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寨子
最終趙石還是決定不在漢中這裡耽擱,第五日便拔營而來,徑出漢中,臨行之前將張承郭猛兩人叫到一起,和兩人細細商量了寧向嶽所說之事。
寧向嶽說的很是不錯,這教化異族之功確實不小,蠻族若能下山為民,於現在的漢中看來,也是兩全其美之事,但其中礙難重重,也不必多說,蠻族土司自秦漢以降,一直到唐時,其實都有存在,隻是名稱不同而已。
到諸葛教化蠻越,使其知桑麻農事始,一直到大唐年間,對蠻族之策向來未怎麼變過,還是那一句老話,分而治之。
但一直以來,蠻族之亂不絕,其中緣故自然是漢蠻兩族差異太大,野心大些的蠻王終歸不想為漢人統治,卻又深羨漢地繁華,於是總想據而有之,和北邊胡人的心思一般無二,即便是那些已經設立的土司以及蠻族在平地的聚居之所,也不太服朝廷管束,多數都是自行其是罷了。
教化異族,向來是中原漢家的千秋大業,其間會因時代改變而有一些差異,但根本是不會改變的,想將異族融合進來的目的也不曾變過分毫。
但之所以謂之千秋功業,是因為異族的人數太少,凝聚力必然很強,想要融合他們卻是千難萬難,古人說的好,宣之以威,教之以禮,八個字,也是道儘了其中的艱辛,不過漢唐之後,對於異族,漢家卻是失了底氣,多數時候都是聽之任之,再無宣之以威一說了。
而如今,蠻族若來,也不知會生出多少事端?其中利弊,趙石是想不清楚的,最怕的還是那寧向嶽私通蠻族,趁機揮兵來犯,那才叫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呢。
思忖再三,趙石本來打算隻留下兩千兵馬在漢中,供張承,郭猛調遣,但現在嘛,卻足足留下了七千兵馬,幾乎將整個中軍都暫時留在了漢中,又與張承等商議,一旦蠻族舉族而來,卻不能給蠻族許多自主之權,不然之後必要得寸進尺,留下首尾,不過這恩威並施之策,卻還要張承兩人自己琢磨,趙石這裡也隻能速報京師長安,催促朝廷派遣能吏急來漢中。
在漢中等上半個月,那是等不得的,多拖延一日,蜀中戰局也就不知會發生多少變故,哪裡耽擱的起?
最終,寧向嶽走後,趙石便率領三萬餘兵馬拔營而去,沿漢水日夜行軍,不數日,便於駐紮於漢水之側的李金花所部彙合,兩日之後,將俘獲之漢中亂匪留在金州,大軍隨即拔營過漢水,終是又踏上了利州地界。
此時已是大秦景興三年五月夏,青山疊翠,綠意迎人,一路行來,滿眼都是蜀中景致,但比起往日的利州,卻是少了許多的人煙,一路上,人跡渺渺,田地荒蕪,偶爾碰見幾個村落,也已空蕩蕩的如同鬼蜮。
也正如趙石所料,利州一路,亂匪幾乎絕跡,而幸存的利州百姓見到大軍,已如驚弓之鳥,大軍還沒到的時候,就都逃了的。
景象雖說淒涼,但趙石卻未有多少憐憫之心,亂匪能在利州一處聚兵二十餘萬,起初那些殺官造反,助拜火神教起事的終歸還是利州百姓,不然拜火神教才幾個人?哪裡會有二十多萬人馬?
當然,這其中沒有誰對誰錯,此乃國戰,蜀中百姓心向故國也說不出什麼錯來,還是那句老話,份屬敵國,沒有無辜一說。
大軍一路行來,卻未碰上什麼敵人,到是一些險要之處,百姓聚集,大軍一過,有的當即逃了,有的卻是門戶緊閉,一片的敵意。
大軍到得西縣,這裡本是蜀中重鎮,當初不但是漢水大營的糧草囤積之所,更有數萬百姓於此聚居,但是現在,卻是殘垣斷瓦,滿目瘡痍,荒草已經長出不少,進去一探,間或還能發現些死人骸骨,一片焦黑之下,也不知西縣被毀當日死了多少人,若非時日還短,留下許多痕跡,不然這座千年古鎮看上去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般。
看了這等慘象,不光眾將默然不語,便是趙石也長長歎了一口氣,就在這廢墟之上,趙石下了一道軍令,派兵四出,紛高各處村縣城鎮,大秦援軍已到,命各處百姓自歸家園,不得有誤,若再有敢手持刀兵,結寨自守者,殺無赦。
眾將皆是不明所以,卻是不知大帥要做什麼,不過現在趙石在大軍之中威望越來越高,解了漢中之圍後,更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眾軍皆以其為軍中砥柱,即便是那幾位京兆殿前司禁軍出來的也收起了多餘的心思,就更不用說旁人了,其實換個說法,就是勝仗越打越多,這軍心士氣也就不用再擔心什麼,而領軍之人在勝利的光環之下被底下軍兵無限的神化下去,於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勁旅也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一聲令下,眾將即使心中存疑,卻也都凜然遵命,並無一人多問什麼,在這一刻,趙石在軍中的威望也是儘顯無疑。
不過趙石領兵日久,雖說控製欲望強了一些,但對於領兵之道卻也是越來越熟悉,眾將不問,他已經開始解釋。
“蜀道難行,陰雨連綿,這一路急趕,眾軍已然疲憊,再向前去,就是利州城,說不定要廝殺一番,在這裡整兵五日,梳理一下地方,也好讓蜀人瞧瞧我大秦兵威。”眾人一聽,都道大帥英明,多少覺得大帥行軍布陣,總是有章有法,該急的時候急,該慢的時候慢,實是讓人心服。
其實趙石這裡除了如上所說之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從金州起兵之時他就已經讓趙飛燕將手下人等都派了出來,此時一個月已經過去,卻是到了看看效果如何的時候了。
綿穀縣西南,背靠鬆竹嶺,有一處寨子,此處名為成家寨,之所以以寨稱之,主要是因為成家祖上據說也是後蜀開國之臣,後來告老還鄉,回了故裡,這位成家先人卻是出身草莽,乾的原是無本的買賣。
衣錦還鄉,一門皆貴,後蜀朝廷賞賜眾多,那位先祖卻是豪傑之氣大作,立了這成家寨,說是寨子,其實和小城差不多,有城牆圍著,背靠鬆竹嶺,也算是成就了一方人物。
成家後代子孫雖然沒先祖那個福氣,能賺個五品以上的官職回來,但在當地也算得上是舉足輕重的望族了,縣太爺到這裡上任,先要見的不是衙門中人,而是先要見一見成家老天爺,之後才能平平安安的在這個地方呆下去。
成家子孫繁茂,隻這一代就有五子,都是嫡支所出,其他旁支子弟加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成家福祿綿延,到得現在這個地步,子孫行事也漸漸張狂了起來,這一代的五個兒子就號稱成門五虎,各個都是橫不能走路都橫著走的角色,綿穀縣之人私下裡皆稱之為五霸。
太平時節其實也就罷了,這五人就算再是囂張跋扈,隻要不想著謀逆,也惹不出什麼滔天大禍來,但方今亂世,五人卻是給成家招惹來了滅門之禍。
秦人來了,成家寨沒事,因為成老天爺還在,將家裡惹是生非的幾個愣頭青圈在家中,自己則帶人率先去秦軍軍營勞軍,秦人也無意與鄉中百姓士紳為難,大軍一路並無所犯,就過了綿穀縣。
這裡剛將心放下,沒過半載,利州又鬨起了匪患,這回見多識廣的成家老天爺也捉摸不清到底該是如何了,事也湊巧,鬆竹嶺上就有一夥兒強人,人數不多,隻有數十人而已,這些家夥見利州大亂,立馬打著趁火打劫的念頭下了山。
說來也是好笑,這夥強人中到有一半兒是被成家強占了良田,這才被逼上山的,下山第一件事自然是找成家報仇了,這個根本就不用問。
而成家樹大招風,還有幾夥兒亂匪也盯上了成家的家財女人,於是乎,成家就算想安穩也安穩不得了,先是鬆竹嶺上的強人趁夜而來,想要將成家滿門殺個雞犬不留,但成家到底不是好惹的,外間鬨的紛紛擾擾,寨子中能無防備?
這夥兒強人也才幾十人而已,而寨子裡佃農,家丁,以及成家的子孫親朋等等,近千人居住於此,這夥強人一來,就如羊入虎口,讓成家那五個惡霸小子帶人殺的殺,擒的擒,一個都沒逃的出去。
後來的幾夥兒人也是如此,幾仗下來,成家卻是打出了些名聲,周圍村縣百姓紛紛來投,成家為了自保,來者不拒,一時間,成家寨是人口劇增,不多時便已有數千之眾。
這人一多,糧食,食鹽等物也就緊了起來,最後是成家五虎中的老四一拍腦門,想出個主意來,也沒告知老太爺,夥同幾個兄弟率人徑奔縣城,此時利州大亂方興,像綿穀縣這樣的大縣,卻有地勢有些偏僻的所在,還沒吸引那些大夥兒亂匪前來。
成家五虎帶人進了縣城,直奔縣城官庫而去,見這夥人人多勢眾,氣勢洶洶,卻是無人敢管。
成家的這五個愣頭青不管那許多,帶人便砸開官庫,將其中糧米等物,儘皆劫到了成家寨,這一下可是出儘了風頭,來歸之人更多,便是一些亂匪也聽聞了綿穀縣這裡有成家寨,和大家夥兒乃是同道中人,殺官造反,很是有些聲勢,即屬同道,大夥發財的地方很多,也就不去綿穀縣人家的地盤上討食兒了。
這麼一來,成家雖說是為了自保,卻真還保全了一縣之百姓,若照此下去,等蜀中平定之後,也算有功無過,繼續過他們的太平日子了。
但壞就壞在成家五虎見人越聚越多,人人恭維,各個諂媚,竟然還有那無恥的將他們幾個與三國時的五虎將相提並論,這般下來,心氣兒可就不同了,再不管家中老太爺之類的長輩嘮叨,都覺亂世出英雄,所不定他們還真能乾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出來。
而亂匪群集利州城下,雖說有人前來拜會,讓他們帶兵前去彙合,但這些土包子真還沒看在成家五虎的眼裡,所以沒去攙和,到得亂匪北上,去取金州,他們到有些意動,但琢磨來琢磨去,自己好容易弄到這許多兵馬,到了那裡卻得聽人家的,那又何苦來哉?
於是又躲過了一劫,而到得五月間,利州這裡算是清淨了,綿穀縣更是一家獨大,成家也派出人去,將綿穀縣的良田幾乎占去一半兒,並開始耕種,相比利州其他地方的殘破,卻是另有一番景象。
這一天,成家五虎的老大成先正誌得意滿的在房中享受著新納的小妾的溫柔滋味兒,外間卻傳來管家有些惶急的聲音,“大公子,有……有人想要見您,您看……”
成先正舒服的樂不思蜀,以為又是來了投奔的,不耐煩的道:“將人安置下就算了,大公子我也是尋常人都能見的?”
“大公子……來的人好像是秦人……指名要見成家寨管事之人。”
成先聽見秦人兩個字,先是一驚,接著便也不以為意,先前鬨匪亂的時候,老太爺那裡就已經說了,秦人可能做不得蜀中的江山了,不然匪亂鬨的如此之大,也不見秦人一兵一卒來平亂?
尤其是現在成家和之前可大不一樣了,秦人又怎的?來到綿穀縣地界,照樣得先來拜會成家才行。
一把將小妾推開,漫不經心的問道:“人在哪裡?”
“人在寨子外麵等著,大公子,要不要知會……老天爺一聲?”
“不用,一點小事,麻煩他老人家作什麼?去,把老四叫來,讓那領頭的到府中正廳等著。
對了,可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
他這裡難得謹慎一次,但管家這裡卻是讓他的火氣噌的一下上來了,“看不出,應該隻是報信的吧?他們隻有三個人……說是什麼大帥有令交給成家寨,讓管事之人出寨接令。”
啪的一聲,成先拍了桌子,“龜兒子的,竟然欺負到老子的頭上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界,什麼鳥大帥,也敢讓老子出去見個個傳信的?”
“去,告訴個龜兒子,不進來就算了,讓他……讓他把信交出來,以為老子耐煩見他怎的?”
管家諾諾而去,成先也沒當多大回事,依舊與小妾調笑不斷,坐等管家回轉,不一時,管家回來了,這次卻是代傳口信。
管家說話這回可是結巴的厲害了,“秦人……說……限咱們……咱們兩日內……遣散百姓,讓百姓……各回鄉裡,若再聚眾……自守,大軍一到,殺無赦……”
成先一聽之下,立時暴怒,也不怪他,沒見過秦軍兵鋒,又如何知道秦軍之可怖?沒見過秦軍那位統帥,又如何知道秦軍有了這麼一位視人命如草籽的統兵大帥,又將是如何的冷酷無情?
他不過一鄉間小子,正是熱血上頭的時候,沒當著他麵亮出血淋淋的刀子,他又怎會知道一個怕字?
“去,叫人過來,我要出去生剝了那幾個龜兒子。”
“大公子……”外間管家帶著顫音,“這些時日,寨子的人都在傳……傳秦人殺人不眨眼,都是地獄惡鬼托生,動動就會殺個屍山血海……在南邊已經屠了好幾座大城了,有人還說……還說親眼看到秦人生食人肉,那叫一個……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敢得罪啊大公子。”
成先聽得後背發涼,這等謠言他也聽說過,隻是他沒見過秦人的麵,也不知這鬼鬼神神的是真是假,而今知道自己寨子外麵就有秦人在,再一聽管家的話,膽氣卻是泄了三分下來。
不過到底是年輕人,火氣上頭,轉瞬間就為自己的膽怯而惱羞成怒了,“都是一群膽小鬼,呸,他龜兒子的秦狗想用一句空話就讓老子把家底都散了?做他個春秋大夢。”
越說越怒,站起身來,披上一件衣服,便闖了出來,先是一個窩心腳將年歲不老小的管家踢了個跟頭,接著便揚長而去,一邊還咒罵著,讓心腹之人趕緊去叫人過來,隨他到寨牆上去瞅瞅秦狗是不是有三頭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