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渠且雕難抬起頭,看著單於庭的裡裡外外的那些匈奴貴族。↑,.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一群蠻子……”在漢朝的長安,得到了漢朝皇帝的禮遇和厚待,尤其是看到了他的‘烏孫候’候邸的模樣後,再回到匈奴,且渠且雕難忽然發現,這單於庭的上上下下,怎麼這麼紮眼?
一個個披頭散發,喜歡在鼻孔和耳朵甚至嘴巴上穿孔吊環的匈奴武士,更讓他有些反胃。
而單於庭的這些穹廬大帳,在他眼裡,也變得奇醜無比。
不知不覺間,且渠且雕難愕然發現,他已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不過,他心裡卻連半分內疚和慚愧也沒有。
反而為此得意洋洋。
“一群井底之蛙……”他看著自己身前的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單於庭的衛士,眼裡閃過一絲不屑。
雖然曾幾何時,他也曾是這些人中的一員,隻恨不能為單於而死。
但現在,他已經見識過世界了,知道了天下到底有多大,也明白了他之前是多麼的愚昧可笑。
正因為如此,現在,當他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時,他的眼裡滿是嘲弄和不屑。
“給攣鞮氏賣命有什麼好處呢?”且渠且雕難在心裡冷笑著:“何況攣鞮氏從來不需要奴隸的忠誠!”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他為攣鞮氏為單於庭效死之時,滿腔忠誠,結果,卻隻是一個被人呼來喝去,甚至連單於的會議都不允許參加,隻能跪在帳外,等候大帳內單於的問話。
單於甚至都不想見他!
然而,當他出賣單於庭,出賣攣鞮氏,出賣匈奴,將樓煩、折蘭南下的情報通報給漢朝,導致南侵大軍全軍覆沒後。
一切都變了。
甚至變的比他在漢朝談下那個史無前例的和親條約後還要誇張。
因為,南侵失敗,全軍覆沒,所以,他在單於庭的地位,迅速高漲,成為了單於庭需要的人才。
不止單於屈尊降貴,親自招詢和委托他。
各大氏族的橄欖枝也紛紛遞了過來。
真是搞笑!
出賣匈奴,他獲得了比為匈奴賣命還要多無數倍的好處。
不止單於庭拿他當寶,漢朝也是。
“果真如漢朝所言,夷狄,不知禮儀,率獸食人,無有天命,遲早要滅亡……”且渠且雕難在心裡想著。
因為立場的轉變,他開始研讀起漢朝的典籍。
尤其是他在得到了漢朝皇帝承諾的爵位後,他立刻開始鑽研漢朝的《詩》《書》。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他就如同曆史上無數倍洗腦的人一般。
此刻,匈奴在他眼裡,醜陋而可笑,粗鄙而愚昧。
在他的感覺和意識裡,他成為了整個匈奴唯一的聰明人和有識之士。
因為,他跳出了這個圈子,站到了更高的層次。
這種微妙的心理變化,讓他無所畏懼,也無所恐懼。
因為,他在心底告訴自己:匈奴人如此醜陋不堪,這草原民族的習俗和文化,如此愚昧,確實需要****王化沐浴。
此刻,在他內心,他自我感覺,他的所作所為,並不可恥。
相反,非常崇高!
“隻有讓****王化,滋潤到這茫茫大草原,感化民眾,教化部族,使人們脫離愚昧,這草原部族,才能有未來!不然,生生世世,都要在愚昧和腐朽的醜陋社會裡生存,子子孫孫,永永無窮被上蒼詛咒!”
“我的事業是正義的!”
且渠且雕難,也不清楚,這種奇怪而彆扭的想法是從何時產生的。
但他知道,當這個想法產生後,他就變得坦然而無畏了。
在他眼裡,他就是類似漢朝曆史的孔丘一般的人物。
燃燒自己,照亮他人。
為萬世之師,做萬族先賢。
雖千萬人,吾往矣!
帶著這樣的氣勢,這樣的氣魄,這樣的想法,他抬頭挺胸,腰杆比整個單於庭的所有人都直,腦袋,比整個單於庭所有人都高。
這讓許多的匈奴武士和牧民見了,私下議論紛紛。
“這位大人真是威武不凡,氣魄非常啊……”有武士羨慕嫉妒恨的看著昂首挺胸,矗立在單於大帳門口的且渠且雕難,說道:“據說,他是我大匈奴百年難得一見的英雄人物呢!漢朝皇帝,那麼恐怖和偉大的神王,都能被他說服……”
周圍武士紛紛對他投以崇拜的神色。
匈奴人崇拜強者。
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手段,隻要結果證明,你比其他人強,那你理所當然就會獲得崇拜,獲得擁戴。
反之,則是死人一個!
而牧民們則是戰戰兢兢的望著且渠且雕難的身影,紛紛低下頭顱,不敢直視和麵對。
這樣的大人物,這樣的傳奇,豈是他們能直麵的?
便是一些匈奴貴族,也是私下議論著:“難怪這且渠氏能在漢朝談回那樣的條約,完成前人所不能的事情,光看這氣勢,這氣魄,這模樣,整個匈奴,哪怕攣鞮氏之中,也沒幾人能比!”
這確是事實。
匈奴,等級森嚴,上下井然。
哪怕是攣鞮氏,在單於庭的大纛之前,也會下意識的躬身彎腰。
因為,單於大纛之上,是冒頓和老上兩代單於,用上百萬的敵人的鮮血澆築而成的權力之花。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縱橫上下數萬裡,無數部族和王國,在這麵大纛麵前,低下自己的頭顱,獻上自己的忠誠。
能如且渠且雕難這樣無所畏懼的人,少之又少!
物以稀為貴,加之且渠且雕難表現給人看的表像。
自然就會產生這些議論。
耳中聽著這些私底下的議論聲。
且渠且雕難內心更加高傲了起來。
他用著憐憫的眼神,看著這些被蒙在鼓裡的匈奴部眾。
“真是可憐啊,愚昧、落後、粗鄙,卻不自知……”且渠且雕難的眼神掃過那些奴顏婢膝的身影,掃過那些滿臉笑容,想要巴結的貴族們的身影,他在心裡沉痛的道:“醜陋的匈奴人啊!”
“且渠氏……”
“大單於請您入帳議事……”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且渠且雕難耳畔響起。
他抬頭,就看到了蘭陀辛熟悉的身影。
且渠且雕難微微點點頭,對這個對頭報以一笑,說道:“我知道了……”
兩人身形交錯而過,不經意間,且渠且雕難聽到蘭陀辛說:“你瞞得過大單於,但瞞不過我!”
“嗯?”且渠且雕難冷笑一聲,沒有回答,隻是輕聲道:“是中行說教你來說這話的嗎?”
後者身形一頓,不敢置信的看著且渠且雕難。
“我早就知道你悄悄的將中行說從北海接出來的事情了……”且渠且雕難在蘭陀辛耳畔說道:“你打的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信不信我去告訴大單於?”
“你看,大單於信我這個從漢朝談下前所未有的條約,說服漢朝皇帝與匈奴繼續友好的臣子,還是你,這個違反大單於命令,私自從北海將中行說接出來的逆臣?”
蘭陀辛的神情終於變得無比凝重。
他將中行說悄悄的從北海接出來的事情,在這個單於庭絕對不會有超過五人知曉。
很顯然,這其中出了一個叛徒。
但到底是誰呢?
“你彆來乾涉我,我也不會乾涉你……”且渠且雕難冷笑著威脅,然後揚長而去。
能讓蘭氏的未來族長,下一任的單於庭大當戶吃癟。
且渠且雕難心裡得意無比。
在且渠且雕難看來,這個蘭氏的未來族長,終究還是太嫩了。
被他輕而易舉就詐到了。
至於且渠且雕難為何知道此事?
答案很簡單。
嗅覺而已。
就在蘭陀辛說出那句話的刹那,他就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在這匈奴帝國,能成為他的同類的,除了中行說,還能有誰?
“蘭陀辛將中行說悄悄救出來,肯定在策劃陰謀……”且渠且雕難在心裡想著。
匈奴人內部的陰謀,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和發生。
但蘭陀辛在策劃什麼呢?
難道是密謀推翻單於?
且渠且雕難在心裡搖搖頭。
在尹稚斜沒死之前,這個判斷或許成立。
但如今尹稚斜已死,雖然單於庭新立了老上單於的庶子之後呼揭王。
但是……
那畢竟是庶子,除非冒頓單於和老上單於的嫡子子孫死光了,不然,他沒有機會上位。
“我或許可以去跟左大將說說這個事情……”且渠且雕難在心裡尋思著。
左大將呼衍當屠,肯定很樂意,將這些背著單於玩弄手段的家夥送下地獄。
但,且渠且雕難想了想,放棄了這個想法。
左大將呼衍當屠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在折蘭部族主力覆滅後,這個瘋子更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要殺人’的氣息。
且渠且雕難並不想招惹他。
萬一被誤傷就麻煩了。
況且,中行說跟蘭陀辛在背後想要搞什麼陰謀,與他無關。
隻要他們不來招惹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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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陀辛目送著且渠且雕難遠去。
“怎麼樣?套出什麼來了嗎?”一個魁梧的身軀站在了蘭陀辛身後。
假如且渠且雕難在此,那他必然認得此人單於之犬,左大將呼衍當屠。
“沒有……”蘭陀辛搖搖頭,道:“反倒是他似乎知道了我們將中行說救出來的事情……”
呼衍當屠聞言,眉毛一挑,神色凝重無比。
“我審訊過東胡王部族的一些戰俘,戰俘告訴我,有人曾經悄悄的將樓煩和折蘭南下的消息,告訴了盧它之那個混賬……”呼衍當屠輕聲道:“所以,我才懷疑此人,現在,看來,此人確實有些我們所不清楚的底細……”
“我會去仔細調查,此人究竟在瞞著我們什麼……”呼衍當屠說道:“至於中行說之事,我會私底下與單於說的!”
“蘭陀辛,本大將覺得你說的沒有錯!”呼衍當屠握著自己腰間的那柄狼牙錘,道:“大匈奴確實是應該向漢朝學習,因為,無論馬邑之戰的實情如何,樓煩和折蘭以及白羊南下之事是否是被奸細通報漢朝,這都證明了,我大匈奴已經在裝備、戰術和其他所有方麵,全麵落後漢朝了!”
“漢朝騎兵甚至能出塞數百裡,襲擊南池……”呼衍當屠抬頭道:“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這意味著,我們再不努力,將來就可能要麵對漢朝人北上的事實,到那個時候,龍城、碲林、胭脂山、祁連山,都將可能不保!”
“為了大匈奴,所以我同意並幫助你救出了中行說……”
在事實上也確實唯有呼衍當屠這個軍臣的絕對心腹和鷹犬,能派人去北海準確的找到中行說,並且還能在不驚動守衛和監督中行說的騎兵的情況下將他救出來。
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呼衍當屠這樣做的如此乾淨。
呼衍當屠說到這裡,神色凝重,看向蘭陀辛:“但是,你與中行說,必須向我和大單於證明你們的價值……”
“一旦,被我發現你們在背後耍花招……“呼衍當屠摩挲著自己腰間的狼牙錘:“我對天神和老上單於發誓,我會將你們的腦漿錘出來……”
對呼衍當屠來說,他的命是老上單於給的。
所以,他會誓死捍衛老上單於的帝國。
任何人都休想在沒有殺死他之前,就危害到老上單於的子孫和他的帝國。
蘭陀辛點點頭,正色道:“請左大將放心,也請左大將相信我們!”
“我們與左大將一樣,都是為了匈奴的霸業,為了匈奴的未來……”蘭陀辛鄭重的說道:“我對天神發誓,我的所作所為,絕無任何危害匈奴之事,若有,就請天神將我的靈魂放置到火山之中灼燒一萬年!”
“那本大將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呼衍當屠凝視著蘭陀辛數秒後說道。
“請左大將暫時不要告知大單於中行說已被救出之事……”蘭陀辛躬身請求道:“大單於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左大將應該清楚,若我們還沒有做出成績,就讓大單於知道了此事,我擔心大單於會發怒,這樣會使得我們的計劃前功儘棄!”
呼衍當屠在心裡想了想,覺得確實如此。
如今的大單於根本就不想看到中行說回歸,若被他知道了此事,不止蘭陀辛要被貶為奴隸,中行說和其他被救出來的從前右賢王的幕僚們要被殺光。
就是他,怕也要吃上一頓鞭子。
他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但……”他伸出一根手指:“我隻能為你們保守一年秘密,一年之後,我就必須稟報大單於!”
蘭陀辛想了想,一年時間,確實有些緊。
但他也知道,能讓呼衍當屠能瞞著軍臣一年,幾乎是極限了。
這頭單於的獵犬,外表粗鄙瘋狂,實則心思細膩至極,而且忠心耿耿。
不然老上單於也不會讓他輔佐軍臣單於。
而一年時間,雖然緊張,但也應該足夠他和他的追隨者們弄出一些成績了。
譬如,用重金在漢朝的商人裡收買一些人,通過這些人,從漢朝弄到許多技術,甚至工匠!
譬如,在被漢朝贖回的人中,安插一些間諜,重建被破壞殆儘的情報網。
甚至於,竊取一套漢朝在武州塞外,擊破了折蘭部族的騎兵裝備。
蘭陀辛相信,大匈奴以前能吊打漢朝,以後也一定能。
漢朝無非是仗著裝備先進而已。
隻要匈奴也能擁有和獲得漢朝的裝備,能懂得生產製造,那必然就能武裝出一支比漢朝的那支騎兵更厲害的騎兵,然後就能報馬邑之戰的一箭之仇了!
即使做不到這些,也要儘可能的為匈奴帝國積蓄力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