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節 政體(1 / 1)

看著公孫昆邪在兩個侍中的攙扶下,遠離殿堂,劉徹回頭坐上禦榻。

“是時候借著這個機會,組建中央情報局,專責對外滲透、發展帶路黨了……”劉徹在心裡想著。

現在漢室的對外情報係統,在劉徹看來,可謂是一團亂麻。

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指導思想與重心可言。

若有一個明確的指導思想,漢室在曆史上也不會鬨出那麼多洋相了,甚至與匈奴的戰爭都可能早就結束了,根本不需要拖到昭宣元成!

要知道,單單是元鼎年以後,匈奴內部的貴族就嘗試過十幾次的叛亂,企圖推翻單於庭,與漢室媾和。

而這些叛亂中,起碼有四次,是與漢室取得了聯係的。

譬如後世耳熟能詳的蘇武牧羊的故事,蘇武究竟是為何會被匈奴人扣押,甚至秘密關押在貝爾加湖?

答案就是蘇武的副使不知死活的參與了匈奴內部的政變,失敗了,失敗了不要緊,還被人家人贓並獲!

而類似這樣的故事,在漢匈數十年的征戰過程中,幾乎沒有斷絕過。

隻是……

從頭到尾,漢室的情報機構和對外諜報部門,幾乎都是在袖手旁觀,從未主動參與其中。

就以蘇武的例子來說,當時,蘇武的副使張勝與匈奴內部的貴族們謀劃政變,綁架閼氏,刺殺衛律,進而逼迫單於向漢稱臣。

可蘇武這個正使卻渾然不知,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

假如靠某一個人或某幾個人就能成功策劃出一場軍事政變,那麼,未來的克格勃、ia都要痛哭流涕,淚流滿麵了。

作為穿越者,劉徹很清楚,情報工作,尤其是對外情報工作,是一個科學、縝密,且相當細致的工作。

細節決定成敗!

而漢室曆史上小豬朝的對匈奴情報工作,卻幾乎都跟蘇武的故事一樣,充滿了偶然性,隨機性和衝動性。

常常是幾個人在得到了消息或者得知了對方有那麼個意思後,沒有請示,也沒有商量,隻憑著一腔熱血,或者說立功之心,就果斷開乾。

失敗後,這些家夥又常常口不擇言,各種賣隊友和出賣關鍵情報。

想著這些事情,劉徹就決意,立刻著手在少府內部,建立起一個能統一協調和指揮,專門負責對外滲透、策反,實現心理戰和攻心戰的情報機構。

想了想,劉徹就給這個全新的機構定下了一個名字:黑冰台。

這是劉徹在後世看過的某部電視劇中秦人的情報機構的名稱。

當然,真實的曆史上,這隻是一個虛構的衙門,據劉徹了解,秦代,情報機構是隸屬禦史大夫掌握,具體叫什麼,已無人知道。

日後,黑冰台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對外情報工作和滲透。

而對內,劉徹已經在學習朱元璋和朱棣的先進經驗了,繡衣衛最近就非常活躍,將其觸角滲透到了關中的各個階層中,並沿著河南、河西、河東三郡,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在這一點上,漢室政權比起朱明政權,有著先天性的優勢。

那就是,在思想領域,漢室現在還是群雄混戰,黃老、法、儒、墨,雞同鴨講,各說各話。

諸子百家的巨頭,當然沒有一個是傻瓜。

在沒有打到自己的敵人前,誰都知道,貿然反對天子,反對皇室,那等於把皇室推向自己的政敵。

至於指望其他諸子百家也跟自己一樣反對特務政治?

反正,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對方的節操比自己高!

更何況,法家這根萬年攪屎棍一直在上跳下竄,對於繡衣衛的成立,更是高呼陛下聖明,天子洞見萬裡,臣等頓首頓首,為天下賀……

在這樣的情況,誰特麼敢反對?

更關鍵的是,特務政治這個東西,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中國,雖然很多人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但問題是想反對也找不到先例和理由。

於是,繡衣衛就這樣平穩的度過了它最脆弱的階段,開始在漢室紮根、發芽,蓬勃生長。

將關於情報部門的事情擱下,劉徹看向群臣,笑著道:“大鴻臚因勞成疾,此朕不察也,諸卿也要多多注意身體,不可像大鴻臚那樣,因社稷之事,而罔顧自己的身體,那樣,朕會很過意不去的……”

眾臣聽了,隻覺得一陣雞皮疙瘩,想起方才公孫昆邪的慘狀,不少人更是隻覺得毛骨悚然。

“當今天子,已得太宗真傳啊……”許多人在心中感慨著。

在座眾臣,不知為何,心裡都冒出了當初太宗孝文皇帝解決周勃勢力時的做派。

“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一句如此輕飄飄的話,就輕而易舉的解除了一代權相的權柄,甚至讓其連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回家種田……

而當今天子,扣帽子的水平與技術,已經不輸太宗皇帝了……

群臣於是紛紛俯首拜道:“陛下厚恩,臣等感激不儘,敢不為陛下效死?”

劉徹對群臣的反應非常滿意,心裡麵甚至有些感謝公孫昆邪了。

有公孫昆邪這隻雞的下場在前麵,恐怕,接下來商議鹽鐵之事的時候,就不會有反對之聲了。

果不其然,當治粟內史直不疑出列奏道:“臣不疑昧死謹奏: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古之王者治政,以食貨為本,今天下久安,貨值大興,商賈貨物,行於天下,猶以鹽鐵為甚,彼輩獲利無數,廣並田地,致使貧者無立錐之地,小民無安身之所,且壞先王之製,又無一利澤於社稷,臣不疑冒死敢情陛下,禁絕民間私營鹽鐵,收鹽鐵之利於府庫,澤於蒼生社稷,如此,國不益賦,而海內用饒……”

直不疑是新年大朝議後轉任為治粟內史的。

治粟內史這個官職屬於傳統的九卿序列之一,隻是,常常出缺,跟太尉官一樣,並非一定設置。

但其衙門與機構卻一直在正常運轉。

因為,這個衙門在漢室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機構。

簡單的來說,它相當於漢室的財政部與農業部的集合體,掌管天下農業政策的製定與實施以及經濟政策的走向。

在未來,治粟內史經過改革,變為大農令,在小豬朝中後期再次搖身一變,化為大司農,每一次改革,治粟內史的權柄就重一分,至太初元年,披著大司農馬甲的治粟內史下麵,有太倉、平準、均輸、都內、籍田等五大分支機構,幾乎取代了丞相的位置,成為漢室權柄最重的文職官位。

毫不誇張的說,治粟內史職權的演變,清楚的反應了漢室中期朝局政治的走向和國家政策的調整。

看清楚治粟內史的曆史,基本就能知曉漢室的農業、商業政策,並摸清楚漢室的財政能力。

即使是現在,治粟內史也管轄著倉儲與商業稅收這兩個機構。

權柄雖然沒有內史、少府大,但在鹽鐵這個事情上,卻沒有比治粟內史更合適的發言人。

劉徹看著直不疑,接過他的奏疏,甚至看都沒看,就直接對群臣道:“治粟內史所奏,甚合朕意,其下公卿列侯共議!”

說著就對王道點點頭,後者拍拍手掌,立刻就有十幾位宦官捧著數十套早就抄錄完畢的鹽鐵政策說明文書,散發給群臣。

而丞相周亞夫與禦史大夫晁錯則是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有關說明的文書,就立刻出列拜道:“陛下所製鹽鐵之策,臣等以為利國利民,可稱大善,請陛下下詔,公之於露布,行之於天下,使天下元元萬民,明知陛下之意!”

大家沒有一個笨蛋,看著丞相、禦史大夫這漢室政權的兩架馬車與天子一唱一和,哪裡還不知曉,這三位執掌漢室最高權柄的巨頭已經達成了一致。

即使有人想要反對,但仔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後,這些人就明智的做出抉擇:

下一刻,幾乎所有大臣,全部出列,高呼:“陛下所製,實乃萬世不易之策,維陛下能作威作福,請下詔公之於露布,行之於天下!”

不是沒有反對的,實在是公孫昆邪的榜樣就在眼前!

要想不被精神病、因勞成疾,就隻有乖乖合作一條路可走。

當然,更重要的是:反商仇商,在漢室屬於政治正確。

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對商人的不滿和仇恨,早已不是一點兩點,一天兩天了。

打擊商人,抑製豪強、控製兼並,撫恤孤寡、尊老愛幼,這些價值觀構成了漢室的普世價值。

就算是對商人最親近最溫和的儒家各派和當政的黃老派,其實也是恨不得商人們去死!

這就是在漢室政權中商人們的悲哀所在。

他們空有龐大的財富,無窮的資源,但在政治上,他們沒有一個盟友和合作者,甚至連同情他們的人都沒有!

他們的名聲,在漢室社會是僅次於宦官群體的第二臭名昭著。

至於社會地位,說的難聽點,還不如一個落魄的文人!

譬如曆史上,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故事就很好的詮釋了商人們的尷尬。

以卓王孫的財富,放在後世,一個政協常委跑不了,甚至能與國家總理對話,但在這個時代,一個尚且沒有發跡的司馬相如,卻能成功的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你放後世,哪怕是宋明之時,試試?

看看可有那個膽大包天的窮酸敢勾引鹽商的女兒,甚至私奔後,毫發未傷?

所以,當天子與丞相、禦史大夫達成一致後,即使有些人與商人們有些關係,拿過他們的好處,但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卻一個站起來為商人們說話的人都沒有。

像曆史上昭宣時期,鹽鐵政策之所以被官僚反撲,甚至差點夭折。

那是因為當時的官僚主體,已經變成了以地方豪強利益為代表的儒家官僚。

而在此時,不好意思,整個漢室朝臣九成以上來自於列侯貴族元老勳臣。

他們的利益來自於封國,來自於自己的爵位以及特權。

與地方真是沒有什麼聯係。

這也是為什麼,漢室前中期可以拿地方豪強以及商人不當人看,動不動就殺全家,而昭宣之後,卻再也不提壓製地方豪強,控製土地兼並了。

因為,國家的執政者,已經從軍功列侯階級和元老階級變成了地主階級。

所以,小豬發布告緍令時,沒有人喊與民爭利。

反而昭宣時期,政府不再嚴控商人地主豪強後,反倒有人覺得國家與民爭利了。

這就是所謂的屁股決定腦袋,階級決定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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