之鳥。

若此番漢軍大舉入侵,他手握十幾個萬騎,卻隻能龜縮在高闕城裡。

那以後,誰還敢與漢朝野戰?

那個部族還敢麵對的漢朝的攻擊?

連冬天都隻能龜速?

那夏秋兩季,還不得見人就跑?

這在呼衍當屠看來,這是比戰敗還可怕的事情。

戰敗還可以總結經驗教訓,但這樣的龜速,卻隻能帶來毀滅和滅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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