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奏表(二)
“臣趙石領兵守金州,匪眾二十餘萬,勢如滔天,臣不得不兵行險招,於興元城南三十裡坪,取空曠處當麵擊之,幸賴將士不顧生死,奮力趨前,敵軍大潰。
此戰,金州上下同心同德,戮力為之,前有將士浴血沙場,後有巡閱使陳祖,按察使種從端,所率金州知府,彆駕等一應官吏,襄助良多,臣不敢專功,奏於禦前……
然臣思之,此戰雖勝,於當今局勢不無小補,然蜀中亂事已呈烽火燎原之勢,道路斷絕,音信不通^情勢險惡之處隻有更勝從前……
陛下委臣於重任,臣不敢有半點懈怠,以負聖恩,自繼任以來,夙夜難昧,每每皆感力不從心……
今幸得小勝,保全金州一境,猶自心驚,更不敢有半點驕狂……今臣欲率兵入蜀,然臣所率兵卒不過數千,實心有餘而力不足矣……
臣得勝之後歸興元,百姓夾於道途,歡欣鼓舞如劫後餘生,臣左思右想,捷報抵京,長安可同之?
陛下簡拔臣於道途,臣每自思之,皆恍然如夢,若臣不遇陛下,如今也隻微末小吏,生前無功,死後無名,不過留山間一荒塚而已。
幸遇陛下,風雲際會,陛下於臣,恩同再造,今又托以腹心,旁人可虛言藏拙,但臣不敢,今國事維艱,但有小勝,於蜀中亂局卻無大利,不宜急躁。
有臣等在金州,夾大勝之勢,必不讓賊匪過漢水一步,但臣以為,今時入蜀,為時過早,臣懇請陛下速派援軍,隻需數萬精銳,臣必揮兵入蜀,雖萬死,也定取蜀地以奉陛下……”
趙石的奏表上對金州戰事一筆帶過,對於當前戰局說的也很是持重,讓景帝李玄謹皺起眉頭,琢磨了半天,最終心想,許是擔心捷報一到京師,,有的人歡喜過了頭,建言讓他立即帶兵入蜀吧?
竟然還在奏表中鄭重其事的提了出來,實在是多事,難道以為朕不知道其中利弊?這個趙石,大勝之後不知道表功,卻儘說些多餘的,真真讓人氣惱。
此時已是亥時,大臣們都被他趕了回去,議功不是這個時候議的,眾臣心裡都明白,眾臣齊來,不過是走個過場,你來不一定讓陛下覺著多高興,但你若是不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這樣的大事,你身為朝廷重臣竟然不聞不問,可見平日裡怠於公務,這樣的大帽子扣下來,任誰也受不了,眾人皆都浸淫官場多年,若連這丁點道理都不懂,還是趕緊回家種田為好。
之後將士之功該如何獎賞,戰後金州到底是如何一番景象,又該如何的善後,春天已到,援軍又該怎麼派出,如何做才能符合陛下的心意等等等等,也需要這些朝廷重臣們去仔細斟酌,可想而知,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不過沒有人抱怨,都是一臉的輕鬆,心頭一塊大石也踏踏實實的落了地。
而景帝李玄謹這裡也是興奮難眠,先是拿起趙石的奏表仔細觀瞧,不過還沒看完,啪的一下將奏表拍在桌子上,隻覺奏表之上,字字句句都沒搔在他的癢處,心中不由暗惱,站起身來,來回在龍案之前踱了幾步。
不過到底是心裡高興,就算惱也不是真惱,招手將徐春叫了過來,“去,朕腹中有些饑餓,熬兩碗濃湯,整治幾樣清淡的,再熱一壺酒送上來。”
“是,陛下。”徐春臉上笑逐顏開,小跑著去了,景帝李玄謹也不禁一笑,心道,徐春這孩子彆看不是景王府出來的舊人,但卻真心為朕歡喜……
本來就興致極高,這人要一高興起來,還真閒不住,李玄謹不由又坐回椅子上,不過這回卻是拿起了巡閱使陳祖的奏折,他還記著呢,種從端當年不但是太子舅父,而且是鐵鐵的太子***。
陳祖的奏折就大不一樣了,上麵從他繼任軍前巡閱使開始,到與鷹揚將軍趙石,按察使種從端商議金州諸事,再到賊匪雲集漢水,各人都是如何布置,軍情如何,民情又是如何,接下來,賊匪過江,直取興元城,然後自己隨鷹揚將軍趙石於三十裡坪迎戰,種從端留守,其中尤其詳細的就是激戰細節,最終賊匪大潰,又是如何善後。
一樁樁一件件,有先前戰報上有的,也有沒有的,最後又是大讚聖上英明神武,慧眼識人,鷹揚將軍趙石國之棟梁,有名將之姿等等等等,洋洋灑灑數萬字,讓景帝李玄謹看得目眩神迷,連徐春帶著幾個小太監擺好桌案,端來菜肴美酒都沒注意。
這一看就是約半個多時辰,這才呼出一口長氣,戀戀不舍的合上了奏折,回味了半天,卻是想到,之前的戰報竟然沒提幾個人方一繼任,就已經商量好了金州一戰的方略,而戰報上竟然隻字未提,幾個人真真是膽大包天。
不過還是方才所的那般,他正在高興頭上,想了一想便也釋然,這幾人私下計議,成了則功在社稷,若是不成,說那許多也是無用,反而會引起朝議,紛爭,乾擾幾人決策,到是頗有些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意味在裡麵,反到是趙石所上的平蜀七策之中略有提及,卻未想到幾人如此大膽。
“陛下,酒菜已經齊備,可是現在便用?”
“好,不用旁人侍候,讓他們都出去吧。”
“是,陛下。”
景帝李玄謹來到桌前坐定,手裡拿著種從端的奏折,挑著幾樣喜歡的,微用了些,又抿了一口美酒,心情大暢,隻覺今日所用菜色味道極佳,酒香也頗為醇厚,胃口上來,又多吃了幾口,更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這才展開手邊的奏折仔細觀瞧。
種從端所表比之陳祖一點不差,金州幾月以來的措置比之陳祖還要詳實幾分,但就戰事上,他未曾親見,隻說了俘獲如何之多,民心如何振奮雲雲,李玄謹一邊吃菜一邊飲酒,一邊讀著奏折。
又是半個多時辰,放下奏折之時,已是滿麵熏然……
陳祖,種從端,景帝李玄謹默默念叨著這兩個名字,站起身來到龍案旁,順手拿起趙石的奏折,方才沒有看完,這回卻是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要不怎麼說呢,有比較,才會有區彆,和其他兩人奏折比起來,趙石的奏折最是簡單,沒有多少冗餘之言,沒有什麼歌功頌德之語,更無表功之意,要說多餘,隻是敘了簡拔恩遇之情,奏折最後,述的也不是自己之功,而是俘獲賊匪安置去向的建言,和以工代賑差不多,卻要比之前與種從端所言詳實許多。
字裡行間,都是金州善後種種,以及將來蜀中戰局如何如何,方才讀這些他還有些氣惱,但看過其他兩人的奏折,再回過頭來細讀趙石所奏,卻是韻味十足,越是琢磨,越是覺得之後戰事應是如此,才能讓人放心。
這時景帝李玄謹已是酒意上頭,不過還是隱隱間明白,其他兩人未必沒想到這些,隻是這奏折和捷報同來,表述功勞乃題中應有之義,是想討自己歡心的,之後也必定有方略呈上。
但此時酒意上湧,隻覺兩廂比較,趙石奏折之上句句皆是謀國之言,而其他二人,卻多有糊弄,隻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這忠心上比之趙石可就差的遠了。
不管酒意上頭,還是怎的,這個印象一旦留下,卻是怎麼也抹不掉的了,種從端要是在這裡,估計悔的連腸子都得青了,他也隻是覺著關於俘獲之事,應是晚些時候再提,若與捷報同來,一旦惹惱了陛下,這功勞許是也就沒了的,卻不想趙石那裡直接就呈了上來,棋差一招,君王心裡的分量可就差了不是一點半點,要不怎麼說,官場之上,行差踏錯半步,可能就是天差地遠呢。
景帝李玄謹卻也斷然不會想到,這奏折卻是出自那位曾經的相府長史,現在的南參軍之手,此人絕世之才,對於人心的把握更是爐火純青,隻一個小小的奏表,被其翻弄之下,諸人心思,卻全在他掌握之中,連他這個帝王也不能例外,不知不覺見便墜入翁仲而不自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