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絲姑娘被押回”環采閣”時,老鴇子已經從先行趕回送信的人那兒知道經過了,聽說習絲得罪了知府老爺,還往國公爺臉上潑了酒,把那老鴇子嚇的嘴唇都紫了。
等習絲姑娘回來,慢說旁邊還有國公府和都察院的人跟著,就算沒人跟著,那老鴇子也不敢上前去了,現在就算要收拾習絲姑娘也輪不到她了,她得琢磨著怎麼送份厚禮,再送幾個沒開封的姑娘給知府老爺去嘗嘗鮮,哄得知府老爺開心,不要為難她的“環采閣”才好。
老噴叫她單獨準備一棟小樓,老鴇子麻溜兒地照辦,安頓好了習絲和一眾官爺,老鴇子馬上跑去找內外管事商議對策去了。青樓裡一般都有內外兩個管事,內管事負責采辦飲食、器物,看管院裡的姑娘,同時還要負責應付一些惡客。而外管事則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人物,專門負責打點各方勢力,結交權貴。
誰想這三個人焦頭爛額的還沒商量出個對策,官府又來人了,老鴇子一聽還以為是知府老爺派人找她晦氣來了,壯著膽子迎出去一問,來的卻還是都察院的人,是來提那習絲姑娘去問案的。
這回是俞士吉親自來的,他一身官衣,不能出入青樓煙花之地,是以就在”環采閣”外候著,叫手下一個旗牌進去提人。老噴倒是警醒,在那小樓四周都部署了侍衛,來人一說,他親自趕出來一看,果然是禦使大人到了,這才一溜煙回去提人。
習絲姑娘被押回”環采閣”,定下神來一想,也有些摸不清那位國公爺的態度了,莫非他真肯為百姓們主持公道,查那貪官罪證?可轉念一想,又不禁暗暗搖頭,那位國公的態度實在是太暖昧了些,似乎是要查辦此案,又似乎是維護常英林。
官場中的人物,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似是而非的,你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恐怕這位國公還是故作公正,隨意查上一查,應付了事的可能大些,到那時候,恐怕自己還是難逃一死。這樣一想,她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習絲姑娘左思右想得不出個結論,便合衣躺到了床上。她今晚本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結果人沒死掉,卻變得囚犯不像囚犯、人證不像人證,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怔忡了半晌,才微微有了些睡意,可她剛剛合眼,房門便急促地叩響了:“習絲姑娘,起身,快快起身!”
習絲一驚,霍地坐了起來,沉聲問道:“什麼事?”
老噴在外邊道:“禦使俞大人到了,要提你問案!”
習絲心裡咯噔一下,暗想:“半夜提審問案?”
老噴在外邊砰砰地敲門:“習絲姑娘,你快著點兒,禦使大人還在院子外邊等著呢!”
習絲明白了幾分,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她坦然坐起,挑亮了燈,整整衣燧,便姍姍走去打開房門,粲然一笑,道:“走吧!”
俞士吉正在”環采閣”前踱來踱去等的不耐煩,院中燈籠高挑,老噴等侍衛護著習絲姑娘走了出來,習絲姑娘還是晚間那一身打扮,見了俞士吉拜也不拜,凜然說道:“民女所知,隻有晚間所言,大人若要查證,當去查那常英林的帳、問那顛沛流離的災民,還需向民女問些甚麼?”
俞士吉一見她來,不由大喜,說道:“不然不然,姑娘所知斷不止於此,本官有些事情要問,一時卻不知本地何人可以信得過,求教於姑娘你是最好不過的了,事情緊急,姑娘請上車,咱們車上談!”
俞士吉說著,身子一側,已擺手指向後邊的一輛馬車,習絲姑娘心中一緊,情知自己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隻得攥緊粉拳,向車上走去,那架勢,就像英勇就義的一個烈士。
在習絲姑娘心中,隻道是那輔國公假仁假義,人前故作公正,此刻卻是叫人來取她姓命了。要讓一條姓命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一位國公來說太容易了,把她弄出去乾掉,屍體隨便一埋,明曰一早隻說她心虛膽怯溜之大吉,誰知其中真偽?
“環采閣”的老鴇、管事、大茶壺,亦或是那些苦命的姑娘們,誰敢說不是?動手的人都是那位國公爺的心腹,常英林又是湖州城的土皇帝,這一手就能遮天呐!
縱是遮不住,蒼天又怎會在乎她這蒲草一般低賤的姓命?像她這樣的女子,生如夏花,逝如冬雪,人世間,有誰在乎過她們的存亡?
可就是這樣一個受人輕賤的女子,卻在彆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時候,當堂向一位國公難,為無數冤死的孤魂出了憤怒的呐喊!
轎簾兒一掀,習絲姑娘就怔住了,她本以為車中必定早就藏了一個殺手,自己探頭進去,立即就會被人捂住嘴,像殺雞一般割斷她的喉嚨,孰料車中空空,竟然沒人。稍稍一怔間,俞士吉也鑽了進來,急急吩咐道:“開車!”
隨即又對習絲姑娘道:“姑娘請坐,我要打聽幾個地方的所在,這湖州城裡,現在我誰也不敢用,隻有習絲姑娘你,才能叫我放心得下!”
“快著快著!他娘的,你就趴在娘們肚皮上時有勁兒,快著點搬!”
楚夢拎著皮鞭,喝罵著他的家奴和打手,那一百斤一袋的糧食,扛上一袋兩袋還成,扛久了真是受不了啊。可是黑燈瞎火的,他上哪兒去雇那麼多苦力,說不得全家齊上陣,所有的家丁仆役和打手惡奴,全都派上用場了。
“老爺,一夜之間,這倉裡有二十多萬擔呐,我們真的是累的……”
話沒說完,楚夢的鞭子就到了:“有說話的功夫,你孫子又能扛一袋糧了!給老子閉嘴,把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今晚這事辦成了,老子每人多一個月的餉錢,放你們三天大假,咱們家開的窯子裡,隨便你們快活,不要錢!”
“好嘞!”
那些家奴打手一聽這話,登時來了精神,本來漸趨緩慢的搬運度又快了許多。
燈籠火把,從糧倉到糧車,照成了一條長長的光路,遠處,俞士吉帶著幾個人靜悄悄地看著。
習絲姑娘道:“大人,這是最後一家了,這家員外姓楚,叫楚夢,是常英林最忠心的爪牙,跟著他沆瀣一氣,乾了不少壞事兒。”
另一邊,一個都察院的旗牌問道:“大人,這幾家都在連夜運糧,看來府庫裡邊真的是被他們給掏空了,咱們要不要馬上動手,把他們抓起來?”
俞士吉撮了撮牙花子,嘿嘿笑道:“不忙!等他們趕到府庫去自投羅網,豈不省了力氣?咱們走,免得走漏風聲,打攪了他們的好事!”
他一擺手,幾個人影便悄悄消失在夜色當中。
府庫所在地為了防火與民居隔得甚遠,在城中極偏僻處,此時,府庫前麵火把照得大地一片通明,幾路糧車絡繹不絕地從城中各個方向運來。
賑糧隻能濟一時之需,由於水患,今年一年,這些地區的糧價都會居高不下的,這些糧紳屯積這麼多的糧食,就是想著穩穩地大賺一筆。可現在常英林有難,常英林做的許多惡事,都是由他們來具體經辦的,常知府要是倒了,他們也要跟著倒黴,不能不予搭救,隻好肉痛地把糧運來了府庫。
俞士吉隱在暗處,笑微微地看著。
也真難為了他,為了不驚動常英林,他討了夏潯的兵符之後,並不敢從府中走開,而是喚來幾個心腹,悄悄地爬牆回去的。這湖州城裡他不熟,可是夏潯那三千護衛屯紮之地並不遠,道路他是認識的,便先趕到兵營,亮出兵符得了軍士幫助,帶了一隊人一輛車,抓了個路人帶著,趕到了習絲姑娘所在的”環采閣”。
他留了人把整個環采閣封鎖起來,再由習絲姑娘這個當地土生土長的女孩兒指路,摸清了那幾個與常知府有所勾結的殲商住處。隻是為了避免驚動這些殲商,他未敢出動大隊人馬,每處都隻留了幾個機靈的都察院差役守著,至於三千護軍的營中已然準備停當,士兵們都枕戈以待,隨時可以出動。
這時眼見各路糧車紛紛趕到,俞士吉才陰聲吩咐道:“去,馬上引陳將軍那三千兵馬來,包圍這個地方,一個不許走脫!”
這一夜,湖州城裡好生熱鬨,先是西城最偏僻處的府庫方向喊聲震天,有那離得稍近的人家半夜聽到動靜,披衣起床登高一看,府庫方向火把有如天上的繁星,人喊馬嘶,好一通熱鬨,還以為走了水,便悻悻地罵上一句:“拿媽的誒,有府台老爺那隻大耗子,庫裡哪裡存得住糧喔,救什麼救!”便回去繼續呼呼了。
俞士吉可不是隻抓那些人一個現行了事,他是當場就問案,趁著那些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當口,胡亂逼出幾句漏洞百出的話來,登時便逮著了理兒,這時事先摸清他們的家宅住處就派上了用場,立即就派人引著官兵去抄他們的家了。
還彆說,這裡畢竟是常知府的主場,想要完全封閉消息是不可能的,俞士吉的行動如此迅,還是逃走了幾隻小魚小蝦,急惶惶似喪家之犬,奔向知府衙門告狀去了,誰料俞士吉連知府衙門外圍都撒了一圈兵,隻要闖進來的不管是報信的還是過路的,全都抓了起來,而且馬上拷問口供。
人證、物證、倉惶被抓者毫無準備之下徹底交待的口供,半夜功夫,俞士吉就全弄齊了。不要說還有彆的罪證待查,光隻這些罪狀,就足夠讓最恨貪官的朱元璋老爺子氣得從墳頭裡蹦出來,判常英林一個用六十萬擔糧食活活壓死的重刑,再活扒了他的人皮,塞上草,杵在湖州府庫前邊給貪官們打樣兒!
俞士吉不愧是陳瑛帶出來的兵,做事雷厲風行,而且夠狠夠絕,抄著蔓、順著藤,連根都給你掘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