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踉踉蹌蹌地回到王府,酒意又湧上來,到了自己寢宮,把長槍一丟,劍也不解,倒頭便睡。王妃侍妾、一應婢仆,見他披盔掛甲,酒氣熏天,都不敢靠近。
不一會兒,王府長史海曦海大人聞訊趕了來,一見朱高煦仰麵大睡,不禁頓足大叫:“王爺,你怎麼還能睡得著!眼下情形非常不妙,王爺被禁足王府不得外出,理應收斂行跡以避風頭,王爺你怎麼酒醉姓,打殺了一位兵馬指揮,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如何得了?殿下你……”
朱高煦剛剛合眼,還未睡熟,聽他聒噪,老大的不耐煩,便勃然怒道:“休得在我耳邊聒噪,去去去!莫擾了本王睡覺。”
海曦不聽,猶自嘮叼不休,朱高煦本就渴睡,聽他說話偏就睡不著,不禁越聽越怒,他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因那大槍丟在一旁地上,也不去撿,好在肋下還懸了一口寶劍,朱高煦抽劍出鞘,大罵道:“好賊子!父皇負我,徐野驢欺我,你也不聽本王吩咐了,本王砍了你的狗頭!”
海曦不過是一文人,哪敢與他動武,一見朱高煦掣出明晃晃一口寶劍,嚇得掉頭就跑,朱高煦頭重腳輕,追之不得,便把手中寶劍奮力一擲,“鏗”地一聲擲中門楣,海曦見了更是連滾帶爬,逃得不知去向。
朱高煦“哈哈”大笑幾聲,倒回床上繼續呼呼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覺有人搖他肩膀,朱高煦睡意未足,十分惱火,又覺口渴難耐,便大吼道:“誰又來擾我!來人,來人,先拿水來我喝,再打殺了這個殺才!”
朱高煦一麵罵,一麵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人,朱高煦看了半晌,又眨眨眼,再揉一揉,猶自有些不信的樣子。
夏潯微笑道:“殿下沒有看錯人,正是微臣楊旭!”
朱高煦呼地一下翻身坐起,酒意已醒了五六分,他茫茫然道:“楊旭?你到本王府上作甚?”
夏潯道:“皇上有旨,請殿下入宮一見!”
朱高煦又怒,嗔目大喝道:“你是來抓我的麼?楊旭,楊旭!若非你誤我大事,本王安有今曰!想當初,本王傾心結交,送你美人,可你卻恩將仇報,五次三番壞我好事,那太子許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般效忠於他!本王有今曰,皆拜你所賜!”
朱高煦越說越怒,扭頭四顧去尋武器,目光一掃,看見扔在地上那杆大槍,搶步過去便拾,隻一低頭,就覺頭重腳輕,向前一栽,險險一跤摔坐在地。
夏潯跟過去,伸手遞過一口寶劍,笑道:“殿下是要尋兵器麼,臣這裡倒是有一口好劍!”
朱高煦一把搶過去,伸手一按卡簧,嗆啷啷一聲龍吟,一口鋥亮如雪、毫可鑒的鋒利長劍便出了鞘,朱高煦作勢欲刺,突然現不對勁兒,他看看那明黃色的劍穗兒,再看著那劍上隱隱的龍紋,訝然問道:“你這劍……是從哪裡來的?”
夏潯道:“這是陛下隨身寶劍!”
朱高煦一聽大驚失色,手一軟,利劍和劍鞘當當兩聲落地,朱高煦踉蹌退了幾步,後腰撞在桌上,又把一隻青花瓷瓶摔得粉碎。朱高煦顫聲道:“父皇……父皇要賜死我麼?”
夏潯從容地道:“殿下說哪裡話來,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疼愛殿下,怎會加害呢。”
朱高煦駭然指著地上寶劍道:“既如此,這……這是為何?”
夏潯若無其事地拾起劍和鞘來,還劍入鞘,掛在腰間,淡淡地道:“皇上召漢王殿下入宮,皇上知道漢王殿下脾氣不好,尤其不喜歡看見微臣,這口劍麼,是皇上賜予微臣防身的。殿下不亮劍,微臣這口劍,自然也不會有機會亮出來的。”
朱高煦臉色白了又黑,黑了又黑,紅了又青,跟開染坊似的,愣了好半晌,才一咬牙,大步向外就走,吼道:“好~我正要去見父皇!”
行至門口,朱高煦站立不穩,肩膀一下撞在門框上,“轟隆”一聲撞得門框歪了,殿頂承塵都落下灰來,他也渾然不覺……※※※※※※※※※※※※※※※※※※※※※※※※※謹身殿外,朱高煦長跪不起。
謹身殿內,永樂帝拍案如雷。
“這個畜生!這個孽子!紀綱,給朕褫了他的冠服,掛在西華門上示眾,將他囚在西華門內!”
紀綱三大愛好:享受溜須、收藏美女、看人倒黴。前兩條倒也罷了,隻要有人倒黴,他看在眼裡便有一種莫名的喜悅,這種陰暗心理卻有些病態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早年所受種種不公所影響,一聽暗喜,急忙領旨,一溜煙兒地退出去扒漢王冠服去了。
永樂皇帝又道:“沐絲,著秉筆司擬旨,叫內閣加印,明示於天下,廢漢王朱高煦為庶人!”
夏潯在一旁虛情假意地解勸:“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漢王酒醉,神誌不清,也算情有可原。皇上萬萬不可如此震怒,以免傷了身體。等漢王酒醒,詳細問過,皇上再訓斥一番也就是了,一旦了明旨,那就更改不得了,千萬要慎重……”
朱棣懶得理他,這一遭朱棣是真的氣壞了,他繼續咆哮道:“長史不能儘勸誡之責,眾侍衛反為虎作倀,好!好!好一班無法無天之徒!木恩,你帶人去漢王府,把漢王長史及漢王一眾侍衛都拿了,在午門外杖斃!”
木恩見朱棣氣得頰肉哆嗦,嘴角往左翹,眼角往右挑,五官都扭曲了,心中十分害怕,趕緊答應一聲,踮著腳尖溜了出去。
這時候,一個小內侍悄悄溜進來,細聲細氣地欠身道:“皇上,太子求見!”
夏潯一聽,急忙躬身道:“臣告退!”
父子相見,又是君與儲君,旁人不管是誰,在場都嫌礙眼,夏潯自然要知趣回避。朱棣餘怒未息中,隻是“嗯”了一聲,示意他退下.夏潯欠身退下,到了殿門口,恰見太子見來,夏潯急忙往旁邊一站,皇帝麵前,其他人是不能受禮的,所以夏潯不能向太子行禮,隻是給太子讓道先行。
但是籍著這側身讓路的刹那機會,夏潯已飛快地向太子朱高熾遞了個眼神兒,太子目不斜視,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全未看到夏潯的示意,隻是他的眼神迅低了一下,便從夏潯身邊過去。
夏潯邁步出殿,揚長而去……吏部尚書蹇義親自把黃真送出衙門,黃真返身,拱揖道:“尚書大人請留步!”
蹇義嗬嗬一笑,便站住,滿麵春風地還禮,喚著他的表字,親熱地道:“佑強兄慢走,我就不遠送了!”黃真的車夫把車趕過來,黃真向蹇義又拱一拱手,返身登車,再頷示意,蹇義這才返身回衙。
黃真坐在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胡須,過了半晌,突然老淚縱橫。
方才蹇義把他請到吏部,對他說明了皇帝任命他為都察院左都禦使的意思,今天行文已到吏部,明曰金殿就要當場宣布,先行告知,是叫他有個心理準備,以免金殿上舉措不當,失了禮儀。
雖然從陳瑛入獄,他則被釋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有了擔任都察院左都禦使的可能,可那機會實在不大。那時官員任命,各個衙門口兒夠資格擢升、而本衙門還沒有空缺的,調到其他衙門是很正常的,吏戶禮兵刑工之間並沒有後世各個國家部門間那麼大的距離,不講究什麼行業對口,所以朝廷空降一位部院大人那是大有可能的,因此黃真心中雖想,卻不敢有此奢望。
如今這位子終於到了他的手上,回想起來,黃真感慨萬千,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位至九卿。如果說他也曾想過,那大概隻有當年中了進士,剛剛步入仕途的那一年半載。此後,他的雄心壯誌就漸漸消磨了,等到後來一事無成,在都察院坐了冷板凳,眼見得一個個後輩擢升上去,他早已心灰意冷,可今天……今天他竟已位極人臣!
坐落副駕上的隨從偶一回頭,不由驚道:“哎喲,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哦,沒什麼,老夫年紀大了,有了迎風流淚的毛病,嗬嗬……”
黃真自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
“這一次皇上大動乾弋,一下子抓了那麼多的官員入獄,一時半晌的,朝中是不會再有大動作的,皇上提拔我來接替陳瑛那個酷吏,大概也是這麼個意思,朝廷需要平穩!嗯……輔國公的眼光遠比我高明,這事兒還要向國公請教請教,以免我錯會了聖意。”
黃真主持都察院後的施政方針,就此定了基調。
黃真又想:“如果我所料無差,那麼在我主持都察院期間,最重要的事就是替趙子衿鋪好前程,以他的資曆現在就做右都禦使恐怕有些為難,不過至少也要提到僉都禦使的位置,漢王已倒,都察院裡又有子衿這個年輕人在,以後就可確保都察院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黃真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至於老夫麼,年事已高,本本份份做個一年半載的都禦使,不出什麼差錯,就可以致仕榮休,回家抱孫子去了!正常致仕的官員,死後朝廷都有加賞追封。老夫是九卿之一,隻要平安致仕,死後當可得個三公的追封,唉!老夫這一輩子,做到這個地步,知足、知足啦!”
黃真微笑了一下,揣起手帕,一抬頭,就看見路旁一匹馬,馬上一個人,微笑著看著他,正是楊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