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節 尹稚斜的決斷(1 / 1)

今夜,星光燦爛。

尹稚斜站在自己大纛前的一個山坡上,遠眺北方的山巒。

從下午開始,他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尤其是,當他在下午看到了來自武州方向升起的三股狼煙時,他的心情就如墮深淵。

這是折蘭王與他的約定。

假如折蘭部族,衝不開道路,就會依約點起三堆狼煙,告知他突破失敗,需要重新考量整個作戰方案。

然而,不知道為何,尹稚斜的心情,卻在看到那三股狼煙後,一秒比一秒沉重。

仿佛有什麼災難發生了一般。

“難道說折蘭王慘敗了?”尹稚斜在心裡想著,但隨即,他就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尹稚斜看來,漢人或許可以憑借火力和人數,遏製住折蘭部族的前進腳步,但怎麼可能對其造成重創?

折蘭騎兵的強大,是舉世承認的。

從冒頓單於至今,這個有著單於之鞭綽號的部族,擊潰了多少敵人?踐踏了多少王國?

數都數不清楚!

就以漢朝人的作戰方式和步兵的笨拙,怎麼可能給與這個強大的部族重創?

雖然,尹稚斜一直在心裡找著各種借口和理由。

但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感,卻越來越重。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壓著一般,無比的沉悶和難受。

“折不離!”尹稚斜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對一個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說道:“你帶人連夜去武州塞方向,偵查一下,若遇到折蘭部族,就問一問,在武州的漢軍,統帥是誰?他們有多少兵力?”

“遵命!”那個侍衛跪下來,親吻了一下尹稚斜腳下的泥土,然後就帶著數十騎,朝著武州方向而去。

匈奴人。從來不怕在夜晚行軍。

甚至,匈奴人常常會選擇在夜晚,趁著月光,偷襲敵人的大營。

大約半個時辰後。當尹稚斜正準備回賬時,遠方的月光下,數十騎奔來。

“主人!”半個時辰前,被尹稚斜派去北方,聯絡折蘭部族的侍衛折不離一個翻身。就跪倒在尹稚斜麵前:“出大事了!”

“怎麼回事?”尹稚斜連忙問道,他感覺,可能發生極為恐怖的事情。

甚至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不然,這個侍衛不該在此刻回來。

“主人,奴才在路上,遇到了幾個折蘭騎兵,將他們帶回來了,還是請主人親自來看吧!”折不離也不敢多說,隻是叩首道。

尹稚斜內心的不安感,再次擴大。

他快步上前問道:“他們在哪裡?”

然後。尹稚斜就看到了七八個渾身狼狽不堪,滿臉血汙的匈奴人。

這些人一看到他,就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偉大的屠奢,折蘭沒了!”

“你說什麼?”尹稚斜滿臉驚恐的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卻仿佛瘋了一樣,哭著說道:“屠奢!折蘭本部全完了!那些漢朝人……”他的雙目無比驚恐,仿佛隻要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就要受到一次從心底到身體的全方位打擊一般,那抓著自己腦後的辮子。無比痛苦的道:“那些漢朝人是魔鬼!他們是惡魔,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魔鬼?

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能讓整個已知世界都公認的魔鬼軍隊折蘭騎兵,也認為是魔鬼,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這漢朝人究竟放出了怎樣可怕的軍隊?

“周亞夫。你和你的細柳營,已經強到了這樣的地步嗎?”尹稚斜在心裡顫抖著想道。

除了,漢朝丞相周亞夫和他的細柳營外,尹稚斜實在無法想象,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人和軍隊,能給予折蘭部族重創?

但他隨即搖搖頭。

哪怕是周亞夫。哪怕是細柳營,也不該更不可能,將這些往日裡不懼生死,將死亡視為榮譽,以死在衝鋒路上為榮的折蘭騎兵,變成眼前這樣的懦夫和膽小鬼!

若不是這些人身上的服飾以及模樣,確實是折蘭部族的。

尹稚斜都可能會以為,這些在他麵前哭哭啼啼,渾身發抖,甚至整個人都失常的家夥,隻是草原上的某個奴隸部族中的奴隸。

他們甚至連奴隸都不如!

奴隸起碼被人抽了一鞭子,還知道馬上去辦事。

這些家夥,尹稚斜感覺,哪怕是砍他們一刀,也無濟於事。

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勇氣,他們的靈魂和肉體,都已經崩潰了。

他們已經不再配稱為戰士了。

甚至不配稱為人了!

“折蘭王呢?”尹稚斜緊張的問道。

“大王……”有折蘭騎兵聽到這個問題,將腦袋深深的埋在了草地上:“大王戰死了……”

“什麼!?”尹稚斜聞言,整個人都沒有站穩,身子都變得搖搖晃晃起來了。

折蘭王啊!

這可是折蘭王啊!

殘暴血腥瘋狂和變態著稱的折蘭王!

單於之鞭,鎮壓了整個世界,讓匈奴的馬蹄從南到北,自東至西,無從不至的折蘭王啊!

他居然戰死了!

他怎麼可以戰死?

誰能殺得了他?

尹稚斜此刻仿佛被數十個鐵錘,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個人立刻就被砸暈了,他甚至連呼吸都停頓了幾秒,大腦刹那間一片空白。

不是攣鞮氏,不會知道折蘭部族對於匈奴帝國的重要性。

眾所周知,單於庭有三駕馬車。

白羊、樓煩和折蘭。

但是,在匈奴王族眼裡,白羊部族跟樓煩部族加起來,也沒有折蘭部族重要。

甚至於可以說,白羊跟樓煩,與折蘭一比,就是個無足輕重,可以隨便丟棄的垃圾。

沒有了白羊、樓煩,匈奴還有呼揭、狐涉、金陽、休屠等無數備胎。

實在不行。還有四大氏族和王庭的本部精銳可以取代他們的作用。

但折蘭,卻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因為,折蘭部族。就是匈奴的脊梁骨,匈奴的勇氣和底蘊的來源。

這個部族自從臣服冒頓單於以來,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針對單於庭的陰謀,也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政變。

他們忠心耿耿的追隨著單於的大纛,為匈奴帝國的霸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折蘭在,匈奴永遠強盛,舉世無敵。

折蘭若滅,那麼,整個匈奴,都將遭到重創。

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遼闊的大草原上,廣闊的西域諸國,還有東方的冰天雪地裡。

從過去。到現在,無數野心勃勃,蠢蠢欲動,想要覬覦匈奴霸主王座的部族,都被折蘭騎兵,鎮壓著,威懾著。

河西走廊的小月氏、羌人,東方的鮮卑人烏恒人,還有匈奴內部的無數野心家。

為什麼乖乖的臣服在單於庭的大纛麵前,連氣都不敢喘?

甚至。單於說讓他交多少納貢,就要交多少納貢,命令某部族必須遷出某個牧場,他就必須遷出!

就是因為折蘭騎兵的陰影。牢牢的震懾著這些部族,這些野心家!

他們害怕,單於庭發怒,動用折蘭騎兵,去碾壓他們,去屠殺他們。去搶掠他們!

然而,現在,折蘭騎兵,折戟在漢朝。

尹稚斜已經能想象得到,那些野心家,那些蠢蠢欲動的匈奴的仇敵。

恐怕都會不再安分。

帝國霸業的基石,已經被撼動了!

尹稚斜無法想象,這個消息若傳到草原上,會引發多麼可怕的劇變和動蕩。

作為主帥,作為負責本次南下作戰的他。

丟了折蘭部族,除了以死謝罪外,彆無選擇了!

但,這還不是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

尹稚斜看著這些折蘭的潰兵,厲聲道:“將主戰死,你們怎麼還有臉回來?”

這些潰兵被他這麼訓斥,紛紛低下頭,不敢說話。

尹稚斜長長的歎了口氣。

若在以前,在折蘭騎兵麵前紮刺?

除了單於,其他任何人,都可能會被這些家夥噴回去。

在折蘭人的字典裡,天老大,地老二,單於老三,他們老四。

其他任何人,統統都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但此刻,他們卻低著頭,連瞪眼,連反駁,連起身的勇氣都已經喪失了。

尹稚斜搖搖頭,儘量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問道:“說,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折蘭王是怎麼戰死的?”

一個潰兵抬頭,哆嗦著回憶當時的場麵。

然後他就打了個冷戰,將腦袋深深的低在地上,甚至不敢再去回憶那個記憶裡的可怕場景,那支神一樣的漢騎。

他感覺,每次隻要想起當時目睹的場景。

那支漢騎,就會從記憶裡,走到現實中,出現在他麵前,然後,再將他的整個身心碾碎一遍,碾成渣渣,碎成粉末,一遍又一遍!

尹稚斜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

這些已經沒救了!

但,他依然需要從他們嘴裡,得到第一手的情報和信息。

於是,他再次將語調放緩,柔聲道:“沒事了,你們安全了,彆害怕……”

如此安撫之後,他才接著問道:“告訴我,告訴偉大的匈奴右賢王,折蘭本部到底怎麼了?折蘭王是怎麼戰死的?漢朝人有多少人?他們用了什麼武器?”

一個潰兵勉強鼓起勇氣,想要回憶,想要告訴尹稚斜當時的情況。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辦不到。

隻要他想起當時的場景,當時的情況。

他就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地獄戰場。

漢軍陣前,那支魔鬼騎兵,列著密集的隊形,一騎又一騎。

可怕的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耀的他眼睛都睜不開。

長長的騎槍被他們平端在手上,高高的頭盔上,華麗的冠纓色彩斑斕。猶如毒蛇一樣吐著芯子,在風中招展。

他們威風凜凜的,如同颶風,席卷而來。魔鬼般的隆隆馬蹄聲,在他耳邊回蕩。

他看到自己的部族騎兵,被這些魔鬼,整條整條的捅穿,撞碎。

然後。幸存者遭遇更可怕的災難。

漢朝的魔鬼騎兵,揮舞著馬刀,在陣中橫衝直撞。

一個個騎兵的生命,被他們猶如牧草一樣收割。

“魔鬼!魔鬼……魔鬼來了……快逃命……”他驚恐的睜著眼睛,看著那些魔鬼向他衝來。

閃閃發光的鎧甲,長長的騎槍,還有鋒利的馬刀,在他的瞳孔中,仿佛要跳出來了。

他嚇得趴在地上,蜷縮著身子。抱著腦袋。

“魔鬼……魔鬼……不要來殺我,不要!”

顯然,他瘋了。

尹稚斜看著這個場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軍人,一個統帥,一個部族的首領,他很清楚,能將一個瘋子給嚇瘋,這需要他經曆多麼可怕的地獄場景。

但正因為這樣,尹稚斜才迫切的需要知道。漢朝人,究竟玩了什麼魔術?

倘若弄不清楚。

下一次,當漢朝人故技重施時,自己和白羊、樓煩。這剩下的三萬多人,全部要被他們像對付折蘭部族一樣折磨致死。

於是,他繼續鼓勵和安撫其他潰兵。

在逼瘋了四個人後,終於有一個潰兵,說出了一些有用的情報。

“漢朝的魔鬼衝向了大王的大纛,我看到大纛倒了。很多人都說,大王戰死了,然後,我們就逃了……”這個潰兵哆嗦哆嗦的將當時的情況,說了一些出來。

但,這讓尹稚斜聽了,更加一頭霧水。

魔鬼衝向了折蘭大纛,然後,大纛倒下來了?

全軍混亂,無數人四散而逃?

這個場麵被尹稚斜在心裡複原。

然而,這裡有一個疑問據尹稚斜所知,折蘭王的本部大纛旗下,有著足足八百人的絕對的折蘭精銳作為大纛衛隊。

哪怕不管其他一萬多的折蘭騎兵,就是這八百大纛衛隊,在草原上也足以橫掃一個數千騎的部族。

更彆說是正麵的對衝和白刃肉搏了。

然而,漢朝的那個所謂的‘魔鬼’,卻似乎輕而易舉的衝破了折蘭的大纛衛隊的攔截,甚至衝散了整個折蘭部族。

尹稚斜實在無法想象,這樣的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除非,那些漢人,是真正的魔鬼,或者神兵神將。

不然,尹稚斜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這樣輕鬆簡單的就將匈奴的脊梁骨,鎮壓著整個大草原部族的折蘭騎兵,當著他們的本部主力的麵,直接踏碎了折蘭中軍大纛,還將他們徹底擊潰。

甚至,連逃兵都被嚇成這個樣子。

“不妙啊!”尹稚斜歎著氣,他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的部族還有他的單於夢的前景,一片黯然。

整個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

折蘭部族,都被漢朝人在短短的一天不到的時間裡整個的擊潰,甚至可能殲滅,連其中軍大纛都被衝破,主將戰死。

那自己等人,還拿什麼去抵抗?

更可怕的是……

尹稚斜看著月光下的蒼茂大地。

他知道,今天晚上,將很不太平。

折蘭的潰兵,應該不止眼前這些人。

這就意味著,會有更多的潰兵在晚上和明天,來到己方的陣中庇護。

他們會將折蘭的失敗,帶給所有人。

等到明天下午,所有的匈奴騎兵,都會知道折蘭敗了,亡了。

這對所有的匈奴騎兵來說,都是一個噩夢。

全軍士氣甚至可能低到穀底。

想想看,戰無不勝,強大無比的折蘭騎兵,都不是漢朝的一合之敵。

那些奴隸,那些下層的騎兵,心裡會怎麼想?

“他們會跟眼前這些折蘭人一樣崩潰的!”尹稚斜在心裡告訴自己。

而這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

匈奴人,對於折蘭,有著迷一樣的自信。

哪怕是如今,身陷漢軍包圍之中,但軍中上下,哪怕是奴隸,在聽說了折蘭主力已經北進後,都放下心來。

大家都認為,無敵的折蘭騎兵,一定會衝破漢軍的封鎖,甚至有人樂觀的認為,折蘭騎兵,肯定能消滅那些不知死活,妄圖圍殲自己的漢朝軍隊!

希望有多大,這希望破滅後,帶來的絕望就有多可怕!

“馬上去請白羊王跟樓煩王,來我大帳議事!”尹稚斜抬起頭,看著遠方那個在夜色下,將自己的身影藏在黑暗中的城市。

折蘭的敗亡,將他先前的全部計劃徹底打亂。

尤其是剛才,潰兵給出的消息,明白無誤的告訴了他。

毀滅折蘭的漢軍是騎兵。

唯有騎兵能衝擊折蘭的中軍大纛。

也唯有騎兵,能將這些折蘭騎兵,打擊成眼前這個樣子。

這些潰兵的樣子,毫無疑問的告訴了尹稚斜,他們是被人在最擅長最有自信和最驕傲的領域,徹底擊敗,所有的驕傲和自豪,都被踐踏到泥漿裡,還踩了一萬腳後,才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尹稚斜雖然不明白,那支可怕的漢軍騎兵,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在正麵對衝中,徹底的完全的乾淨的毫不留情的擊敗了匈奴最強的部族!

但無論如何,這些潰兵沒有說謊。

這就意味著,那支漢騎是確實存在的。

它不是神話,也不是傳說。

而是現實。

這就意味著……

當它完成修整,帶著大軍,出現在自己後背時。

尹稚斜看著這夜色下的天地。

他很清楚,一旦局勢發展到那個地步,他和他的部族,還有白羊和樓煩,就都要葬身於此!

眼下,他跟他的部族,以及南侵的所有匈奴人,隻有一條路能走不惜一切,攻陷馬邑,然後,據城守備,固守待援,等待單於庭來救,或者說來收屍。

而且,若能攻陷馬邑……

“我就有人質了啊……”尹稚斜在心裡想著,他遙遠長安:“漢朝的小皇帝,不是最喜歡吹牛,說自己愛民如子嗎?本王就用著馬邑數千軍民,做籌碼,逼其放我回國!”

雖然,這個想法,讓尹稚斜自己也覺得是天真可笑幼稚的辦法。

對任何統治者來說,人民?百姓?子民?

那不就是一堆數字,和一個個無所謂的名字嗎?

死了就死了!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尹稚斜知道,他跟他的部族,以及白羊、樓煩,有且隻有這樣一條路能走。

也有且隻有將這個漢朝的小皇帝,想象成那個愛民如子,將自己的子民生命,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統治者去設定。

不然,這南下的大軍,全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會被漢軍,圍堵在馬邑附近的兩百多裡的戰場上,一點點的蠶食,一點點的擠壓,一點點的消滅。

甚至,漢軍都不需要動手。

隻要圍好籬笆,紮緊口袋。

包圍圈裡的匈奴騎兵,也會被慢慢餓死。

而要拿下馬邑,他隻有一個機會!

尹稚斜抬起頭,凝視著馬邑城。

“明日拂曉,全軍總攻!”他在心裡想著。

他隻有這麼一個機會。

錯過了,就再也沒有可能攻陷馬邑了。(~^~)

ps:28號,打算去跟人血拚一下~

大家說,28號更新2萬字還是3萬字好呢?

反正,這兩天我會多多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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