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絕頂
青城山自古便是天下難得的幽靜所在,此時一場小雪過後,滿山銀白,銀裝素裹,和他背後巍峨高聳的岷山比起來,就像是一個精雕細琢的小姑娘在搔首弄姿,自有一股迷人之態。
不過此時臨近青城山山腳的密林當中,兩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在林中急急穿行,川中雖算不得寒冷,但小雪過後,林中的陰寒之氣卻是深入骨髓。
兩個人此時已是滿頭大汗,身上的鮮血粘結在衣服之上,又被身上的汗水侵入傷口,饒是兩個人都是鐵打的漢子,也時不時皺起眉頭,但讓兩人更是心驚的是,這已經是一夜過去,按照兩人的腳程,卻總是無法甩脫後麵的那人。
兩人一僧一道,這在青城山裡並沒什麼稀奇的,青城山之內多的是寺廟道觀,青城山天下名山,尋幽探勝之人不絕如屢,佛道兩家在這裡紮根已有數百年,和尚道士在這青城山裡自不會少。
但佛道兩家自古便是水火不容,兩家競於江湖,逐於廟堂,就像是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冤家對頭,此消彼長,自古也不知上演了多少冤仇故事。
青城山中的這些方外之人也不例外,辯說佛經道藏乃是常事,兩家的護持高手也時不時的動動手腳,見麵和氣打招呼的到不是沒有,但多也是笑裡藏刀,可真還沒見過這等一起被人追殺的。
和尚身材魁梧,空著雙手,受的傷要輕些,道士手裡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猶自帶著血跡的長劍,但臉色卻是煞白,呼吸急促。彆的傷處到還罷了,胸口上挨了那人一下,若不是和尚瘋了般拚死上前救助,這條命當時就得交代在青城道觀之內,不過就算那人看似輕飄飄的一掌,也整整把他打出十餘米,肺腑如焚,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想起那人地可怖可畏之處。道士臉上浮起一抹苦笑,兩人縱橫江湖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但合兩人之力,竟不是那人一招之敵,還是仗著兩人身上的秘製弓弩才得以僥幸逃生,但那人還是緊緊跟了出來,昨晚還能憑借夜色和那人忌憚兩人手中弓弩而不敢靠的太近的緣故,多躲避些時候。但卻總也甩不脫這人的追蹤,到了天明……
“哼,青城山上的那些臭道士欺軟怕硬,算我看錯了他們。”
值此生死關頭,那和尚卻是恢複了當年的豪氣。此時還能笑的出來,“臭道士?難道你就是禿驢來地?”
兩個人一個罵臭道士,一個罵禿驢,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兩人相處多年,這一笑之間,對方心意都已明了於心,這遭怕是兩人都要喪命於次,卻再也不怕暴露了行蹤。
“禿驢,你我相交這些年,就算今日死在這裡。過那奈何橋時,有你相陪,到也不怕寂寞。”
“臭道士,和尚是要去西天極樂世界的,你獨自走那奈何橋去吧。”
“呸,你殺的人比咱少了?還是和咱到十八層地獄見見那閻羅王有什麼本事吧。”
“臭道士,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沒有?”
“哼,提這個乾嘛?咱家孤家寡人一個。死了便也死了。到是你,有兒有女。死了怕有些不甘心吧?”
“哈哈,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那個私生兒子可也有兒有女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咱家雖然有兒有女,但卻收了個好徒弟,有他照看,我也心安,你呢?不如咱家在這裡斷後,也好叫你見見從未謀麵的孫子。”
“少打這個主意,道士的事兒不用你來操心。”
兩人既然抱定了必死之心,索性停下了腳步,大聲談笑,旁若無人。
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曾到過鞏義縣趙家村的了然和尚與清虛道士,大秦攻川在即,他們這些內衙之人自然先就充為牒探進入巴蜀,不成想卻是在這裡遇到了對頭……
“你們不用爭了……”聲音飄飄渺渺,帶著金屬之音傳了過來,伴隨著這個聲音,密林之中已經緩緩走出一人。
“秦川男兒果然不同凡響,功夫雖然稀鬆平常,但這份兒不懼於生死的豪氣卻是讓方某佩服地緊呢,好好,不虛此行。”
從林中走出的這人長相粗豪,滿臉的絡腮胡子掩蓋之下,也看不出他多大的年紀,身上隨隨便便套著一件青衣,上麵頗有些臟亂,一雙胡靴也滿是泥濘,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隻是這人負手而立,一雙幽深地眸子定定的看著兩人,說不出的專注,此時還露出些許欣賞之色,隨著他淡淡而又清晰的渾厚聲音,一種引而不發地孤傲氣勢卻是呼之欲出。
“沒想到你還沒死,本以為拜火魔教已經銷聲匿跡,江湖之上再也聽不到方火羽的名字,不曾想,那個當年讓江湖豪傑束手無策,聞聲喪膽的大魔頭不但還活著,還乾起了這樣一些鬼祟勾當,當真是好笑的緊啊。”了然和尚麵無懼色,大聲笑道,不過眼神之中卻疏無半點笑意,而是充滿了深深的恨意。
那人對他的譏諷之言卻是滿不在乎,隻是微微有些愕然,二十年不出江湖,潛心武學之道,沒想到初一露麵,便被人認了出來。
在了然和尚臉上微一打量,“哦……你認得方某……啊,對了,二十多年前,在大秦還曾會過一個使般若禪功的……二十多歲,能有那樣的功夫也屬不易,所以放了他一條生路,難道就是你了?”
說到這裡,卻是微微搖頭,“若真是如此,這二十多年,你地功夫可沒什麼長進。般若禪功前麵靠的是苦練,後麵靠的是悟性,當年那個老和尚悟性欠佳,不過練到了第三層,已是當世一等一的好手,不過他壯年時當還堪與方某一戰的,但今日嘛,若是他還活著。可也不是方某地對手了,到了你這裡,卻越來越是不濟……
青城山本是人傑地靈所在,但今日遍訪青城七十二觀,二十三家寺院,卻頗為讓人失望,所見皆為鼠輩,不堪一顧……到是你們兩個。膽氣頗佳,又能相互扶助,不懼生死,這份豪氣便已勝卻那許多所謂世外高人,可惜……武功太差。又為敵手,不得不殺……”
話到此處,微微搖首,語聲頗顯寂寥。但一身孤絕傲岸之氣卻是愈盛,殺氣也慢慢凝聚起來,隨後便擺手道:“你們是束手待斃,還是拚死一搏?方某敬重你們也是豪傑之身,死後自當為你們掘土為墳,不使你們暴屍荒野……”
這人自小嗜武成癡,年輕時走遍大江南北,會遍天下豪傑。一身武功當年便已是無雙無對,這二十多年隱居不出,潛心鑽研武道,如今雖是壯年已過,但身體卻不見絲毫衰老,可見武功更是精進,若是拿現代的話說,此人已是將渾身潛能都激發了出來。
和尚和道士兩個人在心底裡是即羨且慕。見對方一說到武學之上。便侃侃而談,如數家珍。讓人反駁不得,說起兩人的好處來也是語意真切,並不作偽,若論起兩人見過地江湖豪傑,風姿氣度更是當已此人為最,雖是敵手,那些詆毀之言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即為豪傑,哪裡有束手待斃地道理?”和尚哈哈一笑,旁邊的道士也手握長劍,渾身繃緊。
不成想,了然和尚卻是怒吼了一聲,閃電般抓住衝虛道士地衣領,不等對方掙紮,又是一聲暴喝,雙臂用力,瞬間已將衝虛道士諾大的身子甩了出去,他習練般若禪功日久,這一身地巨力非同小可,道士清消的身子立即便騰雲駕霧般飛進了林木之中,伴隨著衝虛道士驚怒交加的嘶吼,眨眼不見了蹤影。
對麵那人同時腳步微動,身影如驚鴻掠地,數米的距離,好像一步而過,一隻白皙修長,卻寬大無比的手掌已經悄無聲息般按在了了然和尚的胸口之處。
了然和尚驀然回頭,高手相決,本就不容疏忽,他卻將身旁的道士扔了出去,仿佛一開始就已經將自己的一條命交在了彆人地手上。
一刹之間,那人卻是看見了對方一雙如兩團火焰在燃燒般的眸子,眉頭輕揚,手掌之上凝聚的力道立時消逝無蹤,腳步錯落,頗然之間,又退了開去。
這一前一後,他身子仿若乘風而行,又好像深淵鬼魅,飄忽來去,幾乎已經到了肉眼難尋的地步。
眨眼功夫,兩人依舊對麵而立,仿佛誰也沒有動過一般。
“你這又是何苦,那個道士已經受了我一掌,跑也跑不多遠,若是你轉身就逃,說不準還有幾分生機……”狀似惋惜,又有些羨慕,他這半生,嗜武成癡,眼界又高,雖說武功絕頂,但卻沒有半個知心換命的朋友,見這兩人在生死關頭,不離不棄,舍命維護,羨慕之餘,卻還帶了幾分嫉妒。
了然和尚雖是衣衫破碎,形容狼狽,此時挺身而立,聽了對方這似惋惜,似不屑,又似讚歎地話語,卻縱聲長笑,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對眼前這人恨之入骨,積鬱難消,但今日再見,幾句話說下來,卻是覺得眼前這個大對頭不但武功絕頂,這胸襟氣度也實在讓人難以企及,二十餘年之恨意卻是頗然消逝,再無半點痕跡。
但即為敵手,這拚死之心卻是愈盛,也不說話,臉上一陣漲紅,渾身上下骨骼好像暴豆子般劈啪作響,下一刻,他身上的血管便蚯蚓般凸了起來,臉上青筋暴露,越來越紅,最後好像滴血一般,看上去猙獰之極,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卻是瞬間仿佛又大了一圈兒,撐得衣服都碎裂了開來。
對麵這人卻是並無動作,隻是淡淡搖頭。漫聲道:“你強行催發氣血,如今心已經碎了,血脈也快要爆裂,好好,秦川男兒果然剛烈霸道的緊,方某這時若是抽身就走,你也再無生理地,不過方某就接了你這一擊。也好叫你死的瞑目。”
此時了然和尚胸膛劇烈起伏,一呼一吸之間,好像拉風箱一般幾步之外就能聽見氣流呼嘯之音,身上的肌膚已然慢慢龜裂,殘留的衣服漸漸染地通紅,便是臉上也開始滲出了鮮血,一雙本來滿是淩厲之氣的眸子中瘋狂之色越來越濃,但他身上骨骼爆響之聲再也沒有停下。身軀也越來越是龐大,站在那裡,此時已經仿佛一個血戰過後的遠古巨人一般。
“啊……”半晌過後,飽含了痛苦和瘋狂之意的呼嘯之聲乍然響起,仿佛龍吟虎嘯般回蕩於密林之中。便是周圍數木也被震地簌簌而抖,樹上的積雪殘枝紛紛落下,一嘯之威,竟至於斯。
了然和尚終於動了。這是拚死一擊,一動之下便是驚天動地,地麵之上的泥土積雪被趟的四處紛飛,如同疾箭勁矢。
裹著風聲,一拳已然擊出,看似緩慢清晰,卻是飄忽即至,這一拳裹帶著地銳利風聲還在其次。上麵凝聚的必死之下,而帶出的一往無回,讓人覺得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的凜冽殺氣才是讓人喪膽之處。
對麵這人身在其中,直麵這驚天動地地一拳,看似漫不經意,但這畢竟是一個武人地決死一擊,再加上對方習練的本就是至剛至烈地般若禪功。他也是不敢怠慢。深吸一口長氣,胸膛瞬間鼓起。就像是鼓起了一個氣球,手掌也立時變得通紅如血,迎著對方地拳頭緩緩推出。
拳掌相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很難想象,兩個血肉之軀相互碰擊,竟然能發出這等好像金屬爆裂的聲音。
一擊之下,氣流在兩人周圍盤旋往複,周圍積雪全被猛的吹開,那人臉上瞬間浮起一層紅暈,身子微挫,好像慢鏡頭般退後了三四步。
但了然和尚仿佛巨人般的高大身軀卻像是炮彈般向後飛了出去,身在空中,一條右臂上地肌肉便已紛紛炸開,好像在原地下了一場血雨。
他身後是一顆參天古木,了然和尚的身子撞上去,卻好像豆腐般毫無阻擋的陷入樹乾當中。
那人終於站穩身形,負手而立,胸膛慢慢平緩,一口長氣呼出,卻帶出了淡淡的血腥氣,一雙黝黑地眸子定定看著不遠處渾身浴血,已經圓睜二目,但生機已絕的和尚,半晌過後,臉上慢慢綻開笑容,和方才不同,這笑容看上去,卻有著說不出的純真質樸。
“般若禪功,般若禪功,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可惜,多數要成絕響了……”
……
“石頭啊,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房間之中藥香渺渺,石頭娘在榻上半支著身子,臉上帶著些病後的蒼白以及虛腫,一隻手緊緊抓住趙石的手腕兒,一隻手在趙石臉上撫摸,乍見兒子回轉,初時的驚喜和不敢置信過後,卻隻剩下了這戀戀不舍的舔犢之情,也沒問兒子在外麵受了何等的苦楚凶險,但這句話中所蘊含地濃濃親情傻子也能體會的到的。
趙石心中溫暖,瞥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姐姐,幾年不見,這個姐姐或是因為生活不如當年艱辛,看上去卻是要比當初少女之時還要容光煥發上許多的,隻是眉宇之間罩著一層愁緒,卻也將少婦的風韻顯現無疑。
“不走了……”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你這一去啊,娘這心裡可每一刻是踏實的,睡覺都睡不安穩,若說這大宅子住著,吃飯睡覺都有人伺候,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不過娘這心裡就是沒個底細,總覺著提心吊膽地。
要不……咱們還是會趙家村吧,娘也不要你光耀門楣,你們老趙家本來就是獵戶,跟著你爹這些年,操勞是操勞了些,但卻是過地安穩日子,可不像在這裡……這官兒咱不當了行嗎……。”
“娘,你好好養病,彆胡思亂想的……這官兒想當上不容易,但也不是想不當就不當地,外麵的事情有兒子在呢,不用您操心……等您病好了,我陪著您到處走走看看……”
石頭娘微微歎息了一聲,卻不再勸,“對了,今年你也十六歲了,娘想著呢,不管你這官兒當還是不當,咱們都得回趙家莊一趟,一來給你爹上柱香,二來呢,你這冠禮還得到祖宗祠堂舉行,再有就是你的親事,冠禮之後就把親事辦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哼,不準推三阻四的,娘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麵,但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帝老子也不能斷了彆人家的香火不是?等你給我生個孫子,,娘就守著孫子過日子,不用你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