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節 奪嫡與投資(1 / 1)

戚裡,剛剛落成的東成候府邸之中。[800][請到:щ.。

新上位的東成候郎中令義縱坐在主位,意氣風發,執著綬帶的手指都有些因興奮而顫抖。

自家阿姐為天子誕下一雙兒‘女’,且母子平安。

這對義縱,不啻是一針強勁的興奮劑。

在漢室,奪嫡之爭,向來是從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出生,就已經吹響了戰爭的號角。

而過去的曆史也證明了,隻要有一位皇子,能搶先入主東宮,後來者想要將之拉下馬,就要‘花’費十倍乃至於百倍的氣力,都未必能夠成功。

尤其是,在漢室曆史上,還沒有一位太子,被人從儲君之位上拉下馬。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義縱自己無意為其外甥鋪路,身邊的戰友和屬下,也會拚命慫恿義縱為此而努力。

更何況,義縱本人,怎麼可能沒有這樣的野望?

這從今日聚會的來客,就能看出來了。

在坐的,基本全是義縱的死黨羽翼,羽林衛中隊率以上軍官,更是悉數在列。

另外,義縱這次率軍前去討伐朝鮮的路上,也很是收攏了一些燕薊遼東等地的人才。

如今,雖然有著考舉,但考舉出去的士子,卻要從四百石的基層官吏做起。

地方上的豪強家族的子弟,卻對考舉之路,猶豫不決。

這很容易理解。

這幫老爺,想做的是大官。

最起碼也是一上來,就能發號施令,決斷一縣事務的千石官員。

廧夫、遊繳甚至衙役這種要直接與農民打‘交’道,甚至每歲稅收時忙的跟狗一樣的刀筆吏,許多豪強子弟,自‘侍’身份,不願意汙了自己手腳。

考舉之路,對他們來說,還不如‘花’錢走貲官之路。貲官雖然說出去難聽了一些,比不上舉薦和征辟那樣高大上,但至少一出仕也是天子近‘侍’,朝廷心腹。

所以,義縱此去朝鮮,還是有不少豪強子弟投奔到幕下,擔任幕僚、食客一類的角‘色’。

這也是目前漢室的常態。

三公九卿。基本上人人都養著些類似身份的‘門’人,食客。

就是以清廉、剛正聞名的丞相周亞夫。也是如此。

“主上,夫人為陛下誕下神聖,臣以為,主上當未雨綢繆,早作打算……”一位在遼東投奔義縱的幕僚,一開口就勸諫起來:“如今,長秋宮年幼,而宮中諸美人、夫人乃至於少使,皆無所孕。主上可廣結恩義,聯絡朝臣,共舉大事,如太宗立先帝故事……”

義縱聽了,也是頗為意動。

當年,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國至長安,繼承大統。

當時。當年代王王後所生諸子皆夭,而太皇太後也還未入主長秋宮,但在群臣的共推下,太宗孝文皇帝還是立了先帝為儲,隨後太皇太後母以子貴,入主長秋宮。

如今的局勢。與當年,很是相似。

當今天子隻得一子一‘女’。

不趁著天子隻有一子的時候,趁熱打鐵,將外甥扶上儲君之位,難道要等著其他美人、夫人所產之子儘皆出生,再去競爭?

老劉家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加善忘。

就是名聲最好的太宗孝文皇帝,在‘女’人這個事情上麵,也是朝三暮四,喜新厭舊。

今上雖然看上去,似乎比起老劉家前幾代都更加講情義。

可義縱,卻不敢將賭注押在皇帝會顧念情分之上。

就算皇帝真的顧念情分,但情分這種事情,用一次就少一次。

用光了怎麼辦?

義縱覺得,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自己阿姐考慮。

趁著如今得機會,為外甥爭上一爭。

義縱,當然清楚,在如今局勢下,自己那位剛出世的外甥,是不可能真的就能坐上儲君之位的。

東宮太皇太後是不會同意的。

但,不爭上一爭,天下人豈非會以為皇長子已經自動退出了儲君爭奪戰?

隻有爭了以後,朝臣和大臣貴族,才會知道,皇長子的誌向。[

隻是……

義縱看了看那個幕僚,猶豫著道:“子清啊,皇長子殿下,尚未立儲,以後休得再提神聖之事……”

漢室,隻有皇帝和太子,才可稱為神聖。

其他皇子,隻能稱為殿下。

義縱雖然年輕,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麵,他還是很理智的。

但他這一表態,卻等於告訴部下與幕僚們,他確實有意為皇長子競爭儲君之位。

自古以來,飛黃騰達的最快捷徑,除了從龍之外,就是定策了。

眾人‘精’神為之一震。

畢竟,大家就算再怎麼熱情,這個事情,義縱若是自己不願意參與,也是一場空不是?

於是大家紛紛暢所‘欲’言,各獻其策。

有人主張聯絡朝臣,上書請立,有人覺得應該先收買宮中貴人,聯絡消息,發動輿論,壯大聲勢。

“都尉,末將以為,此事還需慎重……”當然也有冷靜的,張次公,就是其中之一,他起身拜道:“當今之事,關鍵在於,陛下怎麼看……若陛下有意,都尉如此行事,自然不無不可,但若聖意不願,那都尉如此作為,豈非陷夫人、殿下、都尉於險境?”

“末將以為,都尉不妨鎮之以靜,等待聖意……”

義縱聽了,渾身都出了身冷汗。

確實如此。

今上的為人,素來極有主見。

決定的事情,便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而且,今上睚眥必報的‘性’格,比之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初,衛氏朝鮮的王子,不過是在朝覲時,被發左袵,以蠻夷自居,就惡了陛下,結果,一年多一點,衛氏國滅族亡。

迄今為止。還沒有什麼人能在惡了今上後還能活蹦‘亂’跳的。

義縱,可不想因為此事,招致天子惡感甚至不喜。

那就得不償失了!

隻是,倘若他身為皇長子的唯一外戚,沒有有所動作,勢必將讓朝臣以為,皇長子一家。隻願享清貴之福,那就糟了!

曆來。儲君之位的爭奪,即是需要皇子們各自的努力,也離不開朝野貴族的支持。

義縱可是記得清楚,今上坐鎮太‘子’宮時,表麵上看著好像是孤家寡人,隻能宅在思賢苑與太‘子’宮。

但實則,在朝中文有袁盎,武有周亞夫、竇嬰,更與館陶‘交’好。根深蒂固,因此無人能撼動今上的儲位。

而這些關係,在今上還是皇次子時,就已經鞏固。

若非如此,先帝十子,豈能全部敗下陣去?

一時間,義縱真是糾結無比。

“或許。吾當去請教丞相?”義縱心裡琢磨著,但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

當年,蕭何都需要自汙,才能保全自己‘性’命與地位。

何況如今?

丞相若是參與奪嫡之事,恐怕未央宮立刻就要地震!

該怎麼辦呢?

義縱正躊躇之時,忽然。‘門’房來報:“主上,‘門’外有太仆袁公拜帖!”

“絲公來了?”義縱臉上不由得‘露’出狂喜之‘色’。

袁盎袁絲的能量就是丞相周亞夫也要甘拜下風。

這位當朝太仆,外號知己遍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列侯至‘交’,封疆好友。

就連東宮太皇太後那裡,袁盎便是布衣,也能來去自如。

義縱自認自己與這位太仆。並無深‘交’。

此公選了這個時候遞拜帖,所為何事?

義縱心中躊躇著,但嘴上卻立刻道:“打開中‘門’,快請絲公入內……”

他又對自己的戰友、幕僚們拱手道:“諸君,請與吾一道去迎絲公……”

眾人自然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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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盎,端坐在自己的馬車之中,老神在在的望著東成候府邸的‘門’檻。

他一生都在押注,一生都在結好未來的巨頭。

除晁錯實在與他理念不合,矛盾重重外,如今朝堂上,十個朝臣,起碼有八位與他有著各種各樣的聯係。

宮廷的貴人與宮外的外戚,他更是早早的就結好。

大家都說,袁絲知己遍海內,人緣天下無雙。

但隻有袁盎自家知道自家的苦楚。

他朋友確實很多。

但這些朋友,錦上添‘花’,人人願意,雪中送炭,卻是一個也無。

他們或許會看在袁絲這兩個字上,在某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高抬貴手或者予以聲援。

但真要碰上大事,能保持中立,就已經是很給他袁絲麵子了!

前兩年,他被晁錯一竿子打落雲端之下。

除了故安候外,誰為他說過半句話了?

就連周亞夫都是一言不發。

所以,從那時起,袁盎就明白了,他得有一個足夠粗得大‘腿’來依靠。

支持劉徹,就是這樣的心理下不自覺做出的選擇。

可惜……

這位坊間傳聞的‘太宗孝文皇帝指定之隔代繼承人’,確實不愧他太宗子孫的頭銜,一上台,就吃乾抹淨,拍拍屁股不認人了。

對他的定策之功和輔佐之功,雖然也論功行賞,升為太仆,各種事情上也給予了充分的尊重。

但是,與袁盎想要的東西,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甚至,死對頭晁錯,依然穩坐禦史大夫的位置。

晁錯隻要還活躍在政壇上,袁盎就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沒有保障。

他很清楚,假如晁錯有朝一日失勢,他會怎麼料理對方。

晁錯絕非善男信‘女’。

有朝一日,他要是被晁錯抓到了馬腳,袁盎很清楚,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

而袁盎更清楚,他身上的痛腳和黑材料,與他的朋友一樣多。

旁的不說,當年他擔任吳相的那幾年,黑材料就多的能塞滿一間屋子。

雖然,那些事情,很多都是得到了太宗孝文皇帝默許後乾的。

但,劉氏向來有製度,連詔書倘若沒有歸檔,就一律定為偽詔。持詔人處死,更何況連一個文字證據都沒有的那些破事。

所以,袁盎現在迫切的需要,一位足夠強大強勢的盟友來保護自己。

而義氏,是目前袁盎所能選擇的最好的下注對象。

義氏外戚,此刻正是方興未艾之時,整個義家。統共就兩個人。

一個東成候,一個義夫人。

人丁單薄的外戚。很難在政壇有太大的發揮。

當相對的,天家最喜歡用這樣根基淺薄,難以坐大的外戚家族。

而且,義夫人剛剛為天子生下一雙兒‘女’。

在不是母以子貴,就是子以母貴的漢室宮廷,長子是一張非常漂亮的先手牌。

先帝時,如今的中山王劉榮就差一點,就能被立為太子。

且,東宮兩位太後。以袁盎所知,對於長孫,可謂是期盼已久了。

皇後陳氏,固然與太皇太後親愛,但是,袁盎更知道,太皇太後的寵愛。是可能會轉移到新出生的皇長子身上。

東宮另一位薄太後,就更不用說了。

以袁盎所知,薄太後在聽聞皇長子誕生的消息後,喜不自勝,立刻就去高廟賀喜。

薄太後地位現在是不如太皇太後,但以後呢?

誰知道呢?

即使隻是薄太後的支持。新生的皇長子,在出生的那刻,其實就已經領跑了。

有著如此多的優勢,袁盎覺得,今日此行,或許將成為他者一輩子最成功的投資!

…………………………………………

東成候侯府的大‘門’緩緩打開。

幾位下人出了‘門’房,恭立兩側。躬身拜道:“絲公,我家主上有請!”

袁盎聽了,微微一笑,抬腳走下馬車。

迎麵,袁盎就見到了一位年輕的貴族,身著朝服,向他走來。

袁盎自然認得對方,就是如今新一代外戚中炙手可熱的郎中令,駙馬都尉義縱。

他一個健步向前,拱手作揖道:“鄙人冒昧打攪,萬望君侯,不要見怪!”

“絲公說的那裡話?”義縱哈哈一笑,作揖回禮,拱手道:“還請絲公入內詳談!”

袁盎抬頭看了看,見著義縱身邊簇擁的將校,心裡也是微微點頭。

義縱崛起太快,身邊能用之人太少,這是弊端,但也是他的優勢。

所有身邊之人,俱是親自提拔、考察的親信,才乾暫且不說,內部的凝聚力,應當是很強的。

這樣的人,隻要中途沒有如同薄昭一樣隕落,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跟著義縱進了內室,袁盎也不客氣,徑直坐上客席。

以身份來說,袁盎身為太仆,與義縱同屬九卿,地位對等,這樣是無可厚非的。

“鄙人先要恭喜君侯,帥師伐國,開疆拓土,千百年後,青史之上,君侯之名必然可見!”袁盎坐下來後先是賀喜著。

好話誰都愛聽,義縱也不例外,而且年輕人,很少有太深的城府,幾乎都是喜形於‘色’。

更何況,還是袁盎這樣當世名臣,天下公認的賢才?

但義縱還沒來得及謙虛一二,就聽袁盎道:“可惜,鄙人擔憂,君侯恐怕要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義縱臉‘色’頓時大變。

他就算是個文盲,也能明白這話的意思。

義縱的臉上,頓時就不怎麼好看了。

畢竟,換了誰,被人說要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都不會痛快。

“敢情絲公指教……”義縱強忍不快,拱手道。

袁盎見了在心裡暗笑幾聲。

這也是他的優勢。

彆人若是在義縱這樣的年輕外戚麵前,如此這般,恐怕哪怕說的再有道理,主人也要發怒,甚至趕人。

但袁盎從不擔心這一點。

他的名望擺在哪裡,哪怕是天子,也要聽他把話說完,才會考慮其他。

袁盎撫著胡須,微笑道:“君侯可知,如今君侯之姐為陛下誕下皇子,此事固然可喜,但在某些人眼裡,君侯恐怕就要成為眼中釘,‘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後快了,且君侯之興,何其速也,朝野嫉妒甚至嫉恨者,何其多也?此輩成事不足敗事綽綽有餘,以鄙人之見,君侯此刻,如坐一乾柴之上,隻需要一點火星,恐怕,就是禍及‘性’命!”

袁盎自然沒有撒謊。

在政壇上,政敵的種類,多如牛‘毛’。

有些人,不需要你去得罪,甚至可能與你都沒有見麵過,但他就是恨你,你是沒有辦法的。

而且,館陶長公主的勢力,何其大也?

在宮中人脈何其多也!

毫不誇張的說,館陶要是發瘋了,一個義縱,說殺就殺了!

義縱自也知道。

但他能有什麼辦法?

如今外甥出生,他就算是什麼事情都不乾,館陶也一定會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朝野妒恨他的人,也不會因此而放過他。

義縱在政壇上時間雖短,但也明白。

放棄作為,無異於束手就擒,引頸待戮。

當年趙隱王,放棄所有,最後結局如何?戚夫人苦苦哀求,又是個什麼下場。

這些故事告訴義縱,奪嫡之戰,不是說不爭就不爭的。

陷入這個漩渦之中,想脫身,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命!

他那位外甥,若是晚幾年出生,他或許還能有退路,但既然身為長子,就不得不戰了!

義縱起身,整理一下冠帽,對著袁盎深深一拜,道:“請絲公救我!”

袁盎在心中點點頭,但臉上卻是‘露’出驚訝的神‘色’,一個快步上前,扶著義縱,道:“君侯如此大禮,鄙人可受不起!”

義縱卻是一副堅決的模樣,堅持拜道:“絲公名動天下,三朝元老,素為我所敬仰,如今,我義氏身陷泥潭,天下非絲公不可解厄,請絲公救我!”

袁盎歎了口氣,心裡頭卻是非常滿意。

義縱的聰慧與敏銳,足夠支撐他未來走的更高更遠了。

這樣,他的投資,就顯得更有價值。

“既然君侯如此厚愛,那鄙人就獻醜了……”袁盎躬身一禮,在義縱耳邊輕聲道:“以鄙人之淺見,君侯當如此如此……”

義縱聽著,臉上一時凝重,一時歡喜,一時憂愁,一時猶豫。

但最終,義縱思慮片刻後,對著袁盎深深一拜:“絲公大恩,無以為報,來日,縱必結草銜環,以報絲公今日解厄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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