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嗟臣工,敬爾在公!王厘爾成,來谘來茹”
伴隨著古老的詩歌唱誦,編鐘齊鳴,鼓樂齊奏。??
劉徹乘著天子攆車,從宣室殿的後殿,穿過重重宮闈,進入已然燈火通明,火光縈繞的正殿。
群臣百官,諸繚元老,皆是俯身叩,拜道:“臣等恭迎陛下升階視政,願吾皇萬壽無疆!”
劉徹頭戴著天子冠冕,手持天子劍,走下攆車,一步步登上禦座龍榻。
因今天是春正月初一,所以,劉徹的天子朝服也換了個顏色,自玄朱換成了絳黑。
這是劉邦當年跟蕭何搗鼓出來的規定。
所謂春夏秋冬天子所服,當法天地之數,中得人和。
但其實,這個規定,就連劉邦自己都不尊重,製定者都不尊重,就彆想其他人有多看重了。
也就最近十來年,老劉家闊氣了,才把這個壓在故紙堆裡的製度撿起來,擦擦灰塵,堂而皇之的用上。
但也就僅僅在每年的大朝儀和朔望朝這樣的場合使用。
平時在常朝時,皇帝一般都是想怎麼穿,就怎麼穿。
“諸卿平身,賜座!”劉徹坐上禦榻,符節郎立刻獻上天子五璽。
待群臣落座後,劉徹才慢吞吞的道:“今日是朔望朝,本明尊老,在崇功,其賜特進元老與三公並列之!”
於是,曲周候儷寄,弓高候韓頹當及俞候欒布等數位特進元老恭身一拜後,道:“謹奉君命!”
然後,自有中郎帶著他們,將位子挪到了丞相和禦史大夫的身側,坐下來。
這算是劉徹即位後,在朔望朝製度上做出的一個最大改變了。
使特進元老在地位上,與三公平等。
這是懷柔之策,同時也是安撫那些到點了該退休的家夥退休了。你還是可以參與國家大政,為社稷出力的!
這個改變很有效,解決了不少臨退休士大夫列侯勳臣的後顧之憂。
畢竟,權力這東西。誰願意放棄?
若有可能,絕大部分人絕對會抱著權柄到死。
想當年,中大夫石奮主動致仕乞骸骨,先帝感動的淚流滿麵,又是賜光祿大夫之爵榮養。又是特許其入宮奏進,上疏議事。
本意是想讓石奮做個榜樣,帶個頭。
可誰成想,大臣們都當沒看到這個榜樣。
寧肯死在崗位上,也絕不撒手。
直到劉徹玩出了特進元老這個噓頭,這個情況才有所改變。
尤其是在有了特進元老可賜黃腸題湊,金縷玉衣,以諸侯王禮下葬這麼個潛規則出台後。
列侯勳臣士大夫們紛紛趨之若虞。
就連從未出仕做官的枳候薄戎奴,最近也在跟劉徹暗示,自己想要做一做特進元老
至於地方郡國兩千石。更是動心不已。
去年以來,已經有許多人暗示自己‘老朽’‘願乞骸骨,退位讓賢’。
這對漢室的官員世代更新,無疑是個好消息。
你要知道,現在,有太多的郡國兩千石,在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就已經是郡國兩千石了。
這些大臣,把持了幾乎大半個天下的主要郡守、郡尉官職。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保守派官僚集團。
能用特進元老,杯酒釋兵權,對劉徹來說,是個極大的利好。
唯一的問題是。暫時劉徹找不到這麼多合適的郡守、郡尉取代他們。
所以,隻能逐步替換。
等幾位特進元老都坐下來後,劉徹清了清嗓子,道:“夫農,天下之本也,朕當親開籍田。以為天下率耕!”
“臣大農不疑,臣少府舍,謹奉詔!”大農直不疑與少府劉舍立刻出列領命。
不過,漢室皇帝所謂的親開籍田,簡直就是個笑話。
太宗在位的時候還好,勉強還要下田做個樣子。
自先帝以來,就淪為奧斯卡頒獎大會典禮了。
從皇帝到三公九卿,爭相上陣演戲。
皇帝三推,三公六,假如這也叫耕地的話,那天下的地主,都可以說自己真是勤勉有加了。
將這個過場走完,朔望朝就進入了正題。
根據傳統,丞相周亞夫先出列表奏拜道:“臣丞相亞夫昧死以奏陛下:昔者高皇帝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意在重農除末,興天下之大利,然臣觀呂後以來,天下商賈,富貴比擬王侯,仆至僮千人者,比比皆是,此豈乃聖人之治?今陛下臨天下,治元元,安可不查此中利弊?臣亞夫頓!”
這就是所謂的拋磚引玉了。
曆來皇帝要動某個階級的奶酪,都是這麼玩的。
群臣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對商賈,大部分朝臣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那幫暴戶、土豪,區區賤民,市籍之人,居然擁有的財富比萬戶侯跟諸侯王還多。
這還了得!
朝野上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在喊著要對商賈下刀子了。
錯非秉政的是黃老派,換了儒法任何一個在台上,早就揮起鐮刀,收割養肥的商賈大戶了。
除了部分頑固堅持‘隻要百姓沒犯法,官府就不該去管他們的’的黃老派大臣外,其他臣子幾乎都是彈冠相慶。
甚至,已經有些家夥早就在琢磨,怎麼在這個事情上麵撈一筆了。
想想看,天下商賈六十年的積蓄和積累的土地奴仆,這該是多麼肥嫩的一塊肥肉啊!
不用多,輕輕咬一口,就能吃的滿嘴流油了。
但劉徹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朕聞,昔者賈長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方有兩三千裡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千百萬之眾,國胡以兵饋之?朕自受命於先帝,獲保宗廟以來,夙興夜寐,常懷此慮,是故輕徭薄賦,與民生息。卒減用度,興水利,強兵備,乃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丞相之議,朕自心有戚戚然,農為國本,國本不振,天下何安?其令臣工六百石以上謹奏之”
許多聰明的大臣一聽劉徹的這個話。心裡頓時就涼了半截。
為什麼?
因為劉徹用的是賈誼賈長沙當年著名的論積貯疏的一段話來做開場。
而此疏的核心思想,就是強調‘倉稟足而知禮儀’提倡鼓勵生產,抑製消費,加強積蓄,鼓勵存糧。
因此,天子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生產要保障,社會秩序要維護,但商人的稅,也要收!
無數大臣頓時就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偏偏說不上任何話來。
賈誼賈長沙。如今在漢室的社會經濟和思想領域的地位,就是泰鬥級彆的。
至少,至今為止,朝野上下,還沒有第二個能稍微趕得上這位天縱奇才的神童半片衣袖的大才。
即使晁錯,也隻能在賈誼的鋒芒下,俯稱臣。
不過,這也沒啥了。
列侯們眼觀鼻,鼻觀心,對這個事情毫無熱情。
這倒不是他們看不到此事裡麵藏著的那些貓膩。而是因為多數列侯的利益,壓根與此無關。
大家現在更關心的是武苑,是加恩令多得的土地的建設和規劃。
大家現在算是被教育明白了這個天下,陛下說了算。
不要唧唧歪歪。不然,安平侯諤寄就是前車之鑒!
不會有列侯想被精神病了。
至於士大夫們,則是有些混亂。
一方麵,意識形態和長期以來接受的教育以及普世價值觀告訴他們商人是世間萬惡之源,一切罪惡的源頭,全部殺光光了。這個世界就清靜了,大同了,三代可期了。
隻是,另外一方麵,大家掂了掂袖子,忽然現,自己好像跟商賈們,有了許多千絲萬縷的聯係。
大家可以厭惡商人,但不能阻止大家去喜歡商人的五銖錢。
於是,這就讓士大夫們很糾結了。
到底是該反對呢?還是讚成呢?
好像怎麼做都是錯啊!
然後,士大夫們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列侯勳貴們。
得!
那幫家夥已經跪下來給陛下唱征服了。
我們還糾結個屁啊!
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朝堂上,素來隻要皇帝跟列侯階級達成一致,士大夫們所能做的,就隻有‘萬歲萬歲萬萬歲’。
隻是,士大夫們素來比較傲嬌。
想要讓他們馬上就丟掉節操,跪舔皇帝,這個彎一時半會也轉不過來。
這個時候,禦史大夫晁錯動了。
隻見晁錯出列奏道:“啟奏陛下,臣錯日前曾偶遇兩千石春秋博士胡公之弟子薛人公孫子,得其所寫之論財賦疏,臣以為,所言頗合時弊,特獻陛下之前,呈請禦覽!”
劉徹聞言,嚇了一大跳!
臥槽!
這是什麼樣的神展開啊!
法家跟儒家合流了?
但仔細想想,劉徹覺得不可能。
且不說,法家有沒有這個意願和動力去跟儒家合流,單單就是理念的分歧,也足夠儒法先撕個幾十年了。
不過,晁錯本人跟儒家,倒是有不少香火情。
想當年,晁錯是打著‘尚博士’的招牌,出仕的。
因此,一開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都以為,這是個儒家的呆子。
哪成想,人家明修賤道,暗度陳倉,混到了太子宮,然後就暴露了本來麵目,帶起了如今法家崛起的節奏。
而在這個過程裡,儒家還是出了些力的。
當然也下了不少絆子。
在過去幾百年的曆史上,儒法一直都是如此,即合作又對抗。
不然,後世也不會有什麼‘內儒外法’‘春秋決獄’了。
想了想,劉徹也懶得去考慮到底是怎麼事了。
反正,無論儒家想玩內儒外法,還是法家想跟儒家來一波合作。
對劉徹目前的政策都是有益的。(未完待續。)
地一下雲.來.閣即可獲得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