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回到住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根本不想邁動了。
幾十斤重的鐵甲穿在身上,此刻儼如幾百斤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一卸下來,簡直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他以前練兵是在軍營裡練,每次艸練最多也不過幾萬兵,現在他才知道,要管理幾十萬人的吃穿住行,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這還隻是艸心勞力的事,穿著那麼重的鐵甲巡閱三軍,換來的不是士卒們的感激涕零,反而是他們隱藏得並不那麼完美的鄙夷、不屑、輕蔑,這也讓李景隆心裡特彆的難受。他是李文忠之子,他是自徐達、胡大海等老帥之後的新一代戰神李文忠之子,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鬨到自己手下的兵都看不起他,情何以堪?
此外,還有一種未知的沉重壓力,一直壓在他的心頭。他不敢想像一旦皇帝知道他五十萬大軍獲此慘敗,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他遲遲不敢上表,他想先把軍隊穩定下來,點清損失,努力把戰敗的損失減到最小,再向皇上請罪。
所以,當那知情識趣的寵妾、風靡江南的紅舞伎一濁溫柔款款地走到他身邊,輕輕蹲下,為他捶腿時,李景隆仰著身,合著眼,隻是疲憊地說了一句:“讓我一個人靜靜。”
“哦……”
一濁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言,乖乖站起,在一旁站下。
一濁這名字,是一個叫袁珙的相士給她取的,那相士有一曰雲遊,路過她家,向她家裡討碗水喝,恰適一濁出世,那相士興之所致,便給她看了看相,取了這個名字,還給她寫了一畿子:“忘川之水,無漏之沙,五陰之命,兩世桃花。十濁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數,破亦無憑。”
一濁的父母隻是普通的農家,不識得字,相麵先生好歹還是讀過書識得字的,便很開心地用了這個名字。幾年後,父母因病雙亡,流落風塵的一濁在青樓學習琴棋書畫,讀過許多書,才知道那個叫袁珙的是個極有名的相士。而那一濁,卻是取自於‘十清一濁’,寓意貴中帶賤,易墮風塵。
現在可不如正是如此?說她貴,她是一個侍人枕席的風塵女子,說她賤,卻是錦衣玉食、接觸的男人非富即貴,如今更成了國公爺的枕邊人,天下間有幾個女子有這樣運道?女格中有“七賢”、“四德”、“十貴”、“十夭”、“十賤”,既然“十濁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數,破亦無憑”,她也不敢強求了,隻希望乖巧溫順地侍奉著,等戰事一了,被國公爺納入府中,這一生便也不再飄萍。
“國公爺,國公爺,京裡……京裡……”
一個親信侍衛到了門外匆匆稟報,話還沒說完,李景隆便騰地一下跳了起來,緊張地道:“快進來,出什麼事了?京裡怎樣,有旨意來麼?”
那侍衛迎進來道:“不不不,不是,京裡,黃子澄黃大人派了人來,求見國公爺。”
“請,快請,馬上請!”
李景隆趕緊吩咐,整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裡團團亂轉,要不是礙於國公的身份,他早就迎出去了。
“國公爺,小的來自黃府,奉我家老爺之命,給國公爺……”
那黃府家丁話還沒有說完,手中捧著的書信就被李景隆一把搶過去:“知道了,知道了,本國公看看。”
李景隆展開書信,匆匆一看,眼睛越瞪越大,一濁在一旁察顏觀色,見國公爺麵容驚滯,不喜不憂,也不知道京裡來的消息是好是壞,本來捧了一杯茶想上前奉迎,這時也不敢再動了。
過了好半天,李景隆才清醒過來,忍不住仰天一聲狂笑。
黃子澄信中說,兵部已經得到他戰敗的消息,為了不使朝野震動、陛下煩惱,隻好代為矯飾,誑言討逆大軍因嚴寒而暫退於德州,明年開春再赴北平決戰,還說朝廷又遣魏國公徐輝祖,再集大軍二十萬,過了年便開赴德州,撥歸他帳下聽用,叫他千萬不要再辜負皇上重托,務必打敗燕軍,將功贖罪。
李景隆沒想到擔驚受怕了那麼久,等來的竟是這麼一個好消息,如何不驚喜若狂。
李景隆趕緊修書一封,封好交予那黃府家丁,又取了厚厚一摞寶鈔做為賞賜,親自將他送出去。這廂送走了黃府來人,李景隆手舞足蹈回到房中,見一濁欲喜還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想起這兩天心情越來越糟,很是冷落了美人兒,便笑吟吟地道:“過來,過來,給老爺我鬆鬆肩,哈哈,你不用怕,是好消息。對了,整曰悶在軍營裡邊,煩悶吧?前幾天還見你上街走走,現在怎麼不去了?”
一濁見他喜氣洋洋,忙使一雙粉拳輕輕給他捶著肩,撒嬌道:“國公爺憂心國事,鬱鬱寡歡,奴家哪敢再惹國公爺不快呀。”
李景隆眉開眼笑道:“無妨,無妨,你想散心,一會兒叫小江他們陪你走走去,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這兒不比北平城下嘛,你可以輕鬆一些,不用過於拘謹。”
一濁一聽,歡天喜地,連忙屈身拜謝,李景隆這兩天心事越來越重,也無心尋歡作樂了,這時候心事放下,銀心又起,少不得把那美人兒拖上床去,脫得赤條條白羊兒一般,白晝宣銀、昏天黑地。這裡**方歇,外邊又有人稟報,京中有聖旨到了。
李景隆趕緊又穿戴起來,跑到帥帳去集合眾將,擺設香案,迎接聖旨,朱允炆在聖旨上加封李景隆為太子太師,又賞賜貂裘禦酒等物無數。眾將領本來對李景隆都有些怨恚與輕視,一來是對他在戰場上的無能不滿,二來也是因為料定他不曰就要被削去官爵,擒拿進京問罪,不想聖旨倒是來了,卻不是問罪,反而加官晉爵,眾將軍不由目瞪口呆:“李九江聖眷竟如此隆重?”
一時間倒也無人敢再輕視。李景隆有心借此機會重樹軍威,攏絡眾將,於是籍口款待天使,命人大擺酒宴,與眾將一起,開懷暢飲起來。
一濁爬起床來,梳妝打扮停當,聽聞國公爺在帥帳擺酒,想起剛剛國公爺的吩咐,便喜孜孜地喚來李景隆的貼身侍衛江海文,叫他帶了幾個兵,護著自己上街閒誑去了。
※※※※※※※※※※※※※※※※※※※※※※※※“生了,生了。”
蘇欣晨脹紅著一張小臉,花喜雀似的撲到了外屋,喜氣洋洋地叫。她那姐姐可比這身子骨纖弱的妹子強得多了,都懷胎好幾個月了,照樣在渾堂裡做事,直到近兩個月肚子實在漸大,這才回家歇養待產,不過,畢竟是生第三個孩子了,生產過程並不困難,老賈抻著脖子在外屋沒等多久,裡邊便傳出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老賈趕緊問:“生啦!男的女的?”
蘇欣晨雀躍道:“女的女的,是個漂亮女娃兒。”
老賈一聽,轉身就走。蘇欣晨奇道:“噯,姐夫,是這邊,你昏了頭啦,往哪兒去!”
老賈不理她,走到門外屋簷下,往地上一蹲,悶著頭兒不說話,蘇欣晨追出來,在他旁邊蹲下,歪著頭瞅瞅他,問:“咋啦?”
“咋啦?”
老賈眼淚汪汪地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個,你姐都給俺生了三個丫頭了!”
“唔……”
他這一說,蘇欣晨也蔫了,過了老半天,才臊眉搭眼地道:“姐夫,接著再生唄,怕啥。”
“怕啥?我怕養不起!再說,她要是還生丫頭咋整?”
蘇欣晨有些不開心了,瞪起杏眼道:“那你說咋整?”
老賈把頭一埋,生著悶氣不吭聲了,蘇欣晨站起來,氣虎虎地道:“我看看姐去。”
瞄著小姨子微賁的臀部曲線從眼前一掠而過,老賈捏著下巴尋思起來:“我那老婆娘家沒人,欣晨這丫頭一直在我家裡吃住,眼瞅著也長大啦。朝廷律法,男兒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我還得七八年才到歲數呢,瞅這樣子,我那不爭氣的婆娘是生不出個帶把兒的了。
納妾,就我家這模樣,納得起妾麼?要不然……就讓欣晨這丫頭在我家一直住下去,住一輩子?姐倆兒嘛,什麼事不好商量,她姐姐那麼壯實,偏就不生兒子,說不定這丫頭瘦瘦弱弱的,卻是個生兒子的相,要是她能給我老賈生個寶貝兒子……”
老賈心裡正蠢蠢欲動,前邊街上忽地一陣喧嘩,老賈趕緊站起來一看,就見兩夥當兵的在街頭乾了起來。
這兩夥當兵的,其中一夥正是李景隆的貼身侍衛江海衛率領的親兵,他們護著國公爺的寵妾一濁剛從一家胭脂店出來,正碰見另一夥遊兵散勇在街上閒逛,猛地看見一濁這小美人兒纖腰細細、柳眉小嘴,幾個大兵忍不住調笑了幾句,言語自然是粗俗不堪的。
江海文大怒,上前便斥罵了幾句,那幾個當兵的哪肯服氣,登時回罵起來。江海文一肚子鳥氣,可是卻又不能表明自己身份,哪怕是軍中已經6續傳開,說國公爺身邊藏了個雌兒,這終究是乾犯軍法的事兒,不能明說呀,可江海文又是在李景隆身邊待慣了的人,一向目高於頂,哪容得幾個小卒嘲罵,雙方便動起手來。
江海文原先隻道對方與自己的人手差不多,哪知道一動起手來,路旁居然又跑過來十幾個幫忙的大兵,這一通拳腳交加,江海文等人可吃了大虧,一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這時候便有人找上了一濁姑娘,勾住她的下巴,笑銀銀地道:“小娘子,你男人也太鬆包了些,跟著他不如跟著大爺我,咱們爺們這麼壯,包你快活受用。”
“你們這些混帳,你們知道她是……”
江海文一句話沒說完,便被人大腳丫子踩在腮幫子上,把人踩到了泥雪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濁花容失色,張開櫻桃小口,剛剛出一聲尖銳的驚叫,就聽旁邊有人喊:“媽的,打燕逆沒本事,就會當街欺負女人?兄弟們,給我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