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四節 切割(1 / 1)

法家的反應,是如此的強烈而迅速。

以至於當第二天,劉徹起床時,他的案前,就已經擺滿了法家大臣的奏疏。

上到禦史大夫晁錯,下至廷尉諸司曹的丞令。

大凡有資格上書的,都上書了。

甚至,法家的巨頭們。

如《商君書》博士張恢等,十幾個博士官,也都通過公車署上書。

劉徹翻了翻這些奏疏,然後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法家的戰鬥力,現在可以說是bug級彆的。

更彆提,還有晁錯坐鎮。

晁錯的噴人功底,可是公認的強大!

劉徹從案上找到晁錯寫的那篇奏疏,拿起來,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劉徹都忍不住笑一次。

實在是晁錯的奏疏,寫的太像後世的公知作文了。

他在奏疏裡說那兩個儒家博士,以及地方的名流,之所以上書給劉徹,是因為啊彼等與狄山,皆友人也,乃欲圍繡救狄!其心可誅!

劉徹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儒生臉上的表情了。

因為,自由心證,或者說通過否定一個人的道德,進而否定此人的思想,再否定他的朋友們。

這個套路,是儒家先發明的。

儒家曾經用過這個套路,攻擊過無數人。

現在,被人拿著這個套路,反作用於己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不知道儒生們會怎麼應對?

而且,圍繡救狄,這個詞語用的好!

真是太形象了!

狄山被捕的事情,也因此進入了劉徹的視線之中。

想起這個狄山,劉徹就冷笑著道:“假如儒家都是狄賊這樣的人,那儒家就沒有必要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剛剛好,劉徹的這句話,被趴在殿中的汲黯和顏異聽了個正著。

汲黯聽了,是冷汗直冒。

心中無比慶幸,黃老派這次沒有人卷入‘陰與匈奴相通’的大案子裡。

不然的話……

而顏異則是嚇的趕緊叩首,拜道:“陛下,狄賊所為,非儒者之為也,其非真儒,乃詐儒!望陛下明察之!”

好吧,一句話,就將狄山開除出了儒家的行列。

以顏異現在的地位,他說的話,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整個儒家的立場了。

隻是……

“早乾嘛去了?”劉徹在心裡冷笑著。

狄山的冒出,很難讓劉徹不去想起儒生們在曆朝曆代的表演。

在宋朝,他們各種拉後腿,各種給抗擊外侮的軍人和英雄抹黑。

尤其是,文彥博和歐陽修,簡直就是絕了。

為了政爭,將國家命運和生存當籌碼。

甚至於遊戲!

而兩宋滅亡前夕,這些渣渣的表演,更是讓人歎為觀止。

明朝的東林黨,更是讓人捧腹。

一個水太涼的典故,足以讓劉徹對儒家的是非觀和價值觀產生懷疑。

當然,儒生裡,也不乏真的英雄和勇士。

無論是投筆從戎的班定遠,還是坦然赴死的文天祥,都為儒生有所加分。

隻是,豬隊友太多了!

旁的不說,劉徹敢保證,在儒家內部,類似狄山這樣的人,肯定是一抓一大把。

這是儒家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天下士子,十人之中,有七人是儒生。

人一多,不僅僅派係也多了起來。

各種牛鬼蛇神也自然會跟著多起來。

幾十萬儒生之中,出幾百上千個敗類,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劉徹一直覺得,中國的事情,隻要管好了儒生,教育好了儒家,基本上就解決了一大半。

於是,劉徹決定,給儒家再加點壓力。

他站起身來,道:“果真如此嗎?不見得吧!”

“昔者晏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

“荀子入秦,昭王也曰:儒者無益於人之國也!”

“及朕之皇祖高皇帝,寧肯用高陽酒、徒,也不願與儒者分說!”劉徹痛心疾首的道:“以往,朕不甚了了此中之因,今日才算明白了!此蓋儒者皆嚴於律人,而屬於律己,己身不修,何以齊家、治國,佐朕匡天下?”

顏異聽得冷汗直冒,幾乎就要魂飛魄散!

離開了皇帝信任和支持的學派,是個什麼下場?

旁的不用去看,就看看楊朱學派的屍體,還有現在幾乎消蹤匿跡的雜家,就知道厲害關係了。

儒家誠然是很牛逼,生命力也頑強無比。

但是……

顏異自問,若當今天子真的要儘罷儒生。

那麼,不出二十年,儒家就要跟楊朱學派一樣消亡了。

“陛下!”顏異立刻叩首拜道:“臣愚以為陛下所言,或有些以偏概全……”

“臣與臣之所奉之儒家之學,蓋自仲尼以降,孜孜不倦,所求者,上佐君父,下安黎庶,致道三代也!儒,柔也,以柔濟剛,而剛柔並濟,是故法先王,隆禮儀,謹乎臣子而貴之於上,人主用之,則宣明大義,理順陰陽!故仲尼曰:發而不中,反求諸己。今陛下以一狄山而不用儒家,豈非楚人買其珠於鄭?”

劉徹聽了,嗬嗬一笑。

所謂楚人買其珠於鄭,這是韓非子中的一個故事。

也是後世成語買櫝還珠的來源。

隻是,你一個儒生,拿著法家的寓意來說事,也是絕了。

不過,考慮到,現在諸子百家的交融之勢,劉徹也就不在意。

現在的儒生,不僅僅會應用法家的理論和學說來支撐自己的觀點他們連黃老派和墨家的東西,也可以拿來用。

而且,這個趨勢,是從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了。

其實,現在的諸子百家的巨頭們,誰要沒在本業之餘,兼修幾門諸子之學,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了。

譬如胡毋生,他除了《春秋》外,還兼修了《商君書》《韓非子》。

董仲舒則還是大名鼎鼎的《道德經》《管子》等典籍方麵的專家。

至於胡毋生的弟子公孫弘,若劉徹沒記錯,他在拜入胡毋生門下前,是呂不韋的推崇者,他自學過《呂氏春秋》。

基本上,曾經活躍於史書上的巨頭們,人人都曾在本業外,兼修了他學。

無論儒法,都是兼容並蓄。

以他山之石,來攻我之玉!

所以,在事實上,曆史上的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與其說是一次思想革命,不如說是一次政治鬥爭和清洗異己和不同意見的學術傾軋。

不同意當政者的,統統被清洗掉了。

“卿之言固然有理,但朕喜歡,聽其言而觀其行!”劉徹淡淡的道:“儒者,是朕之臣,諸夏之學,還是匈奴之臣,夷狄之學,朕還是要再看看的!華夷之辨,夷夏之分,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抓緊,誰不抓緊,誰就是天下之大敵,人人皆可得而誅之!”

“諾!”顏異立刻叩首。

然後,劉徹就走下台階,道:“朕還要去石渠閣,與將軍列侯,商議軍國之事,卿等就先退下吧!”

“諾!”汲黯與顏異都是大禮一拜。

………………………………

當皇帝勞資公開喊話:你是想當朕的臣子還是匈奴的臣子之後。

儒家各派,都是菊花一癢,脖子一涼。

然後,他們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近日,吾有所聞,有巨鹿郡狄山者,詐稱儒生,妖言惑眾,鼓噪輿論,實可謂之賊也!”太學之中,胡毋生再次開炮,猛烈抨擊狄山這個他見都沒見過的儒生,並且毫不猶豫的將他開除出儒生的行列。

“賊子自古以詐,偽做君子,徒行非法之事,其口稱聖王,實則心無諸夏,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一個儒生,倘若連華夷之辨,夷夏之彆,都不知道,何以謂之儒?”

“彼穀梁,言必稱貴義,卻教出了狄山這樣的賊臣,穀梁之詐偽,可見一斑!”

胡毋生自是毫無壓力的。

因為那狄山是穀梁派的人,跟他公羊派本就是仇家。

而且,對公羊派來說,主戰和雪恥,是公羊派現在能興盛發達的根本所在。

自然,噴起來,胡毋生是神清氣爽。

就連素來不喜歡開噴的董仲舒,也不得不站出來表明立場。

董仲舒特意選了一個時機,在其前往某位列侯家赴宴時,在宴會上,公然宣稱:“彼狄山,何以稱儒?儒者,君之臣也。君臣父子,大義所在,其背主叛上,陰與匈奴交通,倒賣鐵器、聖賢之書,可以謂之儒敵也!”

就連遠在雒陽的重民派和思孟學派,也搞了一次學術集會。

在集會上,重民派和思孟學派,對準了自己的第一大競爭對手穀梁派猛烈開火。

質疑穀梁派培養出狄山這樣的賊子,究竟意欲何為。

而且還宣稱既然穀梁派出了一個狄山,那肯定有第二個狄山,假如有第二個狄山,那,穀梁派究竟有幾個人不是狄山?

這就讓穀梁派很尷尬了。

同時尷尬的還有魯儒派。

因為,現在,主和派的主要聲音,就是從魯儒一係裡傳出來的。

而且,狄山被捕前,也是跟魯儒派走的更近。

於是,穀梁派立刻撇清自己跟狄山之間的關係。

穀梁派的巨頭們慌不擇路的跳出來,紛紛宣傳:我們跟狄山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春秋之大義,狄山一絲一毫也沒有領會到。

這就是一個混進了穀梁派的賊子和奸臣!

順便,穀梁派將狄山和他的老師以及弟子門徒們,全部開除出穀梁派。

宣告天下:彼等皆非穀梁之士,乃以詐偽而為之。

隨後,為了更加徹底的跟狄山做切割。

穀梁派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賣隊友他們把魯儒推了出來,說都是魯儒的錯。

對此,魯儒派表示:窩草!

然後,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

魯儒派的巨頭和名流,不得不紛紛站出來,高舉華夷之辯,夷夏之彆的大旗。

而且,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汙點,他們不得不走得比公羊派還遠。

在這一片雞飛狗跳之中,原本議論的焦點和核心,繡衣衛悄無聲息的從旋渦中心消失了。

沒有那個傻瓜,再敢去說繡衣衛的不是。

當然,所有人,在私底下,都是膽戰心驚的注視著繡衣衛的成長和壯大。

這場戰爭,其實並未結束。

隻是暫時偃旗息鼓了。

士大夫們隻是明智的在君權麵前,選擇了避讓。

畢竟,明眼人都知道,這天子,十之八九又在撒潑耍無賴,借題發揮了。

但,沒辦法,人家是皇帝。

皇帝想要保住自己的耳目和爪牙。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跟皇帝剛正麵。

甚至,在當今天子在位時,他們也不會再在繡衣衛的問題上多嘴了。

一個皇帝,能統治天下多少年呢?

秦始皇那樣的雄才大略,也不過在位四十餘年。

高皇帝英明神武,也才當了十幾年天子。

太宗皇帝長袖善舞,君威鎮天下,也不過二十三載!

先帝堪稱雄主,但隻坐了三年天下!

當今雖然年輕,但他能坐多少年?

以秦始皇為例,也不過四十年而已。

四十年,捏捏鼻子就過去了!

許多人,都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皇室的下一代。

皇長子劉去病,以及皇次子劉思,成了眾人的焦點。

劉思的話,肯定是不可能立為太子的。

那,已經即將四歲,馬上就要開蒙的皇長子去病,就成為了諸子百家眼裡‘一定要輔佐’的對象。

儒家各派,紛紛遣人,將自己所寫的一些文章,送到了車騎將軍義縱的府邸。

名義上是:請君候斧正。

實則,就像是發情期的孔雀一般,拚命的張開了自己的羽毛,企圖得到義縱的認可,進入影響義偌的判斷,最終通過枕邊風的方式,讓自己能成為皇長子的蒙師。

而法家,則也不甘落後。

晁錯的老師張恢,不顧自己已經年近八十的高齡了。

依然上書給劉徹,表明自己,非常有意願和興趣,為大漢帝國的教育事業發光發熱。

其潛台詞,自然就是俺想當皇長子的蒙師。

至於黃老派?

則走了太後路線。

以至於,連已經沉默了大半年的太皇太後,也派人來過問劉病已的啟蒙之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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