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椋完蛋了。
此後他一直灰溜溜地躲在船艙裡不出來,自然也沒人去看他,誰都怕沾了他的晦氣,就連他那位李仁兄都躲得遠遠的。不該說的話亂說,還叫國公爺給聽見了,這不是倒黴催的麼?如今誰也救不了他了,他這仕途剛剛邁出第一步,就算是走到頭了。
經此一事,船上的官員們卻謹慎了許多,沒人敢胡言亂語,也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相信在這殺一儆百的處治下,趕到救災地方後,他們做事時也能更用心些。
將至傍晚,夏潯在船艙裡簡單地用了點飯食,就跟夏原吉等人繼續研究救災事宜,忽地外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俞士吉連忙起身喝問,須臾跑進一人稟報,說是可能現了幸存於難的百姓。夏潯、夏原吉等人連忙出了艙門,就見許多官吏、雜役、船工都擠在船的一側,正向遠處指手劃腳。
旁邊那人還在解說,說是船隻正要擇地下錨,忽然有船工現左近一處建築屋頂上似乎有幸存的百姓,夏潯聽了也不禁動容,連忙到船側舉手遮住夕陽,向遠處眺望,果見白茫茫的水麵上有一處黑乎乎的所在,旁邊就有一個小吏趕緊邀功道:“國公爺,是下官先現的,下官現那兒隱隱有幾道光亮傳出,那亮光搖晃來去眩人二目……,啊!國公您看,又有亮光閃動了!”
他不說夏潯也感覺到了,那處地方的確有光茫閃爍,而且那強度絕不是水麵自然反射的陽光,同時還在來回移動著,方才光線掠過他的眼睛時,刺得他的眼前也有些黑,夏潯大喜,連忙道:“快!快駛過去!”
眾船工齊心協力,大船改了方向,朝著那處地方駛去,到了近處,再看那屋頂建築,似乎乃是一處廟宇,難怪房頂高些,屋簷頂上,有幾個人趴在那兒,有氣無力地招手,那蓬頭垢麵的樣子,看得夏潯心裡酸。他已經很久不知淚的滋味了,可年過三旬,有妻有子之後,似乎心也軟了許多,如此情景,怎能不叫人黯然淚下。
夏潯擔心這船大,一旦靠近,那建築被水浸泡太久,會因為稍稍的碰撞就倒塌,忙叫人招呼後麵的打撈隊趕快過來一架竹筏子上去救人。那筏子上已然搭了許多屍體,橫七豎八地擺在那兒慘不忍睹,可那些市井閒漢倒是既不嫌臟也不害怕。
他們看見還有幸存者,也是驚喜萬分,連忙小心駛著筏子靠近,然後兩個大漢躍上廟頂,將那廟頂幸存的幾個人都攙上了筏子,又送上大船。
這幾個幸存者有一個白胡子老方丈,和一個小沙彌,本就是這水下寺廟的僧人,洪水一來各自逃命,整個寺院都亂了套,老和尚無力跑遠,便叫侍候他的小沙彌扶著他爬到了廟頂,結果反倒因此撿回了一命。
至於其他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六七個人,有的是順水漂到這裡,被老和尚和小徒弟用棍棒為杆給搭救上來的,還有的是漂到這裡時自己還清醒,自己爬上來的。
他們用來放光的東西是一麵鑲在梳妝台上的銅鏡,那梳妝台飄到廟簷下撞碎了,鏡子落在廟頂,可這種狀況誰還會照鏡子?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救了他們姓命。
本來爬到這處廟頂得以逃生的難友一共有十多個人,可是有的本來就奄奄一息,有的因為饑餓和病痛,結果已相繼死去,老和尚粗通醫理,知道死屍在這有限的地方擱著受陽光曝曬,極易讓彆人染上瘟疫,便把死者都推進了水裡,所以夏潯的船趕到時,救上來的人都是活的。
可這些人都餓了至少七八天了,喝的水也談不上乾淨,一個個或病或餓,容顏憔悴之極,夏潯顧不得多問,先叫人準備了薑湯稀粥叫他們吃飽,又叫隨船而來的醫術郎中給他們診視身體,這一通忙碌下來,天色就極晚了,夏潯見他們疲憊之極,便叫人先安頓了他們休息。
因為水中有許多建築,夜間行船一個不慎便如觸礁石,故而船隻拋錨,就地休息,待天亮才繼續前行。到了天亮,繼續啟航,夏潯揀那所救人員中精神恢複較好的一問,都是這附近的百姓,大水來時淹了家園,在水中掙紮良久才找到一塊立足之地,家人、家園儘皆毀於大水,說到傷心處不禁號啕大哭。
夏潯與夏原吉等人忙好言寬慰,叫他們先跟著自己的賑災隊伍去蘇州,等到洪水退卻,再幫助他們重建家園……※※※※※※※※※※※※※※※※※※※※※※※※※※※一名山東漢子急匆匆地趕到了慈姥山下,他先去的金陵,到了輔國公府卻撲了個空,便又奔著慈姥山來了。
他是從彭家莊來的,給彭梓祺報喪:彭家老太公過世了!”
彭老太爺已年近百歲,身子一直都還硬郎,可是人壽有儘,不是身體硬郎就能一直活下去的。
前些天,兒孫跑船從海外回來,一家團聚,吃的火鍋子,老太爺眼見家門興旺,子孫滿堂,非常高興,席間興致勃勃,破例喝了三杯酒。酒筵之後,彭老太公叫下人侍候著洗了澡,換了一身新衣服,盤膝坐在房中,摒退所左,照常打坐吐納。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拳腳功夫早就擱下,但是內息修煉仍舊是風雨不輟,家中上下也都是習慣了的,下人退出房去,依著規矩,候到老太公練習吐納的一個時辰已過,輕輕啟門進來察看,彭老太公盤膝端坐炕上,麵上含笑,已然仙逝。
雖然說老太爺壽已過百,乃是喜喪,彭家上下仍是無限悲慟,立即為老太爺艸辦喪事,正在各地經營買賣的子弟也都趕回家來為老太爺送行,這大漢就是奉命來江南,向彭家女婿和彭梓祺報喪的。
彭梓祺聽了不由感傷,雖然她和彭老太公已是第四代,關係遠些,不比父母那般親近,可是老太公對她是很喜歡的,小時候也曾被老太公帶在身邊,此時憶及,黯然淚下。茗兒聽說之後,忙也趕來好言勸慰,因為夏潯正在蘇鬆一帶賑災,這是國事,忠孝不能兩全時,必得先就國事,彭梓祺清楚丈夫不能馬上回來,所以也沒等他,便要隨那彭家心腹家丁先回山東。
茗兒和其他幾位夫人置辦了厚禮,派了國公府的家將護送,隨著彭梓祺返鄉奔喪,同時使人往蘇鬆去尋夏潯,先向他報個信兒,如今夏潯回不得山東,可做為彭家女婿,事後總要去走一遭的。
楊家莊院裡的這些事兒,引起了錦衣百戶陳鬱南的注意。
陳鬱南自奉了紀綱的差遣之後,就專心監視起了楊家的動靜。
夏潯往蘇鬆賑災,錦衣衛也派了人暗中盯著的,隻是想找夏潯的把柄,直接從夏潯身上下手,太難了!
夏潯就是乾這行出身的,就連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當初都是他的部下,當年夏潯指揮飛龍秘諜,在金陵城裡呼風喚雨,夜闖中山王府,重重包圍而下飄然而去毫無傷,那些通天徹地的本事和叫人津津樂道的事跡,口口相傳添油加醋之下,如今已經成了江湖傳說。
許多錦衣衛的秘諜都視夏潯如神人一般,陳鬱南耳濡目染之下,對夏潯也頗為忌憚,叫他去對付這樣的人,他沒信心,再說夏潯賑災,身邊高官如雲,來往的也都是地方大員,像他那個級彆的人物來往,你想了解內情、掌握機密,那不是扯淡麼?
要是隨便派幾個能高來高去的人,就能掌握彆人的機密,尤其是夏潯這一級彆的官員秘密,那天底下早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除非能在夏潯身邊安排一個貼身隨從的心腹人物,可夏潯是什麼人?能叫他引為心腹為他做事的,恐怕祖宗八代是乾什麼的他都早就查個清清楚楚了,錦衣秘探豈能近身?
所以陳鬱南把重心放在了夏潯的家人身上,高官們若有什麼非法行徑,其家人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多多少少必有行跡表現出來,而他們不是那官員本人,警惕姓不像那官員本人一樣高,為人處事也不像那官員本人一樣圓滑老練,從這些家眷身上著手,更容易突破。
祺夫人娘家老太公過世,國公爺正在賑災,祺夫人要帶女兒先回山東,這不是什麼需要背著人的秘密,陳鬱南的人很快就從楊家彆院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了這個消息,馬上回報了陳鬱南。陳鬱南思索片刻,說道:“派兩個人盯著這位祺夫人!”
那校尉道:“大人,咱們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國公夫人回鄉奔喪,有什麼看頭兒?”
陳鬱南道:“不然,咱們在慈姥山下蹲了這麼久了,又拿到什麼有用的把柄了?她們在鄉下度假,與外人全無來往,也就無甚可查,輔國公去了蘇鬆,自有人跟著,山東一行或者一無所獲,可線索從哪兒來?不就是到處撒網麼,萬一查到一點什麼有用的東西,抽絲剝繭,就能揭開一張大幕!”
陳鬱南陰陰一笑,說道:“兄弟,很多大魚,就是這麼抓住的!”
他想了想,又搖頭道:“不妥,還是你帶人留守在慈姥山吧,這邊暫時看來是沒啥線索好拿的,本官親自跟著那位祺夫人去山東走一遭,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