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在曰本的情報機構還是很給力的,第二天早晨,他急需掌握的一些情報就送到了他的案頭。
在足利幕府的中樞,有三個出身於足利一門的庶家:細川氏、斯波氏、田山氏,這三家輪流擔任著幕府將軍的輔佐人,也就是“管領”,相當於宰相之職,主要負責政務;另外還有一色、山名、京極、赤鬆四家氏族,輪流擔任幕府的“侍所頭人”,又稱為“侍司所司”,他們是處理武士事務的長官,被稱作“四職”,主要負責軍事。
這就是最核心的公家和武家,以“三管領四職”為,這七家守護大名家族,構成足利幕府的統治核心,而斯波義將就是足利義滿麾下的第一管領,斯波義將為足利義滿稱霸曰本出了大力,相應的斯波家族也獲得了巨大的利益,越前、若狹、越中、山城、能登、遠江、信濃、尾張、加賀等地如今都是斯波家族擔任守護大名。
足利義滿崇尚中原文化,希望與大明建立良好的關係,為此力排眾議,寧可答應向明稱臣的這個先決條件;而且他熱衷於中國文化和物品的搜集,在北山殿建立了大量與中國文化有關的產業,這些都是在他一統全國之後,把目光放到國外產生的相應政策。
而這些主張,是受到斯波義教大力反對的。當初追隨他最得力的大將,因此和他分岐越來越大。
鑒於明國的強大實力和一直以來許多曰本高層對中國文化的向往,足利義滿寧願接受“稱臣“這種屈辱姓的條件,以便與明朝交往,而斯波義將顯然是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對此政策他是強烈反對的。隻不過他雖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卻無法對足利義滿的決定做出具體的反對措施。
相應的,足利義滿拿他也沒有辦法。此時的曰本政權,實際上就是一個群雄爭霸的格局,足利義滿這個大將軍,就相當於武林盟主,在一定程度上,他能代表整個曰本的態度,但是他手下的這些大名,都有自己的地盤和軍隊,足利家不像江戶時代的德川家那樣擁有絕對強大的實力,他需要維係、平衡手下各個強大的大名的勢力,才能貫徹自己的主張。
因此斯波義將這些年來雖然老跟足利義滿唱反調,足利義滿也奈何他不得。雙方各有忌憚,隻好各行其事,這就是目前足利義滿和他手下最強大的一個大名之間的關係。
接下來就是夏潯最關心的足利義滿的繼承人足利義持的問題。
足利義持是足利義滿的庶子,由於足利義滿為了控製寺社勢力,決定出家時,他和正室曰野業子以及繼室曰野康子都沒有生下兒子,因此把足利義持這個庶子立為嗣子,並且讓曰野康子收他為養子,讓他擔任了征夷大將軍。誰料足利義持剛剛擔任將軍不久,足利義滿的嫡妻就懷孕了,給足利義滿生了一個兒子,叫做足利義嗣。
足利義滿非常寵愛他的幼子義嗣,有時他去皇宮覲見天皇,也會帶上他的這個小兒子,其目的很明顯,是要加強幼子與天皇家族的親密關係,雖然天皇沒有實權,但是得到天皇的承認,無疑就能增加兒子的政治資本。
也正因為這些原因,迄今為止足利義滿都始終不肯放權給他做征夷大將軍的兒子,足利義持一直掛著征夷大將軍的名號,在京都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將軍,京都早就有風言傳說,足利義滿有意罷黜義持,改由義嗣繼承他的權力。
不過現在足利義嗣才剛剛十歲出頭,雖然人很聰穎,畢竟年紀太小,而足利義持做了十年的將軍,雖然還沒有掌握實權,卻已經結交了一批大名,獲得了他們的支持。足利義持知道自己的地位很危險,得不到父親的歡心,就退而求其次,爭取各個大名的支持。
而支持父親的大名,勢必會服從父親的決定,他要爭取各個大名的支持,隻能選擇那些對父親的政策感到失望的大臣,這些大名從他身上,可以看到未來的希望,他則獲得這些大名們的支持和擁戴,從而抗衡由父親那裡施加的壓力。
在轉而支持他的大名之中,斯波義將就是最主要的支持者,也是他最得力的支持者,由於這個關係,早就想把足利義持廢掉的足利義滿也不能不投鼠忌器,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繼續耗下去,以免引起政局不穩。
夏潯看到這些資料,隱隱地似乎現了一點問題的關鍵,他想了想,問道:“那麼,這個足利義嗣,現在就住在這處府邸裡?”
何天陽道:“是的!足利義滿的俗家就在這裡,足利義滿很疼這個兒子,經常會接他去北山殿同住,也因此,足利義嗣跟他的哥哥關係更加惡化,在花之禦所,兩兄弟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
夏潯笑了笑,問道:“這個足利義嗣雖然年紀小,可他是嫡子,又有足利義滿的寵愛,那麼,管領大臣中,有沒有人支持他呢?”
何天陽道:“有,足利義滿麾下三大管流,斯波義將支持足利義持,而細川管領則支持足利義嗣。細川氏這一代的家主叫細川滿元,細川家就是因為被斯波家搞下去,才由斯波家做了第一管領大臣!”
夏潯讚許地道:“好,我想要的消息,可以這麼快就傳過來,事情做得非常好。”
何天陽忍不住笑道:“那是自然,國公莫非忘了,東方亮如今可是……”
夏潯聽了也不禁啞然失笑,說道:“嗯!幫我安排一下,找個機會……我得見見這位小朋友。”
※※※※※※※※※※※※※※※※※※※※※※※※※※機會很快就來了,早餐之後,夏潯在花之禦所閒遊散心,繞過一叢花木之後,忽地看見一個身著和服、頭挽垂的女人,戴著“額櫛”和三根“釵子”,手裡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正在花園中玩耍。兩下裡碰個正著,夏潯正想找個話題,那男孩子忽然說道:“請問,您是從大明國來的使臣麼?”
他的中原話說得比較流利,夏潯有些訝異地向他看了一眼,說道:“是的,你是……”
那個男孩子向他很恭敬地鞠了一躬,答道:“大明大臣閣下,失禮了。我是足利將軍的兒子足利義嗣,我聽父親大人提起過來自大明的大臣閣下。”
夏潯被逗笑了,說道:“不用客氣,叫我閣下就好了。殿下身邊這位是……”
夏潯從何天陽那裡得到的情報,已經證實曰本如今也正生著“爭嫡“的事情,而足利義嗣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子,既然已經陷入爭嫡漩渦,要說他的母妃沒有參與,那是絕不可能的。同一個小孩子能談得出甚麼?他想儘辦法要見的,其實就是這個女人,這是明知故問了。
足利義嗣身邊的這個女子很是清秀,她的著穿非常正規,裙裾下角露出一抹緋色的“長跨”,身著“單”和“五衣”,“五衣”是“紫之薄樣”的春裝款式,再外麵是委地的“細長”,兩道長長的裾,拖曳在身後,接著是“打衣”,紅染的菱織物,泛著淡淡柔美的紫紅色光澤,“打衣”之上是“表著“,鮮豔的花紋非常華麗,最外麵是“唐衣”,像披風似的,隻是沒有係裳。
她見夏潯向她望來,立即雙手扶膝,向他深深地施了一禮,害羞地笑了笑。足利義嗣馬上鞠躬道:“這是我的母妃!大明大臣閣下,哦!閣下,我的父親很喜歡中國風物,我也很感興趣,可以向您求教些問題麼?”
夏潯眉頭微微一挑,微笑道:“當然可以。”
足利義嗣的母妃放開手道:“去吧,向大明大臣閣下多請教一些東西,可以增長你的見識。”然後飛快地瞟了夏潯一眼,向他鞠躬道:“義嗣是個好奇的孩子,麻煩閣下了。”說著轉過身,一雙木屐踩得嗒嗒直響,搖曳生姿地去了。
“啊,海盜啊!我也聽說過他們,細川管領對我說過那些海盜,他們非常厲害的,你們的海軍從那麼遠的地方來,能對付得了他們嗎?”
兩個人在花園裡聊了半天,足利義嗣真的是個好奇的孩子,問了許多問題,最後又問到了夏潯的來意,兩個人就提起了海盜。
夏潯微笑道:“當然對付得了!海盜是很厲害,但是我們大明的軍隊更加厲害!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甚至不用打,隻要用艦船一碰,就能把他們的船隻撞得四分五裂。”
“大明的船這麼堅固麼?”
夏潯笑道:“何止堅固,而且巨大。我們最大的戰船,比一座莊院還大,仿佛一座巨大的城堡,一隻舵,就有十多丈長,我們還有弓矢和巨弩,有射時出雷霆一般巨響、殺傷力驚人的巨炮。”
足利義嗣聽得出神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閣下,如果你們的軍隊這麼厲害,為什麼還要請求我的父親幫忙,還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追捕海盜呢?”
夏潯道:“請求你的父親幫忙,是出於對他的尊重,這裡是曰本,是你父親治下的領土,如果我們不告而來,就會冒犯令尊的尊嚴,對麼?”
“嗯!”足利義嗣使勁地點頭。
夏潯又道:“我們之所以要跑這麼遠的路,就是因為海盜們打不過我們,逃跑了。再厲害的軍隊,如果敵人根本不跟你作戰,你來了他就逃走,你走了他就跑去欺負你家的老弱婦孺,你能因為他逃命的本事很厲害,就說他是很勇敢的武士麼?”
足利義嗣激動地道:“不!那不是武士的作為!那是無賴!”
夏潯笑道:“不錯!他們是無賴。我們來,就是要把他們堵在剿穴裡麵,逼他們必須向一個武士似的,與我們公開決戰,不允許他們再逃走!”
足利義嗣兩眼亮地道:“那麼,這一回,有我父親的軍隊堵住他們的後路,讓他們無路可逃,再有閣下的軍隊逼他們決戰,他們一定會失敗的吧!”
夏潯翹了翹大拇指道:“殿下很聰明,你說結果會怎樣呢?”
足利義嗣想了想,又問:“大明國距這兒很遠吧?我聽說海盜上了岸,就會混到普通百姓裡邊,找也無法找,你們再厲害,也不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海盜都殲滅,以後他們聚集起來再出海打劫,那該怎麼辦呢?”
夏潯道:“我們相距並不遠,海外諸國之中,曰本是距大明最近的國家,我們還在距你們曰本很近的琉球建立了艦隊,現在你的父親代表曰本同大明國建立了君臣關係,彼此開海通商,要維持這關係,就不能被海盜們破壞,所以隻要海盜們再出現,我們很快就會趕來。”
夏潯諄諄善誘地道:“你的父親是我大明皇帝禦封的曰本國王,你是令尊的嫡子,將來會成為曰本國王,到那時候,如果你遇到了困難,可以向我大明皇帝陛下請求幫助,我們強大的軍隊也可以幫你對付你無法獨力麵對的強大敵人!”
足利義嗣有些吃驚,連忙擺手道:“閣下,您誤會了!父親大人已經把征夷大將軍傳給了我的哥哥,,我是不可能成為曰本國王的。”
夏潯吃驚地道:“是這樣嗎?我對貴國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隻聽說你是將軍閣下唯一的嫡子。而在我們中國,嫡子是唯一有權繼承父親基業的兒子,所以……,真是抱歉了!”
“沒有關係!其實在我們曰本,也是這樣的規矩,隻是……父親大人要出家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
足利義嗣笑得有些勉強,小孩子再聰慧,也無法掩飾他的心情,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追問:“真的如閣下所說嗎?如果我們遇到了強大的敵人,可以向大明請求軍隊援助?”
夏潯正色道:“當然,你的父親已經代表曰本向大明皇帝陛下稱臣,當他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強大敵人時,君主當然會為他撐腰,就像朝鮮,你可以了解一下他們的曆史,他們曾經多次向中國請求援兵,每一次我們都幫助了他們,而且幫助他們取得了勝利!”
“是這樣嗎……”足利義嗣喃喃自語。
“國公,原來你在這兒,足利將軍和管領大臣們正在等候與您繼續談判!”不知何時,何天陽突然冒了出來。
夏潯從亭子裡的竹凳上站起來,對足利義嗣笑道:“好啦,我得和你父親繼續商談剿匪事宜去了。”
足利義嗣忙又鞠躬道:“是,同大明大臣閣下談話,非常愉快!”
足利義嗣站在小亭中,癡癡地望著夏潯遠去的背影,他的母妃不知從哪兒突然冒了出來,站到了他的身邊,足利義嗣扭過頭,激動地道:“母親,我想……除了細川管領,我們還可以找到一個強大的幫助!”
“這位大明大臣說了甚麼?”
足利義嗣對他的母親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少婦臉上浮起兩抹激動的紅暈,好象嫵媚的桃花妝:“好極了!你的兄長很愚蠢地選擇了同大明對立的道路,我想……如果大明知道這件事,我們真的有可能爭取到一個強大的朋友!我會找機會拜訪他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