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舞姬們行禮退下。
李圃略略舉杯,“府中舞姬貌醜技拙,讓將軍見笑了。”
趙石舉杯回之,道:“李相過謙了。”
一個略略謙遜,一個也沒當真,在女色上麵,到了兩人的地位,也許除了世間傾國傾城之絕色,其他的也難入兩人法眼。
且世間精彩正多,大秦上下,注意力斷不會轉到享樂之上去。
不過李圃接著便笑道:“聽聞將軍從北地帶回了一些異域美人,也不知是怎樣一番風姿?”
趙石摸了摸下巴,玩笑了一句,“怎麼,老大人若是有意,趙石到可以送來府上幾個,讓老大人品評一番就是。”
兩人說的都不太莊重,甚至可以說是有**份,但這是宴飲之間,又沒有旁的什麼人,就著話頭說起,到也不算什麼。
李圃聽了,搖頭失笑道:“將軍好意,老夫心領了,君子不奪人所好,哪裡敢讓將軍割愛,再者,不久之後,這長安城裡啊,少不得那些異域來人的身影,想來老夫在世之時,有那賞評異域佳人的機會,將軍以為然否?”
趙石嘿嘿一笑,“李相這雄心,原來也不比旁人少了,趙石敬李相一杯,就為了將來能有那麼一天,繁盛之處,還是盛唐時節之上。”
李圃笑著舉杯,“將軍知我心意,此杯當飲。”
又是一杯酒下肚,其他人紛紛附和在所難免,又是一番相敬,到是李吉,沒湊那個熱鬨,隻是等喧囂一過,才正容道:“將軍此番征戰,克太原,陷大同,儘據河東漢家故地,使金人聞風喪膽,功勳卓著,實是讓人欽佩敬仰……”
“不過,之後提兵北上,與草原胡人連番激戰,朝中多有人稱許將軍揚我大秦威名於塞外,使胡人陸續來朝歸附,功勳蓋於先輩,然,老夫卻有異議,不知將軍可願聽老夫道來?”
此話一出,廳中立時便是一靜。
李圃適時道:“天色已晚,你們都回去早早休息,業精於勤荒於嬉,此語要時時謹記於心。”
這些李氏子弟雖都想聽聽,之後會說些什麼,但也都明白,這是真正的政見之爭,已經涉及到軍國重務,他們官職卑微,恐怕是不能與聞了,不過之後,也許還能旁敲側擊一番,從長輩口中略知一二,以為告誡。
李氏子弟紛紛行禮,陸續退了出去。
趙石眼珠轉動了幾下,心道,戲肉來了?
實際上,此時李圃也不甚滿意,這個李吉,還是那般耐不住性子,太急切了些,而且,選擇開口的話題也十分不妥當,他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針鋒相對,無論對人對己,都不會有任何的益處。
但李吉既然開口,那麼也隻能順勢而為了,李家畢竟不是他李圃一人的李家,京中有一個李吉,還有其他兄弟子侄,有時候,他們隻要開口,就算不是他李圃的意思,但過後,卻也就成了他李圃的意思。
為家族計,他也隻能認下,身為一家之主,雖貴為相鋪,卻也有著這樣那樣的無奈。
廳中杯盤狼藉,但卻是安靜了下來,趙石四周看了看,心想,這還真不是個談話的好所在,這般喧囂的一場宴飲,戛然而止,總讓人覺著有些突兀,京師第一門閥,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對……
李吉的話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說到正事,他這裡就會少去很多顧忌。
微微一笑間,一邊把玩著精致的酒撰,一邊淡淡道:“嗯,讓我來猜猜,恐怕李大人是要說……天下未靖,我卻擅自用兵於外,不但有舍本逐末之嫌,而且,圖耗兵力糧草,在草原上更可能結下強敵,隻為了自己得個好名聲,實是於國無益雲雲,也不知本大將軍猜的對也不對?”
語氣平淡,卻如山之重,而且自稱為大將軍,這在入府以來,還是頭一次,已經極為明顯的表達出了自己的不滿。
李吉當即便噎住了,若能循序漸進,委婉一些說話,以他的口舌,自不會如此,但這已經涉及到了軍國大略,正是趙石最熟悉的地方。
而且北方的局勢,遠在京師的李吉,又怎麼能夠趕的上他?無疑,李吉選擇了一個愚蠢的話題。
當然,這樣的論斷,不可能隻代表他一個人,所以,完全可以歸納於政見之爭裡麵,隻是說的不是施政,而是軍國之事罷了。
不過,李吉身為戶部尚書,卻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滿臉通紅的他,嘴角卻掛著一絲冷笑,身子也漸漸挺直如鬆,已經是一副庭對的架勢了。
李圃微微蹙眉,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也沒開口,心想,這樣也好,或許也能察覺一些,這位大將軍將來有著怎樣的打算。
李吉此時已經開口言道:“今日宴飲於將軍,身為主人,本不該掃興,失了禮數,但老夫為人,向來快言快語,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將軍見諒……今日非是庭問對,但老夫還是想問一問將軍,既不為虛名,如此損耗國力之舉,為何還要為之?”
趙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兩眼,又瞄了瞄李圃的神色,才道:“回京幾日,聽到的多是歌功頌德之言,李大人這話聽著才叫新鮮……早就聽聞,戶部尚書李大人精於軍國之事,在中書之中,與兵部尚書李承乾大人就軍務之事,唇槍舌劍,分庭抗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看來日後,就軍國大事,還要向李大人多多討教才是。”
此言一出,不但李吉的心狠狠的跳了幾下,臉色有些蒼白,即便是同門下平章事李圃,也忍不住了。
這話說的太硬,一個應對不好,這位大將軍很可能便會憤然而去,此時朝堂情勢,與景帝時可斷然不同,手握兵權的將軍們,在這短短幾年之間,皆是權勢大漲,而其中,更以冠軍大將軍趙石為最。
如果貿然惹下這樣一個大敵,王家之事才過去幾年,李家又與王家有多少不同呢?
彆看同門下平章事李圃,還能憑著在朝中的威望以及身份地位,擺一擺架子,但真要針鋒相對起來,李家彆看勢大根深,此時卻斷然奈何不得這位大將軍,而這位大將軍,對於枝繁葉茂的李家來說,卻是一把堪稱鋒利的剪刀,也許,隻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就足以讓李家萬劫不複。
李吉不明白這一點嗎?他是明白的,但知易行難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對於這位年輕的大將軍,李家上下,恐怕都抱著一種既敬畏,又不屑,卻又很是羨慕的複雜心理,態度有所反複,間或冷語相譏,幾乎是必然的。
事實上,趙石也真的有些惱了,他並不想太過得罪於李圃,而且李吉還是戶部尚書,真要鬨起來,他在外征戰,後麵卻多出這麼一個讓人不得不時刻提防的政敵出來,有時候還握著大軍命脈,那才叫人難受。
但李圃片紙相邀,自己來了,已經算是給了他顏麵,到了這裡,些許言語上的交鋒,也不算什麼,隻當自己有意為之,怪不得李府之人架子大,多為戲言罷了。
但李吉這番話出來,卻有著質問之意,這裡是李府宴請他這位大將軍的所在,又非朝堂之上,難道真當你李家勢大滔天,將旁人隨意叫過來,問這問那,旁人必須有問必答,答的不對,還怕你李家惱怒不成?
趙石瞅著李吉,眼中寒光一閃,心想,惹的老子火了,等從西北回來,再來跟你計較……
之前他已經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但這李吉還不知進退,窮追不舍,那就不要怪他趙石不講理了。
實際上,像李家這樣的長安大閥,不怕彆人跟他講理,就怕彆人不講理,當然,想跟長安李氏不講理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但可惜,眼前這位冠軍大將軍正是其一。
此時,李吉不知是被他話語中的意思氣的,還是想到因自己一番話,導致將來太多不可預計的後果給驚的,身子已經有些顫抖,但還是強撐著,不願顯出一絲的退讓。
李圃此時不得不開口轉圜道:“將軍不必動怒,他隻是飲的多了,胡言亂語,不必太過計較,來,飲酒飲酒。”
讓同門下平章事李圃來搭台階,趙石想了想,就勢緩和了臉色,“我就說嘛,這既非中書,也非樞密院,更非禦前,我與李大人更是頭一次見麵相談,也非好友,若是對這樣的軍國之事覺著有何不妥,上書彈劾於我便是,私下問之,怕是有些不妥當吧?”
這話就更是讓人心驚了,李圃趁機向李吉使了一個眼色,他是明白的,這話斷然不能接,不然的話,李氏於府中接見冠軍大將軍,言辭倨傲,如問臣下,如對奴仆,這樣的話,若是出現在外間,才真叫糟糕。
李吉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卻還是拱了拱手,“老夫確實有些不勝酒力,言語若有失當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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