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您怎麼來了?”
薛祿和徐景昌一齊迎了出去,一見夏潯,薛祿便抱拳咧嘴笑了起來。
“哎呀呀,薛兄,受了這麼重的傷,你怎麼還親自出來了!”
夏潯嚇了一跳,趕緊迎上來攙住薛祿:“薛兄,你慢點走,眼花不花,腿軟不軟,頭還疼不疼?”
薛祿大窘,訕訕地道:“啊……,國公,一點皮肉傷……”
夏潯道:“薛兄啊,你這人就是愛麵子,咱們是什麼關係,何必還藏著掖著的,我還能笑話你嗎?景昌啊,來,你扶著那邊!”
“是,姑丈!”
徐景昌對夏潯比較熟悉,心眼也比薛祿多些,一瞧夏潯這樣子,就知道他有什麼損招了,趕緊迎上來,從另一邊扶住了薛祿:“來來來,慢點走兒,到門檻兒了,腿抬高……”
薛祿那個彆扭啊,被他們兩個扶持著,跟木偶似的,給架回了花廳。
那些將軍們一個個擰著碩大的屁股,蹭得薛家的椅子凳子吱吱嘎嘎作響,嘴裡正罵罵咧咧的,猛一抬頭,看見方才大步流星走出去迎客的薛祿跟個新媳婦似的,叫兩個國公爺給攙了回來,把他們也嚇了一跳,趕緊紛紛站起,先向夏潯喊一聲:“末將見過國公爺!”接著就很緊張地問薛祿:“薛兄,你這是怎麼著了,剛才不還好好的麼?”
夏潯一個眼神兒遞出去,徐景昌便正色道:“好個屁!好什麼好?老薛叫人家打得腦瓜瓤子開了瓢,差點兒就死了,這還叫好?你們瞧瞧他,氣若遊絲,臉白如紙,眼瞅著就剩一口氣了,這還叫好?”
眾將官瞧瞧薛祿,腆著一張大黑臉,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大臉蛋子油光鋥亮的,怎麼看也不像要嗝屁的樣子,徐景昌道:“看什麼看,老薛這張大臉能看出花來?都回去吧,彆在這兒瞎磨牙,回去都準備著,老薛要是撐不過這幾天,人就得完,到時候準備隨份子!”
薛祿哭喪著一張臉,嘟囔道:“國公爺,您不用這麼咒我吧……”
那些將官都是些兵油子,哪會一點心眼兒沒有,徐景昌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兒,他們還能不明白這是要為薛祿造勢麼,雖然定國公接下來準備乾嘛他們不知道,不過他們知道這裡邊肯定有說道就成了,眾將官亂烘烘地答應一聲,便呼啦啦地散去了。
眾將領一走,夏潯的手就鬆開了,自顧走到桌邊坐下,翻開一隻茶杯,一個鳳凰三點頭,斟滿一杯茶水,端在手中。
薛祿走過去問道:“國公爺,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徐景昌目光微微一閃,恍然道:“姑丈,你這是……咱們誇大薛祿的傷勢,以便彈劾紀綱?”
薛祿一聽頓時緊張起來,他不願意跟紀綱打這場官司,這場官司要是打到禦前,來路不明的董羽純沒準就得被人翻出舊帳,整治紀綱一番,給自己出了氣,卻害得羽純在外麵抬不起頭,在家裡受親人岐視,他不願意。
夏潯端茶在手,笑問道:“那你說,紀綱能不能倒?”
徐景昌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或者,會受些責罰,也有可能為了安撫軍中將士,再打他一頓板子。”
夏潯道:“這就是了,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弄不倒他,就不要輕易出手,當雙方攻訐扯皮成了常態,皇上就不會當回事了。”
夏潯也是斷定,這件事兒即便捅到皇上那兒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才匆匆趕來的。
丘福的事情嚴不嚴重?他夏潯在山東的作為嚴不嚴重?就因為他們兩個是追隨朱棣多年的舊部,曾經屢立功勞,都沒有受到嚴懲,紀綱這點事兒跟他們兩個犯下的錯相比,根本就不叫事兒,永樂皇帝會因此打得這個在自己形勢最危急的時候,卻毅然投奔自己,以諸生身份為他牽馬墜鐙的紀綱翻不了身?
用屁股想都知道,絕對不可能。
薛祿一聽,頓時放下心來。
徐景昌卻疑惑地道:“姑丈,既然不是為了彈劾紀綱,何必叫他裝得這般嚴重?被人打了,本來就夠丟人了,還要把傷勢誇大得不得了,咱們圖的甚麼?”
夏潯目視薛祿,沉聲問道:“薛兄,現在有四條路給你走,我一一說來,看看你選哪條?”
“這麼多?”薛祿的反應引人笑:“呃,國公請講。”
夏潯道:“這一,咱們替你出頭彈劾,叫皇上懲治他,打他一頓板子;第二,這事兒就這麼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明兒個照常去五軍都督府作事,隻當這是兩人不合交了手,稍稍吃了小虧,功夫不如人而已,也沒啥丟人的;第三,這事兒就這麼完了,可以後,跟他紀綱勢同水火,隻要逮著機會,就要跟他鬥,弄不死他,也能惡心他,叫他也不那麼痛快!”
薛祿瞪著一雙大牛眼道:“那第四呢?”
夏潯道:“第四,讓了他,忍了他,怕了他,如果有人替你出頭彈劾,皇上問起來,替他遮著些……”
薛祿聽得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越來越粗重,要不是麵前這人是一位國公爺,他早就大耳刮子扇了過去:“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這也太欺侮人了,我挨了打,還得把他當祖宗供起來?”
薛祿[***]地道:“國公,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潯笑吟吟地道:“為了讓他死,你,乾不乾?”
※※※※※※※※※※※※※※※※※※※※※※※※※“張大哥,聽說五軍都督府的薛大將軍叫紀綱給打了!”
“可不麼,人腦子都快打成狗腦子了!”
“聽說他出皇城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血,出了皇城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是叫人抬回家的。”
“這事我最清楚,聽說薛大將軍的頭都給打爛了,大夫說,以後下雨天出門得打傘……”
“為啥?”
“嗨,我說李老弟,你咋不動腦子,不打傘就往腦袋裡潲雨唄!”
“我的天!這麼嚴重……,不對呀,不對不對,下雨天出門要打傘……,這不廢話嗎?下雨天出門誰不打傘?這是哪家的蒙古大夫給出的餿主意?那腦袋瓜開了瓢,就不再長上了?天天露著腦漿子?換你還能活不?”
“呃……,大概是怕頭皮著涼……”
“那也不對!就算頭皮怕著涼,大夫頂多囑咐他,以後冬天出門要戴厚帽子,哪有囑咐他下雨天打傘的,薛大將軍吃撐著了?下雨天不打傘,他跑到雨地裡頭淋著去?”
“我說你怎麼這麼能抬杠呢,我就是表示他傷的很重!”
“重你也得說得合理啊,你這話能自圓其說麼?”
“滾滾滾!我今天就多餘搭理你!看見你我就不煩彆人!”
“我稀罕你麼?我和你一天二裡仇,三江四海恨!”
“你彆給臉不要臉!”
“要動手?哥們可不怵你!”
不知怎麼的,生在皇宮裡的這件事就傳到市井間了,事情越傳越邪門,什麼樣的流言蜚語都有,紀綱剛聽說這消息時,把他也嚇了一跳,當時氣頭上,恨不得把薛祿活活打死,事後聽說薛祿傷得這麼重,他可真害怕了。
薛祿是靖難派的名將,皇上也很熟悉的大將軍,要是真把薛祿硬生生給打死了,為的又是這麼大一點屁事,皇上不可能輕饒了他,且不提皇上對薛祿很器重,就算隻為了給滿朝文武、給靖難功臣、給大明的軍中將領們一個交待,皇上也得“揮淚斬馬謖”。
紀綱夾著尾巴過了兩天安份曰子,薛祿居然又出現在五軍都督府,正常地署衙辦公了,紀綱聽聞這個消息才放下心來。不料一直靜觀其變,等著軍隊係將領激起強烈反彈的陳瑛眼見五軍都督府捏著鼻子忍了這口惡氣,實在忍無可忍,居然跳出來打抱不平了。
陳瑛授意手下一連上了多道奏本,彈劾紀綱為瑣事重毆大臣,險致身亡。他知道薛祿正常辦公了,傷的沒有這麼嚴重,風聞奏事嘛,先引起皇上關注再說,隻要挑起紀綱跟五軍都督府的大戰,就算功德圓滿。誰知道,他又失算了。
這薛祿當年在戰場上也是一條好漢,如今官兒越做越大,膽子卻越來越小,在禦前居然不敢與紀綱對質,隻承認兩人因為口角之爭動了拳腳,自己武功不濟,吃了一點小虧,不過現在已經全好了,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朱棣聽了,把二人狠狠訓斥了一通,就轟了出去。
紀綱出了皇宮,仰天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以前,紀大官人走路,是晃著膀子走,現在紀大官人走路,已經到了抬眼望天,目中無人的至高境界了。
紀大官人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家裡,這頭就不得不低下來了。
因為他家裡來了客人,這客人是爬著來見他的,他不低頭連對方長什麼樣兒都看不見。
“你是誰啊?”
紀綱看看那個四肢著地爬到麵前,一臉諂笑的家夥,有四十多歲了,長得倒白。紀綱在椅子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一抬手,引那客人登門的八大金剛老幺於堅趕緊把茶杯遞到他手上,回衝那老白臉兒喝道:“這位就是我們紀大人了!報上你的名字吧!”
那老白臉兒像隻哈巴狗兒似的,就差衝著紀綱搖尾巴了:“草民姓沈,沈文度,字靜之,蘇州府人氏。”
紀綱不耐煩地問於堅:“你領這貨乾嘛來了?”
老白臉兒諂笑著又跟了一句:“家父沈萬三!”
“噗!”紀綱一口茶噴了出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