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信義閣。
窗外船來船往,船過處,船燈令湖麵波光粼粼,船過後又陷入黑暗,遠處的船隻似夜幕中的一隻隻螢火蟲。
黑暗中永遠的夜景,多少年來不曾改過。
房間裡一切能照明的東西全部隱沒,曹滿沉浸在黑暗中,站在窗前,看著遠處的燈火,就像他的人生,永遠隻能躲在黑暗中眺望光明。
這一刻,他竟然看癡了,神情一片迷惘,眼中不知什麼時候噙著淚花,最後化作兩顆淚珠,滾燙中順臉頰而下,掛在了胡渣中,隱帶啜泣呢喃著:“父親…”
一直靜靜默立一旁的七絕緩緩抬頭,他從這聲音中聽出了愛恨交織。
“東家,還請節哀…”七絕勸了聲,手上拿出了兩隻星鈴,輕輕送到他麵前,“東家,這是家主派人送來的星鈴,家主希望能和你建立直接的聯係。”
“家主?”曹滿仰天閉目,兩顆淚珠再次滾落臉頰,“他憑什麼做家主?就因為老大不在了,他依序在後嗎?難道這東西也有論資排輩的嗎?他為夏侯家立過什麼功勞?難道就因為他能見光我們其他人不能見光嗎?”
七絕有些惶恐道:“東家,這話切莫再說了,要是傳入外人耳中恐怕對東家不利!”
曹滿低頭,緩緩搖頭:“我不說這些對我就有利了嗎?一山難容二虎,何況夏侯家的山上還不知道有多少隻虎,隻要我們這些人還在,他能做的安心嗎?”
七絕:“東家,手足兄弟,情況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曹滿:“當年老爺子上位時,是怎麼對手足兄弟的?”
七絕道:“今時不比往日,也不比當年,當年老爺子的兄弟都在明處,人人皆有希望,自然相爭,而東家等掌權的人皆在暗處,這也許正是老爺子的英明之處,從東家等人隱身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和家主的位置無緣了。”
曹滿:“他做家主我並無任何怨言,我隻是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麼想的,夏侯令從未真正獨當一麵過,不過一眼高手低之輩,他出任家主能號令動其他人嗎?一旦大家有意見,夏侯家的危機就來了,將麵臨分崩離析的局麵,難不成老爺子早就助他暗中掌控了足以支撐的勢力?那為何他直到現在才聯係我?”
七絕:“東家有疑慮何不找老爺子問個明白?”
曹滿:“問過了,老爺子讓我做好自己的事,老爺子到了這個時候都不肯透底,在擔心什麼?誠如你所說,從當年隱入這黑暗中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和家主的位置無緣,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何連讓我和他見一麵的機會都不肯給?父親病危,做兒子的連探望一下的資格都沒用嗎?”
七絕默然,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但是知道他的情緒有點不穩定,看了看手中的星鈴,“家主派來的人還在等著,這星鈴的事如何回複?”
曹滿靜默了一會兒,忽然揮手連掃,在兩隻星鈴上打下了法印,順勢掃了一隻到手中收起,叮囑道:“不說什麼害人之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現在就算有什麼心思想動我目前來說還沒到那個火候,他想掌控這邊就要先摸清我這邊的情況,怕是要先從我身邊人開始下手,最合適的對象就是你,你今後外出的時候務必小心,身邊務必帶足高手保護,不要給人可趁之機!跟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情,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就算投靠他,也成不了他的心腹。”
“老奴明白。”七絕應下。
“嗬嗬…”曹滿忽又慘笑一聲,若問他甘不甘心,他肯定不甘心,奈何他根本不清楚夏侯家有多少個像他這樣的人存在,他就算想串聯也無從下手,不得不佩服老爺子當年這樣布局的英明,得不到其他勢力的支持就算有什麼想法也白費,靠一方勢力成不了什麼事,而夏侯令得到了老爺子的支持卻能輕易弄清夏侯家的家底!
天翁府邸,衛樞快步離開禁園,來到了夏侯令的宅院,目前夏侯拓還未過世,夏侯令還沒那膽子入主禁園。
一名丫鬟迎了他,直接領到了夏侯令的書房外,通報了一聲,“老爺,衛管家來了。”
“進來!”屋內傳來夏侯令的聲音。
丫鬟做個了伸手相請的手勢便退下了,衛樞推門而入,結果才一進門便忍不住鼻翼扇動了一下,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書房客間沒人,衛樞一走入裡間便是一愣,看到了血腥味的來源,夏侯令宅院的管家傅同躺在了血泊中,瞪大著雙眼,心臟部位穿透了,一支帶血的寶劍就扔在書桌上,夏侯令坐在案後看著他。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會兒,夏侯令出聲道:“從你父親開始就跟隨我爺爺,一直到你跟隨老爺子,衛家和夏侯家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爺子看人的眼光毋庸置疑,所以對衛管家的忠心我從未懷疑過。你放心,我沒彆的意思,我殺傅同隻是想讓你明白,你在夏侯家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你依然是夏侯家的管家。”
衛樞躬身道:“謝老爺信任。”
夏侯令站了起來,“老爺子的精神大不如前,每長談一次都是對老爺子肉身的傷害,這有違為人子的孝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如今我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了嗎?”
衛樞沒接話,走到傅同的屍體旁仔細檢查起來,甚至摸出印泥來,將傅同十指上的指印打在了一張白紙上,接著摸出了另一張白紙,後者上麵也有指印,兩張紙上的指印放在了一起做詳細對比。
夏侯令皺眉道:“怎麼?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嗎?”
確認了死者的確是傅同後,衛樞方站了起來,拱手道:“老爺恕罪,這是老太爺的意思。”
如今已換了稱呼。
夏侯令一愣,“什麼意思?”
衛樞道:“在老太爺還沒過世前,衛樞隻聽老太爺一人的吩咐,老太爺過世後,衛樞隻聽老爺的吩咐。老太爺交代了,隻要他還活著,就不能坐視夏侯家的秘密落入其他外人的手中,不能讓夏侯家的秘密落入老太爺不能完全信任的人手中,因為這對夏侯家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老太爺吩咐奴才,讓奴才等,等傅同死!”
“……”夏侯令有點無語,他對傅同下手前還很猶豫,畢竟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然而數次問及衛樞一些情況卻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衛樞一直在回避,這讓他很惱火,偏偏又不敢拿衛樞怎麼樣,他已經在心裡暗暗發火,這筆帳來日再算,為了取信衛樞,他這才狠下心來殺了傅同。
誰想,鬨了半天竟然是老爺子的意思。他現在有點明白了,老爺子不但在為他鋪路,同樣在為衛樞鋪路,反之讓衛樞沒了後顧之憂也同樣還是在為他鋪路,這是在逼他下決心取信衛樞,送一個忠臣給他。
夏侯令心中憋的怨氣頓時消了,“如此說來,現在可以說了嗎?”
衛樞躬身道:“老爺有什麼疑問儘管問,衛樞知道的知無不答。”
夏侯令一字一句道:“我現在想知道我究竟有多少個兄弟分掌著夏侯家的地下勢力!”
兩人就在停著屍體充滿血腥味的書房內一問一答,足足悶了一整天,夏侯令才停止了問話。
此時夏侯令心中的震撼之情是難以形容的,他沒想到夏侯家的勢力遠超他的想象,自己的兄弟中居然有人潛伏在牛有德的麾下效命,簡直是…
“夏侯拓壽限將至,真是沒想到啊!”
幽冥之地,聞訊的苗毅和雲知秋唏噓不已,也不得不感慨,一代人傑終究是難逃大限。
對坐在亭子裡小酌的雲知秋感歎一聲,“夏侯拓若死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又給這天下添什麼變數,天牝宮那位畢竟是夏侯家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卷入其中把我們也給牽連進去。”
苗毅沉吟道:“讓徐堂然那邊對元公稍加注意。”
雲知秋道:“聽到消息時就問過了,元公除了沉默了不少,並無其他異常。”
等到這邊都知情了,夏侯拓壽限將至的消息幾乎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所有人都在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更確切地說是關注會不會出什麼變故,鬨得不少人都緊張了起來。
而夏侯拓終究是連一年的時間都未能撐過,臨閉眼時,青主是在現場親自握著他的手看著他閉眼的,滿朝大臣除了四大天王外,基本上都在天翁府聚齊了。
“天翁可是有什麼話說?”坐在榻旁的青主見夏侯拓張了張嘴,握著他手問了聲。
夏侯拓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慢慢閉合的雙眼中浮現淚光,兩顆淚珠順著眼角沁出,已經是強弩之末全靠法力支撐的朽軀在最後一道法力散去的同時,血肉之軀亦如同飛煙般跟著散去,順著屋內進出的微弱氣流飄去如煙。
屋內一群人,看著那一道道流煙飄向門外,飄向窗沿縫隙,飄向屋頂鬥拱,又似乎沾染在了每個人的身上,是如此的輕柔,很奇妙的一幕。
最終青主手上抓了個空,榻上的夏侯拓隻剩下了一套衣裳軟趴趴在那。
“父親!”夏侯令悲呼一聲噗通跪地,屋內的一乾子女們亦跪地痛哭,夏侯承宇亦在其中。
青主站了起來,歎了口氣,神情很複雜,對著夏侯拓的衣冠拱手,長鞠一躬,“天翁一路走好!”
有資格在屋內的大臣們亦肅然拱手鞠躬。
很快,夏侯家裡裡外外哭聲一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