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的城來,天地間一片雪白。
冬天的城外,行人稀少,雪地留下一路腳印的兩人離開官道,慢慢拐上岔路,朝一條人跡罕至有馬車碾痕跡的小路上行去,儘頭是山腳下的一座依山傍水的山莊,安靜在白茫茫中。
走上一座石橋時,兩人習慣性地雙雙停步,江郎問道:“月瑤,你有心事?”
“嗯?”月瑤聞聲回過神來,兩人麵對,靜立在拱橋之上相視,月瑤最終搖了搖頭。
一手撐傘的江郎微微一笑,伸手撣向月瑤圍脖上的雪花。
月瑤臉頰上閃過一抹緋紅,略帶羞澀地向後避了避。
江郎不以為意,動作繼續,撣掉了她脖子上的幾片雪花後,直視月瑤的明眸,儒雅一笑,“你的確有心思,不妨說來聽聽。”
月瑤似乎有些受不了他那眼神,轉身麵向了還未冰封的寧靜小河,“江大哥,聽說了天庭禦園大婚的事情嗎?”
江郎目光瞬間一凝,旋即輕笑道:“牛有德和那個雲知秋?聽說了,怎麼了?”
月瑤搖頭歎氣道:“我隻是想不通,堂堂四大天王之一的寇天王怎麼會收那樣一個女人做義女,還有那個牛有德,娶什麼人不好,為什麼要娶那個寡婦?”嘴上不承認認識,但是心中對雲知秋的敵意依舊難解,尤其是知道害得自己大哥冒那麼大的風險,就更是心中不忿,以至於在外人麵前說出了這種話。
而對於這個外人,月瑤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初識時也在這附近,當時兩人都易容了,她易容成了一個男人,他易容成了一個老頭。他在山間揮毫潑墨作畫,她則是在查探任何接近這一帶的可疑人員,自然要湊近一看。兩人見麵都知道對方易容了,她想儘辦法讓他露出了真容,查問核實之下確認了對方在幾十裡外的一處斷崖隱居了上百年。
至於是什麼身份,還有待核實,而對方也不願吐露真相,隻說稱呼他‘江郎’便可。
這裡是仙道在外界的一個點,名叫秀水山莊,對此可疑人物自然不敢放鬆警惕,月瑤持續保持接觸查探。
在不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情況下,兩人成為了‘朋友’,常結伴四處逍遙。終有一次,江郎勾肩搭背拉扯勸酒時,令月瑤露餡泄露了女兒身,這不妨礙兩人繼續做朋友。
月瑤索性追究江郎的來曆,江郎告之,我不過問你的來曆,你也不要過問我的來曆。
的確如此,江郎從不靠近秀水山莊,也不過問月瑤任何有關秀水山莊的事情,這態度令秀水山莊安心不少。可他同樣也不向月瑤透露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兩人就這樣來往了幾百年。
男女之間如此長期相處,加之江郎相貌不凡,更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謂才華橫溢,接觸的越久越令人傾心,月瑤知道自己已經對江郎暗暗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隻是不知他對自己是否也有彆樣情懷,她自認自己樣貌不差。
若非如此,兩人又焉能如此近距離共同行走在一張油紙傘下,兩人之間似乎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可這層窗戶紙又似乎是難以破開的隔閡,兩人似乎都因為各自的身份在保持著小心和警惕,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明對方的真實身份。
月瑤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男人產生這種情愫,原本在她心目中,她一直認為自己要嫁的人就是大哥。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隻是想嫁給大哥,這個目標從來沒變過,這是她從小的目標,可對大哥卻沒有對江郎這種情動羞澀的感覺,也沒這種在一起時身心愉悅的感覺。
她不禁懷疑,難道是自己不喜歡大哥?可是也不對,自己好像一直在吃雲知秋的醋。
當然,她也懷疑自己對雲知秋究竟是不是在吃醋,像又不像的,自己也說不清怎麼回事。
對此,她糾結了好久。
不過此時,話一出口,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不妥。
“嗬嗬!”江郎搖頭發笑,“離我們太遙遠了,你是不是操心太多了,莫非你認識他們?”略帶閃爍的目光微斜,注意著她的反應。
月瑤亦搖頭輕笑:“動靜鬨得這麼大,想不注意都難,我倒是想認識一下,看看什麼樣的寡婦竟能讓天王收為義女,還能讓那牛有德不惜數十萬人性命。”
江郎笑問:“事情鬨再大又如何,和你有關係嗎?”
“是沒關係。”月瑤找了個理由,歎道:“也許我是在羨慕那個雲知秋吧。”
對這個理由,江郎默默頷首表示理解,警惕且默默觀察的目光終於從月瑤臉上放開了,目光投向靜靜流淌的彎彎小河,歎道:“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的確是羨煞天下女子,你有這想法也不足為奇。”回頭又看向秀水山莊方向,笑道:“好了,送到這止步,回頭再聯係。”
手中把持的油紙傘遞給了月瑤,隨後如孤鴻彈身而起,落於小河之上,蜻蜓點水般在河麵起落,淩波微步畫中仙,一襲白裘翻飛,動作瀟灑飄逸應景,最終衝天而起,順著小河流向遠去,消失在空中。
月瑤打傘目送,能從傘柄把手處感受到對方把持過後留下的溫暖溫潤自己的掌心,令她臉頰有些暗暗發燙,緩緩踏雪向秀水山莊,紅唇半咬默默。
到了山莊,未走正門,從後門進去了。內裡庭院深深,見到了背個手在長廊下來回走動的唐君。
“師兄!”走入長廊下的月瑤喊了聲,收了油紙傘抖掉傘上積雪。
唐君背手走來,皺眉道:“怎麼現在才回來?”
月瑤:“師兄急招有事嗎?”
唐君:“和那個江郎在一起?”
月瑤愣了一下,發現唐君神情不對,頷首道:“想查明他的來曆,免不了多接觸。”
唐君沉聲道:“師妹,你老實告訴我,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和他之間是不是…”餘話不說,神情和語氣已經暗示的很明顯。
月瑤略有心虛,卻白了唐君一眼,“師兄想哪去了,他身份不明前,我和他怎麼可能,我也是想查明他的身份才多有接觸。”
“師妹知道就好。”唐君遞出一塊玉牒,道:“他的身份應該已經明朗了,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師妹以後要多加小心。你自己看吧。”
月瑤驚奇,接了玉牒查看。
唐君在旁解釋道:“傳出淫賊劫持江一一的消息後,我們就關注上了這個人,這是天街商鋪那邊送來的天庭逃犯通緝畫圖,真是沒想到啊,這個人竟然就在我們身邊。”
月瑤銀牙暗咬,臉色有些難看,玉牒畫圖上的淫賊江一一雖然和江郎沒那麼神似,但是大概的樣子還是相似的,尤其是穿著打扮,簡直是一模一樣。
“江一一,江郎…”唐君嘖嘖搖頭,“怪不得不肯透露來曆,原來竟是這般見不得人的淫賊,現在想想,我都有些後怕,師妹,以後不可再和他來往了,否則什麼時候吃了虧都不知道,介時我沒辦法向師傅交差。”
月瑤委實難以相信,她接觸江郎這麼久,真看不出江一一有任何淫賊的趨向,也有點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恨恨扭頭道:“我去問個明白。”
“師妹!”唐君陡然喊住她,沉聲道:“我們這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以後不要再來往就是了,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確認了不是天庭的探子,我們也放心了,疏遠就行了,沒必要惹出什麼麻煩來。”
月瑤偏頭回視,“不行,他若真是江一一,就要把他趕走,萬一哪天天庭來此抓捕豈不是要連累到我們。”
“這…”唐君沉吟,師妹這話似乎有幾分道理,突聞動靜,再抬頭,發現月瑤已經掠空而去。
“嗚嗚…嗚……”
風寒雪飄,百丈高處積雪崖,幽咽洞簫聲嫋嫋輕靈空寡,一襲白裘的江郎迎著風雪獨立斷崖之巔,秉蕭寂寥吹奏。
他隱居的地方就是山崖下半空處的一個洞穴中。
一條人影從天而降,正是月瑤,落在了他的身後不遠處。
幽咽聲頓止,江郎回頭看來,橫蕭手中,轉身笑道:“才剛分手,怎麼又跑來了,一臉怒氣的樣子,誰惹你了?”
月瑤寒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郎目光一閃,依舊從容不迫地淡笑道:“說好了的,我不打聽你,你也不要打聽我。”
月瑤:“若我今天非要知道呢?”
江郎:“何必強人所難。”
月瑤手中玉牒拋了過去,江郎一把接到手中,看過之後,無動於衷,倒是手中一捏,令玉牒化作了齏粉。
“是與不是?”月瑤逼問道。
江郎手中粉塵隨風而去,平靜微笑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月瑤:“也就是說,你承認了自己是淫賊江一一?”
江郎笑容不改:“我是江一一,可我不是淫賊,彆人說我怎樣不重要,我有對你做過什麼不堪的事情嗎?就如之前說的那個什麼雲知秋,都說我去了九環星天街,又在通緝我,可是你比誰都清楚,那個時間段我不可能去那作案。”
月瑤愣住,發現自己有點氣糊塗了,居然不能理智考慮問題,是啊,他如果是江一一的話,怎麼可能出現在九環星天街,這段時間兩人正結伴遊玩,才剛回來啊!
心中怒火已經消了大半,試著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淫賊之名是彆人誣陷你的?”
“是真的也好,是誣陷的也罷,虱子多了不怕癢,反正我也被人潑慣了汙水,早已經習慣了,隻是沒想到,躲到了這裡還是不得清淨。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人心難測,我隻求平淡一生,也無須辯解,信則有,不信則無,你我泛泛之交,從此天涯是路人便是,對你我都無得無失,你又何須介懷生氣,以後不再相見便可。”江郎話畢轉身,再次秉持洞簫於唇邊,幽咽聲再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