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看著自己的兄弟們,緩緩的開口道:“自父皇駕崩,至今已有四年,諸手足封王就國,也有將近五年了!”
“古人說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今已五載為王,作一國之君,為一脈之先!”
“朕今日就待父皇,考較爾等!”
“唯!”兄弟們紛紛拜道:“請陛下考較之……”
至於父皇?
皇帝哥哥當然可以提了。
但他們卻不行。
因為從法理上來說,他們都是分支了。
劉徹卻是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自趙逆遂之後,邯鄲社稷無主至今,天下紛紛擾擾,士民多有不安,諸兄弟皆為一國之君,受命於先帝,作一地之主!”
劉徹眨眨眼睛,問道:“以諸王之見,當今天下,誰可為邯鄲主?”
“或者,乾脆以邯鄲為郡?”
毫無疑問,這是二桃殺三士之謀。
而且是陽謀。
劉徹就是故意要**裸的在諸兄弟之間挑明了:你們誰想當趙王?
這個問題一出,兄弟們立刻就全部都呼吸急促了起來。
哪怕是年紀最小的劉彭祖和劉勝,也都感覺有些麵紅耳赤。
趙國!
當今天下最重要的諸侯王國之一。
自漢興以來,就吸引了無數諸侯王,如飛蛾撲火一般,前仆後繼。
至今,死在趙王之位上的諸侯王已有五人之多(算上諸呂的趙王)。
實在是因為趙國太富,而且趙地美人太多!
趙地的美人美到什麼地步?
自漢以來,曆代天子,除了當今外,幾乎人人都曾經**溺過一位來自趙國的貴妃。
而曆代趙王中,甚至有著劉友這樣為了妃子,而甘願去跟呂後剛正麵,最終被活活餓死的癡情男。
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就是為了權勢和女人嗎?
而趙國,兩者都有。
因而,劉徹話音剛落,常山王劉非就挺身而出,自信滿滿的拜道:“陛下,臣弟請受命,願為趙王,為陛下之劍!”
劉非昂起頭來說道:“臣弟,年十九,已是身高八尺,力能連挽三弓,舉千斤之鼎!”
“能策馬百裡而不卷,能帥師千裡而伐國!”
“臣弟聞,民間有諺語曰: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今陛下胸懷大誌,布德四海!請命臣弟為趙王,監燕趙兵而北向,逐匈奴於遠方!”
劉非說的倒是慷慨激昂。
也符合他一貫的形象。
在曾經的曆史上,這位武帝朝的江都王,就不止一次上書,請求哪怕隻是當個將軍,也要上陣殺敵。
結果自然是被無視。
但劉徹卻很欣賞劉非的這個表態。
對任何一個皇帝來說,他的諸侯王們,尤其是兄弟諸侯王,都是一個老大難。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不到萬不得已,沒有皇帝願意下手去對付自己的兄弟。
所以,在曆史上,曆朝曆代,都是把諸侯王們當成豬在養。
皇帝對自己的兄弟們的要求是越蠢越好。
但那是限於王朝收縮期和衰落期。
不用看其他人,就看看周武和周成的兄弟手足們吧。
當宗周之時,周的疆土,有大半是諸姬諸侯們開拓的。
南方的吳越,北方的燕晉。
宗周姬氏子弟,用著一代代人的努力與辛勤開拓,終於底定了今天的中國版圖。
劉徹想要打造一個世界帝國,同樣需要諸劉諸侯們,為他開疆拓土,做殖民先鋒。
窩裡橫,從來不算什麼本事。
對外開疆拓土,才是大丈夫所為。
彆跟劉徹說什麼北有大漠,東有大海,南有叢林,西有高山。
宗周建立的時候,南方一片原始叢林,北方基本是戎狄的天下。
甚至就在宗周的老巢鎬京附近,也有著昆、狄等族的威脅。
那時候,開拓天下,其實一點都不比現在簡單。
甚至,比現在向四方擴張要難上許多!
但宗周的諸姬和天子以及諸侯們,卻靠著一點一點的努力,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春秋之上,記載了無數次的宗周天子和諸侯們的對外戰爭。
甚至,還有天子死在禦駕親征的路上。
至於諸侯們,戰死沙場的列國諸侯,不知凡幾。
以史為鑒,方知興衰。
揚長避短,取用於當世,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當然,劉徹並不能確認這劉非是真想當一個銳意開拓的劉氏諸侯王,為子孫後代奉獻自己的青春。
所以,劉徹就笑著道:“常山王有這個銳意開拓之心,朕甚嘉之……不過……”
劉徹話鋒一轉,說道:“趙國如今再非前線了,趙國也再非戰區!”
這確是事實!
馬邑之戰標誌著漢家從戰略防守,走向了戰略進攻。
匈奴人但凡有腦子,就不可能再大舉入侵了。
因為,馬邑之戰告訴匈奴人,深入漢地,隨時可能被包餃子。
這樣,燕趙就從前線變成了後方。
劉非聞言,微微一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劉徹卻是拍拍對方的肩膀,說道:“常山王若真有報國之心,開拓之誌,朕在將來,便以王為蒙王!”
“蒙王?”劉非傻傻的問道。
“嗯!”劉徹拉著劉非的手,道:“以舊秦之九原郡、河套及陰山一帶,立為蒙國,以王王之,坐鎮河套之上,威逼河西,進取草原!”
劉非聽了,眼前一亮,忙不迭的點頭,歡喜的拜道:“臣弟願為蒙王!”
“萌王……”劉徹在心裡也樂了。
在河套及河西地區的關鍵位置,放上一個諸侯王,至關重要。
一個劉氏宗室坐鎮於此,就可以保證河套和河西地區,永為漢土。
為了保住自己的封國和社稷,諸侯王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
而且,一個劉氏諸侯王,尤其是皇帝的弟弟親自坐鎮當地,可以有效的對當地進行開發。
諸侯王們開發自己的國土,可比官僚用心多了。
譬如朝鮮君劉明,在朝鮮乾的就是官僚們好。
朝鮮被納入中國版圖不到三年,現在,朝鮮王國就已經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儘為華夏衣冠。
過去的夷狄之禮,落後的部落製度,統統蕩然無存。
今天的朝鮮王國,變成了三郡二十五縣的中國諸侯國。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官僚治理地方,會磨洋工,更會出現得過且過,不敢下手的官僚毛病。
對官僚來說,保住烏紗帽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他們不敢對當地的原有的土著和部落下死手,就怕激化了局麵,出了問題,上麵追究。
所以為了維穩,他們必然對當地的宗族和土著妥協。
但諸侯王不同。
分封給他們的土地,在他們眼裡就是自己的了。
自己的地盤上,居然還有人敢反抗,敢作死?
彆的先不說,滅了再談其他的!
而且,他也有這個底氣和背景來做這些事情。
像劉明在朝鮮為君三年,前後殺了三千多人。
基本都是企圖對抗他的‘仁慈統治’和‘王化’的舊貴族和舊部族。
劉明模式的成功,給了劉徹繼續推行相關模式的信心。
放一個劉氏宗室到未來的河套與河西走廊之間,統治廣大的陰山地區,成為了劉徹既定的國策。
如今劉非願意去做這個萌王,哦,蒙王,也算了了劉徹心頭的一個問題。
但劉非卻更高興。
對他來說,打仗的興趣,高於一切。
隻要有仗打,諸侯王都可以不當!
“寡人回國之後,馬上就要準備未來移封之事!”劉非搓著手在心裡想著。
他當然不可能單匹馬一個人過去稱王。
而劉明之國朝鮮,也給他做了個很好的榜樣。
“錢糧與人才,都要開始儲備了……”劉非在心裡想著:“寡人要節衣縮食,勵精圖治,爭取更多的人才和百姓歸附!”
劉明去朝鮮,帶了足足五萬大軍外加移民數萬,除此之外,還帶去了無數的資源和糧食。
正是這些,保證了這位朝鮮君能始終掌握朝鮮局麵,讓任何企圖反抗其所帶來的‘王化’的舊貴族成為了杯具。
而他若將來移封到河套,自然需要比劉明更多的軍隊和人口追隨。
但劉明有個好爹,他卻隻能靠自己。
假如還跟以前一樣整天不問國政,隻想著打獵和遊戲的話,注定不會有多少人追隨。
於是,劉徹徹底的改變了一個原本要混吃等死的諸侯王的命運軌跡。
而劉非的這番表態,同時也意味著他放棄了對趙國社稷的爭奪。
剩下的兄弟們,頓時就興高采烈的投入到了爭先恐後的表態和拍馬之中。
劉餘說道:“臣……臣弟……以為……當……立以……仁君……而王邯鄲……”
劉餘現在是很高興的。
他甚至認為自己勝券在握。
因為,最大的競爭對手,劉榮、劉非,都已經出局。
江都王閼遠在南國,不足為患。
而劉端又確定將王曲阜,就更沒有問題了。
剩下的兄弟裡。
年紀最大的劉彭祖,今年也才十四歲不到,根本構不成威脅。
最重要的是,劉彭祖和劉勝兄弟的母妃賈姬當年可是得罪過東宮薄太後的。
這樣一來,他的勝算就更大了。
至於其他什麼劉發、劉彘、劉寄……
壓根就不是個事!
他正得意洋洋之時,忽然聽到自己的皇帝哥哥問道:“何以為仁?婦人之仁?宮室之仁?”
他頓時就卡殼了,同時嚇得汗流浹背,立刻就跪下來,連口吃的毛病也一下子好了,叩首道:“臣弟有罪!”
“你啊……”劉徹意味深長的對他道:“先帝在時,對爾多有憐憫和愛護,朕亦常有賞賜和嘉賞,王切莫辜負先帝與朕的拳拳愛護之心……”
“諾!”劉餘戰戰兢兢的叩首。
“昔者湯曰:苟日新,****新……”劉徹對他訓誡道:“王其戒之!”
“諾!”劉餘心中頓時又起了希望。
然而,這個希望的火花,剛剛燃起,卻又被劉徹無情熄滅。
“邯鄲社稷,朕以為,還是小七和小八比較合適……”劉徹扶著手,說道。
劉彭祖和劉勝立刻就喜不自勝起來。
紛紛拜道:“唯陛下之命是從……”
這讓劉餘眼裡妒火旺盛,熊熊燃燒起來。
隻要一想到,趙國的美人們就要被劉彭祖或者劉勝抱在懷裡肆意褻玩,他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哼,爾等不要以為自己贏了……”劉餘在心裡想著:“東宮兩位太後,可未必喜歡你們!”
劉彭祖和劉勝的母妃當年受**時,飛揚跋扈看,肆意妄為,甚至有次差點令先帝陷入危險之中(野豬事件)。
這個事情可是一直被兩位太後惦記著,記在小本本上麵的。
但劉徹卻隻是說了那一句話,就不再提這個事情了。
他負手走下山巔,立刻就有侍從官跟上。
“隻能到此為止了……”劉徹在心裡麵很清楚,這個遊戲不能再過火了。
再玩下去,就要出問題了。
以程姬跟賈姬之間的恩怨情仇,事情挑撥到這一步,也足以讓兩個老冤家,打個頭破血流。
“估計有人要去哭德陽宮了……”劉徹閉著眼睛都能猜到,程姬和賈姬這兩位太妃,必然有一個要撒潑打滾。
隻要他們隨便一個去德陽宮一鬨,這事情,東宮就沒法子收場了。
到時候,他再出來唱個紅臉,安撫一下,遮掩一下。
此事就可以就此完結了。
從此天下太平,東宮方麵不會再有臉麵和借口出來乾涉國家政務。
但劉徹卻沒有想到。
有時候,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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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長安城的戚裡,一座豪宅之中。
宗正平陸候劉禮的生命,已經走到了儘頭。
但他依舊頑強的堅持著,努力的支撐著。
“吾還不能死啊……”劉禮對著跪在他麵前,哭的一塌糊塗的兒子們道:“先帝親口禦封吾祀楚國社稷……可恨東宮猶豫不決……吾若死了,豈非便宜了劉富那豎子?”
死到臨頭了,劉禮也沒有什麼顧忌了,他將自己這幾年來的苦悶和怨懟,全都發泄了出來,一點也沒有往日的君子風範。
在事實上,換了任何人,都會如此。
明明先帝都下詔了,親口承認了他的楚王之位。
但,誰成想先帝一駕崩,東宮就矢口否認了先帝策命之事。
這讓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怒?
但,怨恨又如何?憤怒又怎樣?
東宮不開口,他就隻能乾等著!
一直等到今天,油儘燈枯,東宮依舊沒有決定。
“吾好恨啊……”劉禮握著拳頭,怎麼也不肯咽氣。
但死亡這種事情,豈是你不想死就行的?
終於,在於死神搏鬥了數秒後,劉禮頭一歪,雙手無力的下垂。
“大人!”頓時整個平陸候侯府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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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禮的死訊,很快就被相隔不遠的紅候劉富得知。
劉富得知自己哥哥死訊時,他正在吞服一種丹藥。
聽到劉禮之死後,劉富興奮的手舞足蹈。
哥哥一死,這楚國社稷豈非就是他的了?
但俗話說得好,樂極生悲。
劉富沒跳幾下,就忽然間感覺血氣上湧,身子一軟,就摔到了地上。
頓時,原本還在歡慶的紅候子弟們,紛紛麵麵相覷,然後一擁而上,湊過來查探。
結果卻發現,老父親的生命,已經終結。
劉富的兒子們立刻就哭成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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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乎相差無幾的時間裡,兩位楚元王最後的子嗣先後離世。
戚裡頓時就哀樂齊鳴,哭聲震天。
等到了晚上,平陸候和紅候的子孫們湊到一起商議雙方父親的喪事和後事。
“兩位大人先後撒手人寰,我等元王子弟,將要麵臨,無有繼嗣之危!”有人說道:“元王遺德,難道要就此葬送嗎?”
頓時,數十位過去相互針鋒相對的堂兄弟們哭成一片。
兩家的父親同一天去世,這意味著大家都不能成為王子了。
至於楚王更將成為奢望。
大家都是劉氏子弟,對自己家族是什麼德行,自然清楚。
假如大家夥不做點什麼事情,等兩位老父一入土。
嘿嘿嘿……
老劉家絕對能翻臉不認人,在自己的嫡係血脈裡,找一個人去楚國,繼承王位。
至於元王社稷和香火?
從此就要斷絕!
這是大家無法容忍和容受的!
沒有了楚王宗廟和社稷,大家統統都要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要不,我等去哭太廟?”有人弱弱的提議。
這個提議,立刻就引發群體的共鳴!
“對!”
“哭太廟!”
“還要去抬棺哭訴!”
數十位元王子孫群情激奮的振臂高呼。
如今,他們都清楚,假如不鬨一鬨,把事情鬨大,大家就統統要麵臨跟榮華富貴,稱孤道寡說拜拜的命運。
但怎麼鬨,也是有輕重的。
假如要往大裡鬨,當然是去哭高廟,到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以及仁宗皇帝的衣冠麵前,放聲痛哭,哭訴自己被人欺侮和輕慢的悲慘命運。
但,這樣也容易引發天子和東宮震怒。
但太廟就不一樣了。
太廟者,太上皇之廟也。
太上皇劉太公在世的時候沒有什麼權力,死了,也照舊沒有什麼權力。
去他老人家麵前哭一哭,鬨一鬨。
既能不讓事情鬨得太大,也能讓天子和東宮知道厲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