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嗎?”劉徹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轉過頭去問大將軍竇嬰:“大將軍曾持節駐屯滎陽,製齊魯燕趙郡兵,城陽王所說,可是事實?”
竇嬰聞言,隻能硬著頭皮出列道:“回稟陛下,臣在滎陽,偶有風聞,亦曾上奏先帝……”
這個話,他已經是說的非常客氣了!
當年,他奉先帝之命,以大將軍身份,節製齊魯燕趙五十萬郡兵。·
臨行前,先帝囑托他的任務就是,防備齊魯燕趙兵作亂,必要時,可便宜行事。
他此時,若是捅出先帝交代的任務。
齊魯六王,馬上就全部要變成亂臣賊子的化身。
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
很多事情,哪怕是傳的全天下都知道了,但隻要在朝堂上,沒有捅出來。
大家也就會當做不知道,不清楚。
但一旦被人在朝堂上捅出來。
嗬嗬……
多半不死也要脫層皮。
至於這種謀逆之事……
彆說是有證據了,哪怕是個流言,也能要人命!
當年蕭何這樣的元勳,都不得不自汙,以保全性命!
竇嬰其實本不想卷進這趟渾水之中——無論情況怎麼變化,他都沒好處,甚至極有可能,染上一身騷!
尤其是齊魯諸王,都是齊悼惠王的子孫。
齊悼惠王,為高帝長子,雖然因為出身低微,不能立為太子,然而,他的封國,卻是漢室諸王中最大的。
而且,不管怎麼說,齊哀王(劉襄)都有大功於社稷的。
弄死他們簡單,難的是弄死他們。身上還能乾淨。
竇嬰向來愛惜羽毛,是怎麼都不願意參與到這種極有可能染上‘迫害宗親’名聲的事情裡麵去的。
隻是,他不說也不行。
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有據可查。
回頭天子必然會調閱先帝時的奏疏檔案。
到時候,他要是被現撒謊,馬上就要被安一個欺君之罪!
“大將軍都這樣說啊……”劉徹卻不管不顧的歎了口氣,道:“為防萬一,請尚書令。調閱石渠閣相關先帝禦批奏疏與檔案吧!”
“諾!”汲黯立刻出列拜道。
不久後,就有十幾個尚書郎,捧著一份份竹簡,來到殿中。
“陛下!”汲黯奏道:“先帝三年,所錄奏疏、禦批、起居檔案,皆已調來,臣黯查驗無誤,城陽王確曾上報先帝有關吳逆之事,先帝也曾禦批:……”
說道這裡,汲黯就麵朝陽陵方向。叩拜道:“齊魯諸王,狼子野心,從來久矣……王(城陽王)忠臣,當小心周旋,倘事有不預,即以朕節,淮泗、城陽、衡山、廬江、淮南兵,拒其等城陽之外,以待王師……”
“另大將軍嬰,到任滎陽後奏報先帝曰:臣嬰以陛下節。·1kans書hu·cc製齊魯燕趙郡兵,使使入齊魯燕趙郡縣,查得諸王所與吳逆勾結、串聯之事,具奏陛下。伏請陛下聖斷!”
隨著汲黯的口述,整個殿中,都是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
到這個時候,哪怕是那些拿了齊魯錢的官員,也不得不與他們切割了。
先帝既然都已經說了‘齊魯諸王,狼子野心。’為防備他們叛亂。特意詔命城陽王,一旦齊魯起兵反叛,就馬上動員城陽和周圍郡兵,固守待援。
這說明了什麼?
先帝信不過齊魯諸王,而且將他們視為賊子。
任何一個自認為自己是漢家忠臣的人,都必須與這些先帝眼裡的賊子,做殊死的鬥爭!
否則,他們就不配為先帝忠臣,當今肱骨,他們就是為齊魯賊子賣命的禍國奸佞。
人人皆可得而誅之!
在這宣室殿之中,可不是沒有流過血的!
旁的不說,當年剪除諸呂時,大殿之中,流血漂櫓,殿中內外,積屍如山。
在涉及到有關忠奸問題時,稍微一個立場不確定。
馬上就會有‘忠臣’持劍手刃賊子,取其頭,向天子表忠!
至於為什麼大家會知道?
因為,他們已經自動代入了‘忠臣’模式,許多人摩拳擦掌,在尋找著‘奸佞賊子’的蹤跡。
很多人,都已經做好效仿當年城陽景王劉章在呂後麵前,拔劍殺人的準備。
可惜,能坐在這殿中的,都是智商正常的人。
就算曾經有過智商不正常的家夥,也在過去三年的政治傾軋裡,被淘汰出局了。
大家在現,沒有賊子可以給自己刷聲望後,不由得失望的歎了口氣。
但嘴上跟行動上,很多人也都沒落下。
無數官僚,紛紛俯拜道:“齊魯諸王,竟如此狼子野心,臣等不察,請陛下贖罪!”
更有人義憤填膺的說道:“請陛下遣廷尉、禦史,窮察此種內情,掃清奸佞賊子!”
賣一賣齊魯的諸侯王,反正也沒有什麼成本。
隻要能一棍子敲死他們,死人,難道還能報仇不成?
更何況,還能借此,邀得先帝諸王的好感。
去了一個齊魯諸王,再來一個仁宗諸子,大家該有的進項,依舊能有,甚至更多。
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
劉徹看著這個局麵,心裡麵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的想道:這些官僚,果然都是隨大流的!
事實上,彆說是他們了!
就是當初跟著劉邦打天下的名將元勳們,其實也是這麼一個模樣。ww要w·1ka書
當初,呂後活著的時候,什麼樊噲、灌嬰,陳平、周勃。
一個比一個慫!
在呂後麵前,搶著比誰更恭順!
也就是王陵,周昌等少數功臣,敢於反抗。
但,王陵與周昌的所謂‘反抗’,其實也就是回到封國,把自己家的大門一關——勞資不伺候你了。
於是,呂後以一介女流之輩。臨朝稱製,將一個個劉氏子孫,逼入絕路,一連弄死了三個姓劉的趙王。還廢黜幽殺了惠帝唯一的子嗣。
這滿朝文武,英雄豪傑,可有半個人曾經據理力爭,誓死捍衛過?
所以,自劉徹的祖父起。劉氏天子,就已經看得明白了:這天下官僚貴族,一個可靠的都沒有!
永遠不能完全相信他們。
唯一可以相信和憑依的,唯有槍杆子,也隻有槍杆子!
但跟所有的皇帝or統治者一樣,劉氏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總會不可避免的,對官僚勳貴有所幻想。
總覺得——應該能有忠臣吧?或許會有忠臣吧!
然而,事實卻一次次讓人失望。
哪怕是當年執掌天下權柄十五年,功勳卓著的北平候張蒼。其實也不是那麼‘純粹’。
至少,他去職後爆出來的什麼任人唯親,私相授受,接受賄賂,以權謀私的醜聞,也足足能裝一個大簍筐。
“朕早就該從所謂的‘君明臣賢,眾正盈朝’的幼稚幻想裡清醒過來了……”劉徹的眼睛,從群臣身上掃過,他感覺自己仿佛又成長了一些:“於皇帝而言,這天下。就沒有一個可信之人,對官僚勳貴,永遠要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測他們!”
這個想法,雖然偏激。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身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必備的天賦!
最起碼,有了這種想法的君王,不會將天下局麵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會讓天下的百姓。蒙受什麼不必要的政治傾軋帶來的負擔。
想想張居正,看看崇禎。
劉徹就已經明白,自己應該怎麼用人了。
一切唯能!
君子或者小人,道德模範或者人渣敗類。
在皇帝眼裡,應該要一視同仁。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便是後世儒家奉為聖人的孔夫子,仔細去找的話,他身上的黑材料,也能整理出一大堆。
曾經,劉徹還糾結過,主父偃跟公孫弘,名聲不好,吃相難看。
但現在再回頭看看。
劉徹現,這兩位的能力和手腕,是相當突出的。
而且,吃相也比現在在這個朝堂之上的大部分官員要好的多了!
尤其是公孫弘,簡直可以當選漢室年度十大清廉典範。
據劉徹調查所知,公孫弘在擔任了主爵都尉後,非但兢兢業業的利用僅有的那麼點權力,張羅起了主爵都尉的招牌和構架。
他更是,從不受賄!
不收受賄賂的官員,漢室倒是有不少!
像顏異汲黯張湯,就從不受賄。
但,這三位,家裡麵不是世代官宦,就是世代學霸,哪怕是張湯,背後都有田氏這個大金主。
完全不需要受賄,就能過上奢侈的生活。
但公孫弘呢?
一個八百石的官職,要是放在關東,或許能靠俸祿和津貼補助過上很不錯的生活。
然而,這裡是長安。
居長安,大不易!
公孫弘現在的俸祿,也就將將夠養活他自己而已。
至於老婆孩子什麼的?
就隻能靠自己養活自己了!
所以,公孫弘的老婆,要靠著給人縫補和洗漱衣服,來換一些柴米油鹽的錢,補貼家用。
講道理的話,劉徹覺得,哪怕公孫弘,從主爵衙門的經費裡,悄悄的拿個幾千幾萬錢回家,也沒有人能現。
這麼點小錢,就算被人現,隻要他有成績,也沒有人能動的了他。
但偏偏,公孫弘,過的是粗茶淡飯,跟尋常長安市井居民一樣的樸素生活。
他連上班,都是步行去官署的……
當然了,公孫弘,也不是全無缺點。
他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攬權。
不管有的沒的,權大權小,隻要經他的手那麼一走,就成了他的權力了。
而且,他的個性非常強勢,或許在私底下,公孫弘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但一旦到了官署,馬上就變成了橫行霸道的地痞無賴。
主父偃,就跟劉徹告過好幾次狀了。
說公孫弘實在是欺人太甚。
將許多原本是他的權力,統統拿走,還屢次強行乾涉他這個左都尉的事務。
但,這沒有什麼問題。
這個世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手腕玩不過彆人,道理也說不過彆人,拳頭更打不過彆人,活該被人騎在頭上拉屎屙尿!
這樣想著,劉徹抬起頭,充滿了自信的看著群臣。
他知道,從此刻開始,所謂的人品好壞,道德高下這樣的世俗看法,已經不會再左右他的決策和判斷了。
從此刻開始,他已經跟他的父祖的思路,重合到了一起。
劉邦、劉恒、劉啟,三個地痞無賴、影帝和薄情寡性的君王的影子,與他重合。
“隻要能讓國家強盛,人民安康,江山穩固……”劉徹在心裡說道:“朕就算化身魔王,又如何?”
統治者,不該被私人觀感和個人情感所左右。
既然身為皇帝,生來,就應該是一個冷酷無情,甚至無情無義之人!
有了這樣的想法,先前那些困擾劉徹的所謂的什麼輿論評價,後人評說,統統飛到了爪窪國去。
“朕既然受命於天,那麼,朕的意誌,就是國家的意誌,國家的意誌,就是天下的意誌!”
既然是天下的意誌,那麼,十萬百萬人的生死,也不過是一堆數字罷了。
更何況,所謂的官僚勳貴的想法?
不服,你來乾朕啊!
“群臣與諸王,既然都以為,濟南罪大惡極,齊王、膠東、膠西、淄川、濟北,也有通逆之行……”劉徹站在禦座前,俯視著群臣:“廷尉!”
廷尉趙禹立刻出列拜道:“臣在!”
“太常!”
竇彭祖也出列拜道:“臣在!”
“執金吾!”
“臣在!”郅都也處列拜道。
“朕既命三卿雜治,齊魯諸王通逆一案!”劉徹說道:“另外濟南之事,由廷尉獨審,相關事宜,卿等審處之後,上報朕前,朕將親覽焉!”
“諾!”三位九卿立刻叩領命受詔:“臣等謹奉君命!”
“至於章丘百姓……”劉徹踱著腳步,做出了決定:“除倡者外,餘等皆赦之!”
“尚書令請錄詔:……”
汲黯連忙帶著幾個尚書郎出列而擺,立刻又有人奉上筆墨紙張。
但汲黯心中還是有所疑惑的:“陛下,不是昨日已經命我錄好詔命了嗎?”
那個詔書,是汲黯親自根據劉徹的意思,仔細加工後的。
基本上,是四平八穩,既不會得罪百姓,也不會讓貴族諸王,顏麵無光。
當然,對某些人來說,那可能是個災難!
但春秋之時,晉國就已有亂者死的傳統。
槍打出頭鳥,更是顛破不變的真理!
汲黯甚至覺得,章丘百姓的領和倡者,也肯定知道,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
隻是,天子忽然讓他錄詔,讓汲黯心中,有了些疑惑。
“難道陛下改變主意了?”汲黯揣測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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