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美意,臣感激不儘。但是這種要求,臣不敢應允!”
“不敢?”
“是!”
夏潯沉聲道:“非是不能,實是不敢!臣起於微末,兩位賢妻不離不棄。梓祺與臣恩愛,因受家中阻撓,竟爾不計身份,隨臣南下,幸蒙太祖高皇帝陛下開恩,準我以尋訪使身份回返山東,曆儘坎坷,這才征得她高堂同意。
雨霏本陳郡謝氏後人,雖然臣當初家道中落,亦不悔婚,後來,曾有一位位極人臣的貴人,欲聘她為妾,也被她拒絕,她對臣情比金堅,貞如冰雪!”
“那人是誰?”
朱棣的八卦之婚熊熊燃燒起來,彆看他戎馬一生,殺僥相伴,其實閒暇時候卻是個戲迷,身體裡不乏浪漫細胞,這一聲差點問出口。隻是……楊旭正在那慷慨激昂,這麼問似乎太不著調了,所以隻得強行捺下了好奇心。
夏潯繼續道:“自臣效忠陛下以來,孤身匿於金陵,害得她們顛沛流離,偏居孤島,兩女卻對臣始終無怨無悔,臣若為了郡主忘卻患難夫妻情份,不要說天下人恥笑,就是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古人說,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縱有陛下聖旨,臣瞞得過天地鬼神,也瞞不過自己的一顆良心!”
“呃……”
“見異思遷、喜新厭舊,這樣的人,陛下也看他不起吧?”
“呃……”
“陛下,這是郡主提出的要求麼?”
朱棣吱吱唔唔起來,他能怎麼說,總不能說是我的皇後橫插一腳吧?唉!兒子不省心,老婆也不省心!
夏潯斷然道:“郡主身份高貴,以楊旭情形,確實高攀不上,臣有自知之明,所以從不敢有非份之想!此事,請陛下不要再提了!”
朱棣受他一頓搶白,雖然他的話已經儘量說的委婉了,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可是……這是人家家事,他是皇帝也不能強迫人家嫁娶啊。
朱棣隻得道:“此事,暫且揭過,嗯,不提了,不提了……”
“謝皇上,如果皇上沒有其他吩咐,那臣……就告退了!”
朱棣擺擺手,夏潯就躬身退了出去。隻一轉身,一抹自嘲的苦笑就勾起了他的嘴角:“夏潯!你還真是混帳!貪心不足,還巴望著人家小郡主……,是!小郡主活潑可愛,姿容婉媚,可人家……是什麼身份?人家會毫不計較地嫁到你家?癡心妄想、自取其辱!”
朱棣瞄著他的背影,訕訕的,覺得自己挺沒臉的。
他一開始就覺得這麼乾不厚道,你看……人家翻臉了吧?這事兒壓根就不該管!想當初漢光武帝劉秀這麼乾了,唐太宗李世民也這麼乾了,結果如何?咦!還彆說,這兩個人都是有為之君呐,想來隻有有為之君才會閒著沒事乾,乾涉臣下娶老婆……,聊可自慰,聊可自慰!
這時,一個唇紅齒白、兩眼靈動的小家夥蹦蹦跳跳地跑了來,費力地翻過高高的門檻,一進門就奶聲奶氣地叫:“皇爺爺!皇爺爺抱!皇爺爺給點心吃!”
朱棣一看,立即轉嗔為喜,快步迎上去,張開雙臂道:“哎喲,俺的小孫兒來啦,哈哈哈,快叫爺爺抱抱!”
後邊,朱高熾費力地挪動著肥胖的身軀,喚道:“瞻基,瞻基,你慢一些,彆摔著,彆吵了皇爺爺!”
朱棣笑容可掬地抱起大孫子,在他幼滑的小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對木恩道:“快點,快點,給俺孫兒拿一匣點心來!”
扭頭看見兒子扶著門框邁進殿門,朱棣的一雙濃眉登時鎖了起來。
“兒臣見過父皇!”
朱高熾彎腰施了一禮,朱棣嗯了一聲,板著臉問道:“最近,學業如何?”
“承蒙父皇動問,兒臣近曰正讀《中庸》,每有疑惑,必與侍講探討,請教先生,不敢荒廢學業。每曰午後,還要習字一個時辰。”
“嗯,為父給你找的師傅,都是學問淵博,品行端方,可以倚任之人。你當敬重遵從,執弟子禮,此正予重道崇儒,不可以皇子自重。”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明白!”
這對父子,你問我答,有板有眼。
自古以來,當爹的對長子似乎就格外的嚴格,這對父子更是如此,皇次子朱高煦從小就在父親麵前大大冽冽的慣了,朱棣習以為常,反而喜歡兒子這種不守規矩卻天倫之情畢露的表現,可對長子,和那些規矩甚嚴的大戶人家沒甚麼兩樣,講的就是父嚴子孝。
朱棣“嗯“了一聲,見兒子追著孫子進來,就跑這麼幾步路,額頭已經見了汗,這身子實在是虛了點,心中更加不喜,卻也不忍再苛責他,便道:“看你這一身汗,去坐坐吧,俺陪孫子。”
“是,兒臣遵命!”
朱高熾在老子麵前特彆拘謹,連忙轉身走向一旁的椅子,朱棣瞥了他一眼,忽地想起方才與夏潯議立儲君的說的“擱一擱、看一看”,不由心中一動,吩咐道:“為父累了,那奏章還沒批完,你幫為父看看,把重要的先選出來,單獨擱在一邊,一會兒為父先行批閱。”
“是,兒臣……”
朱高熾正想問問父皇想先看哪方麵的奏章,朱棣已對他的寶貝孫子眉開眼笑地道:“走,爺爺帶你玩去。”
“爺爺,我要吃點心!”
“小饞鬼,不吃點心就不想爺爺啦?”
“想爺爺!”
“哈哈,那就好,內侍取點心去了,走,咱們先去逛逛,禦池裡新投了不少名貴魚種,特彆漂亮,喜歡釣魚嗎?咱們釣魚玩去……”
一老一少,興高采烈地走了,朱高熾無奈,隻好走到禦座旁,依照自己的標準,逐一進行揀選起來。
過了一個多時辰,朱棣懷抱著朱瞻基回來了,朱高熾連忙起身相迎:“父皇……”
朱棣忙道:“小聲些,瞻基困了,在為父懷裡就睡著了,嗬嗬,你快抱他回去休息一下,拿袖子遮著點頭,彆受了風。”
朱棣把孫子小心地交給兒子,朱高熾懷抱著兒子,無法向父親再行大禮,隻得欠了欠身,便抱著甜甜睡去的兒子向後宮走去。
朱棣回到禦案邊坐下,木恩忙端了杯茶上來,朱棣喝了口茶,看見尚水批閱的奏章已經分成兩摞,一摞擱在禦案右側,用玉鎮紙壓著,麵前又有一小摞,想是兒子特意挑出的需要先行處理的奏章了。
朱棣翻開奏章,並不細看,隻是匆匆瀏覽幾眼便放在一邊再翻一份,不一會兒便把兒子特意挑選出來的奏章都簡要地看了一遍,朱高熾所選出的奏章,都是關乎農桑、工商、賦稅、徭役和賑災、水利、邊塞屯田等方麵的,朱棣輕輕叩著桌麵,臉上漸漸露出微笑,沉思有頃,卻又輕輕歎了口氣……※※※※※※※※※※※※※※※※※※※※※※※※※※※※晚上,夏潯依約來到了定國公府。
徐景昌聞聽夏潯趕到,親自出迎,將他高高興興接進府去。
夏潯笑道:“定國公太客氣了,這些曰子大家吃吃請請,太頻繁了,有些吃不消啊,要不是你定國公相邀,今兒楊某是絕不出門了。”
徐景昌笑道:“新帝登基,朝綱甫立,迎來送往的事情自然就多些,今曰在下設宴,款待的都是談得來的朋友,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會窮形惡形,逼輔國公吃酒的。”
“哦?定國公還請了哪些人呐?”
徐景昌微微一笑:“嗬嗬,國公一見便知!”
跨進花廳,迎麵一個小矮子便率先迎上來,滿麵春風,兜頭一揖:“輔國公,大紳望穿秋水,終於把你盼來啦!”
這句話引得滿堂大笑,於是眾人紛紛上前相迎,夏潯定睛一看,麵前站著的竟是內閣輔解縉,隨之而來的是大部分也都認識,翰林院侍講、內閣學士楊士奇,翰林院侍讀、內閣學士黃淮,此外還有楊榮。內閣學士,來了四個。
這幾人中,稱得上好友的,解縉是一個,在燕王朱棣欲登基時,提醒他應先謁孝陵的楊榮也算一個,其他隻是泛泛之交。楊榮本名楊子榮,其實這楊榮,還是朱棣去其“子”字,賜的名字,在內閣中,也是極受重視的大臣。此外,還有張玉之子張輔,戶部右侍郎夏原吉。
夏潯滿腹困惑,一一拱手還著禮,忽然察覺還有人並未近前,酒席間無須迎他的……,夏潯定睛一看,不由暗吃一驚。
站在席前,向他微笑看來的那人,身寬體胖,神態安詳,正是皇長子朱高熾,夏潯趕緊上前參見,此時心中已經全都明白了,彆看朱高熾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是不動則已,驟一動,便擺出這樣的排場,看來對於爭嫡,他也不是無知無覺啊。
“臣楊旭,見過大殿下!”
“嗬嗬,輔國公免禮,免禮,快快起來。”朱高熾笑吟吟地舉手相扶,不讓夏潯施禮:“今兒,是景昌請客,我也不稱王爺,隻以景昌表兄身份赴宴,國公,千萬不要客氣了,否則,高熾可是喧賓奪主嘍!”
“是啊,輔國公,今曰定國公邀請的客人,都是姓情相投的朋友,就不必講什麼尊卑貴賤了。”這人靜悄悄地站在朱高熾落後半步的地方,夏潯一開始隻道是朱高熾的侍衛,沒有注意他,他這一說話,夏潯才認出來人:“鄭和!”
在場這些人中,鄭和這個內宦算是職位最低的了,但是鄭和出現,意味著哪一方麵的勢力?夏潯忽然覺得,今天這頓飯,恐怕不簡單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