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秘聞
“還道貴客是誰,原來是南長史……”
見到南十八,第一句話就讓旁邊的李博文嘴角一抽,瞅了一眼陪著趙石過來的陳常壽,心裡卻道,咱家大人這官場套話說的也真是“情真意切”了,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上朝還要咱們幾個琢磨著怎麼說話才算得當,最後卻是生背下來的那位大人啊。
南十八一見趙石出來,立時便已站起身來,這做派和當初見到時那身脫也脫不去的名士風範有了很大的不同,他身材很是魁梧,笑的也分外的誇張,竟是當即深深一禮,“趙大人,十八此次是有求而來,可算不得什麼貴客,知道大人如今公務繁忙,十八不想多說,隻想與大人單獨一敘……”
趙石到了愣了愣,他如今可是知道,這些文人士子,不管名氣大小,說話都喜歡拐彎抹角,而且越是心機深沉之輩,說起話來,越是能弄的你雲山霧罩,好像不如此,便顯不出他們的高深莫測來,就像是府中的陳常壽等人,便是跟他回話,也都是先旁敲側擊一番,然後才會漸次深入主題,更何況旁人了?到是沒想到眼前這位相府長史一見麵就直奔主題,讓他一愣之餘,卻是好感稍增。
不過轉念一想,能讓眼前這人著急的事情,估計也不是什麼小事吧,心裡又是一緊,頭卻疼的越發的厲害了。
陳常壽和李博文對視了一下,都在對方眸子中看出了喜色,兩人在趙府中的時候都不短了,卻是各管一攤事情,經曆不同,性格有異,又都是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文人,加上同為東主做事,隱隱間難免有些相競之意,所以便也交情淡薄,這個時候卻是頭一次心有靈犀一般,齊齊一躬身,辭了出去。
待得花廳之上隻剩下了趙石和南十八兩人,趙石這才微微點頭示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子雖還挺拔如故,但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疲倦卻潮水般湧了上來,他不論今生還是前世,身子都是強壯非常,很少有病痛之擾,但此時坐下來,卻是突然覺著背後有些泛涼,頭也有些昏沉,心中暗驚,看來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不然病上一場,可不把什麼事情都耽擱了嗎?
“南長史有什麼事情就直說了吧……”兩人坐定,都沉默了些時候,趙石直接開口道。
南十八微微沉吟,眸光定在趙石臉上,有些無禮,但並無什麼侵略性,他今日前來,已是打定了主意的,對於眼前這位朝廷新貴自然也是知根知底,他不像其他人般,隻會感歎此人年紀多輕,又得皇帝幾許恩寵,前程有多麼遠大,他所看重的卻是這位自入朝以來,所用人等來曆各異,可以說是繁雜到了極點,但卻都能人儘其用,此人出身寒門,能容得下杜山虎,段瑞等人也就罷了,畢竟同樣都是沒有家世背景之人,在軍中相互扶助也在常理之間。
但此人麾下還有張鋒聚,楊勝,折沐,李全德,費榷等人,這些人任一個拿出來,都是大秦家世顯赫的年輕俊傑,這些人物到了誰的麾下都是打不得又罵不得,讓人頭疼的角色,但如今卻都被這位年輕的大人壓的服服帖帖,就算在西北聲名卓著的拚命三郎張嗣忠如今也留在了左衛任職。
其中還有張世傑,陳常壽,李博文這樣的文人謀士,張世傑秉性端方,是趙石表兄,生於小富之家,在他看來,其人之才不在為人幕僚之上,而應在朝野之內的,若能應時而動,將來成就不可限量,陳常壽的來曆他摸不準,但其人之才略卻不在他之下,也是三人中最難應付的一個,至於李博文嘛,聽說是趙石從街上撿來的,這人在他看來,無半點君子之風,脫略行跡,心性有些輕浮,放在草莽之間,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生,但此人見識卻堪稱駁雜,才乾也是一等一的……
這些來曆各異之人都聚集在一個人的身邊,這都說明什麼?一個就是趙石手段了得,不然也難以讓這些驕兵悍將,內有傲骨狂氣的書生欽服,是天生手握權柄的料子,二來嘛,也是他最看重的,那就是用人不拘一格,不以身份來曆而有何成見,人儘其才,人儘其用,這才是最難得的品性,世間人人皆知人才難得,但真正能做到海納百川者,卻是寥寥,這位少年將軍處事雖還有生澀稚嫩之處,但有了這等容人之量,將來成就自然非小,這些到還罷了,他在意之處也不在此,也隻要將來能有那麼萬一的機會了了他的心願,肝腦塗地又有何妨?
想到此處,他再不猶豫,卻是解下腰間長劍放在桌子上,這才露出些許苦澀的笑容道:“大人看這把劍如何?”
趙石揚了揚眉頭,心裡卻是嘀咕了一句,難道又要送把劍給他,楊勝如此,折木清也是,冠禮時皇後還送了一把佩劍,私底下,皇長子李全壽足足送了他數十把利刃,若不是深知自己暴力特征很是明顯,身份又有些特異的地方,他準得懷疑這些人是不舍得送貴重的東西,於是拿什麼寶劍贈烈士之類的話來糊弄他的。
雖不知對方這是何意,但還是將目光定在那把看上去普通平常的長劍之上,劍長三尺左右,藏於鞘中,黑黝黝的皮鞘並無出奇之處,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磨的白花花的,往上看,劍鄂劍柄的地方也是簡單,也無什麼特異的裝飾。
這時南十八卻是滿滿解開劍柄處的纏布,隻見劍柄正麵,刻著幾個古篆,也虧他這幾天讀書識字,幾個字到是勉強認得,江淮南氏……
江淮南氏,趙石皺了皺眉頭,不用問了,他對什麼江淮南氏是一點印象也無的。
“這把劍乃祖傳之物……”南十八撫摸著幾個篆字淡淡道,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眼神變幻,有痛恨,有眷戀,更多的是一些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東西,可見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在他心中的份量了,趙石並不出聲,雖說現在身子越發的不爽利,但還是耐住性子等待對方的下文。
半晌過後,對麵這位相府長史才又鎮定了下來,手掌用力一按繃簧,一抹寒光無聲無息的離鞘而出,趙石一眼便能看出,這把劍比尋常將軍們的佩劍要窄上許多,到是士子們平日佩帶的飾劍一般無二,也就是說根本不利於劈砍,格擋,但這把劍要說是裝飾之用,卻又不然,劍身一出,雖無什麼耀眼的光芒以及出人意料的寒意,但劍身上幽光沉沉,顯見材質不是尋常之物,更兼劍脊之上刻著深深的血槽,其上隱有紅光流轉,分明就是一件不知纏繞了多少冤魂的殺人利器。
趙石瞅著眼前這位南長史將劍橫在身前,專注的好像在研究稀世之珍,臉上神情更加的複雜難明。
良久過後,才從南十八嘴裡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仿若自言自語道:“我江淮南氏起於唐天寶末年,安胡兒作亂之時,家祖南遇公攜弟子親族十八人北上助官軍守城,待得安史亂平,我祖上已積功至遊擊將軍,但身邊隨他征戰的親人弟子卻隻餘嫡子南禮,其餘儘皆戰歿。”
“此時戰事雖說稍平,但朝野上下儘是爭權奪利之輩,不思收拾山河,隻知結黨營私,更引外族入境,肆虐北地,烽煙無日或停,我祖上率親族弟子北上,本有一腔熱忱,為赴國難,生死不計,但征戰十餘載,見過了種種人間慘事,長安,洛陽儘成焦土,數百萬百姓流離失所,兼之身邊親人生死兩隔,心灰意懶之下,辭官以歸故裡。”
“然我南氏在軍中已有威名,家祖一柄長劍,也不知刺殺了多少敵軍大將,身邊弟子親族人人習那刺擊之術,往往敵軍未動,大將便已遇刺身亡,其中就有安逆二十八將之二,由此,江淮南氏多出敢死之士,有古刺客之風的名聲不脛而走……”
說到這些祖上的豐功偉績,南十八臉上多了幾許光彩,不過隨後便有些黯然,“家祖辭歸,當時大太監李輔國權勢熏天,排除異己,削奪諸將兵權,麾下走狗多有奇人異士,也不知聽誰說了南氏的名聲,派人對我祖上百般拉攏,家祖深惡此輩,自是嚴詞拒絕,就此得罪了閹人權奸,回鄉途中遇襲,家祖力戰而死,隻嫡子南禮負重傷脫走……”
“身負血仇,南禮公也絕了回鄉之念,就此遊蕩江湖,結交草莽義士,曾數次率眾刺殺權奸,卻皆不可得,後權奸身死,縱有不平之氣,然卻沒了對頭,於是定居於大梁,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也就有了我們這一支族人。”
“然世事多艱,身處亂世,群雄並起,人命如草,想要平安度日而不可得,祖宗無法,遂練死士,貨於王侯大將,後周柴氏定鼎中原,那後周的開國皇帝身邊就有我南氏先人為護衛,後逢趙匡胤,趙匡義兄弟專權,密謀反亂,柴氏婦人幼子惶惶不可終日……”
說到此處,南十八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家祖南貴公臨危受命,更名改姓,幾經生死,這才得了那兩個狗賊信任,得以接近其身前,之後更是在兩個狗賊身邊安插親族死士六人,於其起兵謀反前夜突然發難,想要刺殺兩個狗賊於帳中,隻可惜,……”
說到這裡,南十八頓住話頭,眼睛已經有些發紅,之後的聲音也有了哽咽,“隻可惜那兩個狗賊防護周密,竟然未能得手,其間詳情更是隻有天知道了……
不過家祖與族中六人皆死於當場是沒錯的了,不過趙匡胤那狗賊身邊的心腹謀士趙普在當夜重傷不治,也不算是一無所獲,嘿嘿……不過尤為可笑的是,有與家祖相交甚密之大臣傳來消息,也許是那兩個狗賊被嚇破了膽,竟於當夜入宮請罪,和那柴氏密談了一夜,最後兩人一個成了輔政王,一個卻是成了輔國大將軍,南某後來細想,兩人謀劃多時,這等謀反大事,豈是能說不乾便不乾的?這裡麵的因由也許有三……
其一,家祖等人暴起一擊,雖不能竟功,但卻讓兩人心膽皆喪,更不知身邊還有多少刺客死士時刻虎視眈眈要取他二人性命,為性命計,所以才有了妥協之心……
其二,那謀士趙普驚才絕豔,乃世間少有之賢臣,兩個狗賊倚之為左膀右臂,一旦身死,卻是少了最得力之臂助,成算便也少了五分。
其三,其時朝中大臣也並非皆其一黨,當夜被刺,兩人以為陰謀敗露,若行險一搏,最終卻是可能與柴氏兩敗俱傷,得不償失,兩人皆是世間少有之梟雄人物,決斷非常,於是立即進宮請罪,與柴氏共同執掌朝政,嘿,一國之上,有兩位君王,也就曹孟德等世之梟雄乾過這樣的事情,而能相安這麼多年的,更是絕無僅有,那趙匡胤和趙匡義兄弟真真是好手段啊……”
狀似讚歎,但南十八的表情卻帶出怨毒之色,也是這許多年未曾向任何一人傾吐過心事,這一說開,便好似難以停下,情緒也是越來越是激動難抑。
“這到也罷了,那後周由誰當皇帝,又由哪個主政與我南氏何乾?我南氏不過是掙紮求存,為人刀斧罷了,握在誰的手中我南氏也認了,更何況此次還搭上了我南氏七條人命,但凡那柴氏有些良心……
唉,世上人心啊……後來之事以大人之聰明也應該猜到了,那趙氏兩個狗賊卻是向柴氏提議交出南氏一族,那柴氏也是無情無義,輕易便答應了下來,我南家幾乎沒有得到半點消息便被人殺上了門來,我南氏嫡脈三十餘口,旁支親族數百人立時便成刀下之鬼,,之後流落在外僥幸活下來的族人又有數十口遇難,直到我父親這一輩上,後周朝廷也是追索不停,我一家本已更改了姓氏,到了金國境內隱居不出,我那父親也早就息了報仇雪恨之心,隻望能安生度日罷了,但到底還是被那行人司的爪牙找了出來,於是一家七口,也隻剩了南某一個,後來南某才從擒到的行人司牒探嘴裡知道,那行人司指揮使姓趙,乃是趙普的子孫,他祖上為家祖所刺,曆代皆有遺訓,不得放過一個南氏子孫,但有蹤跡,便要斬儘殺絕……
嘿嘿,他趙家隻死了一個趙普,卻要我南家這許多人的性命陪葬,好,好,好的很呢,既然如此,索性南某便恢複了姓氏,當年家祖以十八義士起家,索性便叫了南十八,之後南某潛入周境,連刺趙氏族人十數名,和那行人司死士交手七次,,也不過是給南某留下幾道疤痕而已……
本來南某已存必死之心,想要去開封城中碰碰運氣,但最後一次與行人司密諜相遇,南某卻是受了重傷,養傷的時候靜下心來一想,如此深仇,怎是幾條人命可以揭過的?旁人到也罷了,那柴氏尤為可恨,嘿嘿,那柴氏還好意思在皇宮中建了一座什麼取義亭,真真是寡廉鮮恥,不知所謂,若不能滅其國柞,平其族姓,怎能息我心頭恨意?
這之後南某遍訪諸國,南唐,後蜀,便是金國的大都南某也去了一次,最後才來到大秦,南某本已身心俱疲,觀各國君主,皆無問鼎之誌,便是這大秦的先帝,雖是英明,但在南某看來,也不過守成之主罷了,南某本已打算離去,聽聞漠北諸胡混雜,其中不定便有英雄出世,就算找不到,也是個脫離追殺的好地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想卻是陰差陽錯的入了相府,一住便是七載,楊相雖說待我不薄,但南某身負家仇……
大人這下應知南某來意了吧?”
他說的雖是慷慨激昂,但趙石在旁邊聽著卻是有些頭暈,趙匡胤?柴氏?後周?這與他趙石何乾?找他……還不如閹了自己進宮當個太監來的有希望些不是?
不由疑惑道:“南先生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