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大如席。
明軍冒雪攻城,紅的血白的雪,渲染大地,一片淒豔迷離。
都督瞿能的兩個兒子率領兩千名士卒攻打張掖門,城內建材大都將要用光,加高壘壁材料也已不足,擂石滾木告磬,箭矢也是零零星星,已經無法對城下撞門的明軍實施有效打擊,那座飽受蹂躪的城門在士兵們抱著撞城木無數次的反複衝擊下,終於轟然暴裂,明軍士氣大振,歡呼聲四起。
瞿能大喜,立即親自揮刀加入戰團,將自己身邊的三百名將校全部投入戰鬥,同時命人立即快馬通知在鄭村壩遙控指揮戰鬥的曹國公李景隆,請李大將軍馬上增兵。
燕軍也知一旦城破,萬無幸理,蜂擁到城門洞下,與明軍殊死肉搏起來,一時間地上死屍無數,雙方士兵就踏著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拚命地揮刀、舉槍,一刻不敢停歇,更無半點花式,殺!殺!殺!他們用生命擴大著或阻滯著破城的時間。
鮮紅的血,塗滿了大地。
驟急的雪,傾刻間掩去。
須臾,蒼茫的白色再度被鮮紅塗染……李景隆聽說張掖門已破,不由大喜若狂。
天氣越來越冷了,朱高煦那個小兔崽子率領遊騎兵不斷地襲擊明軍補給線,弄得軍中缺衣少糧,現在大軍連禦寒的冬服都沒有,一到晚上,士兵們隻能抱在一起取暖,現在五十萬大軍中已經有許多人生了凍瘡,軍心士氣乃至戰鬥力都大打折扣,再不攻下北平城,李景隆真不知道該如何讓這五十萬人在北平城下安然過冬了。
北平城中的敵人雖然驍勇,可是比起嚴冬這個天敵,顯然更加叫人懼怕。李景隆還真沒想到在士兵大量非正常減員的情況下,瞿能靠著那麼點兵力,居然可以攻破城門,由此可見,城中守軍也是越來越少,已經無力守護全城了。
李景隆大喜上馬,立即下令召集七衛兵馬,隨他增援,將令剛下,李景隆心中攸然一動:“不妥,我在鄭村壩,距張掖門還有二十來裡路,萬一等我到了,瞿能已攻進城去,這破城功……”
李景隆眼神一動,立即吩咐親兵道:“通知瞿都督,他兵微將寡,萬勿深入,隻許守在城門外,不得妄進一步,待本國公大軍齊至,再攻入城去,這是本國公軍令,不得違抗,快去!”
那信使得了將令,急急驅馬趕回報信,李景隆這裡急三火四召集兵馬,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把那些士兵自帳蓬中都趕出來,一個個穿著秋衣,站在大雪中瑟瑟抖,因為活動太少,手腳都凍得僵硬了,連槍都拿不穩,隻能挾在肋下。
李景隆這時候也顧不得再講究軍容軍貌,隻管喝令他們全部跑步前進,增援張掖門,大隊人馬呼啦啦地向著張掖門趕去。
瞿能得到李景隆的將令後,氣得幾乎一頭撞死在張掖門下,奈何軍令如山,李景隆的親兵手持金批令箭在那虎視眈眈的看著呢,隻得收攏人馬,將兵力收縮到城門洞下,與燕軍在此苦戰。聊可自慰的是,那城門已被撞得四分五裂,燕軍就算奪回城門,也不可能像上一次奪回麗正門時一樣把它關上了。
聽說張掖門失守,徐妃和世子高熾驚慌失色,慌忙趕赴張掖門,王妃和世子身邊,衣甲齊全者不足百人,還有些雜色衣賞的民壯,亂烘烘地跟著,城中的兵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守城的主力軍已經成了北平百姓、老弱婦孺,也難怪瞿能數千兵就能破城,要不是明軍連凍帶餓,也是戰力大減,這千瘡百孔的北平城早就守不住了。
“張掖門破了,這北平終於守不住了麼?我終於沒有等到夫君回援。”
徐妃的戰甲上也滿是血汙,已經看不出那明盔明甲的本來顏色,她提著一口刀,一邊跑,一邊看著左右那些老弱殘兵,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已被淚水潤濕,本來大雪茫茫,這時看去,更是朦朧一片了。
“哎喲!”
世子朱高熾一聲叫,整個人都滑了出去,扶著他的兩個人被這大胖子一帶,也隨著他一齊摔了出去。原來那地上有一汪積水,已經凍結成冰,冰上又下了雪,朱高熾一腳踏去,站立不穩,整個人打著橫兒就滑了出去,這一跤滑出兩丈多遠,撞得他暈頭轉向。
“熾兒!”
徐妃回頭叫,朱高熾暈頭轉向地爬起,大叫道:“母親不要管我,奪回張掖門要緊!”
徐王妃咬咬牙,一擺手便帶著人馬向前跑去,朱高熾讓那兩個親兵把他拉起來,四下一找,自己的刀都不知道甩到哪兒去了,地上積雪甚厚,可不好找。朱高熾拍拍凍得紅通通的好象胡羅卜似的大手,吼道:“不找了,去城門!”
“慢著!”
剛剛跑出兩步,朱高熾突然站住,慢慢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方才滑到的地方,眼中漸漸泛起奇異的光芒。
這時候,遠處一隊灰衣僧侶提著棍子飛一般跑來,領頭的正是道衍,這道衍在北平出謀畫策、居中指揮、鼓舞士氣,北平能堅持到現在,這位站在徐王妃和世子高熾背後的和尚出力甚巨,他正在另一道城牆上指揮防禦,忽聽張掖門失守,也是大驚失色,馬上領了一隊親手調教的僧兵趕來。
“世子!”
“道衍大師!”
朱高熾急叫:“我娘已率人趕去張掖門,大師快快赴援!”
“老衲曉得了!”
道衍雙眉一聳,一雙三角眼滿是凜凜的殺氣,已是全無半點出家人的慈眉善目了:“世子,避入內城,一旦外城不保,唯有堅守內城了。”
“不成,內城守不得長遠,大師務必與我娘把明軍趕出張掖門,熾有一計,可解安危!”
道衍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候不是追問時候,但他知道朱高熾姓情沉穩,如無把握,斷不會做此妄語,他對這位世子也算是信任之極了,隻重重一頓,說道:“好,老衲豁出一死,也要把明軍趕出張掖門,世子隻管依計施為!”
說罷大袖飛舞,一陣狂風也似的卷去了。
徐妃率親隨死士殺到張掖門下,這位“女諸生”此刻儼然成了母老虎,手舞雙刀,衝殺在前,其勢銳不可擋,本來苦苦支撐在城門洞下的燕軍士氣大振,拚死抵抗下竟將明軍防線向後推進了數丈,瞿能剛令兩個兒子動反衝鋒,道衍領著一隊僧兵也到了,這和尚平時都不用兵刃的,這時候也撿起一柄長刀,如狼似虎地殺進敵群。
在一個婦人、一個和尚的帶領下,這隊半軍半民的守軍居然把瞿能兩個驍勇善戰的兒子趕出了城門。
“退後!退後!”
已趕到城牆上的朱高熾命人高喊,城下道衍、徐妃等人聞警剛剛避到城門洞下,城上就瓢潑大雨般潑灑下些不知甚麼東西,明軍恐是金汁糞湯,慌忙退卻觀其動靜,卻原來是沸水,那水濺到身上,灼痛難忍,一旦落地,熱氣沸騰,本來大雪漫天,地上又水氣彌漫,一時如同大霧,竟然封鎖了城門,內外不能視物。
緊接著,城下便拋下一捆捆柴禾,繼而複潑熱水,同時朱高熾令手下不再節省箭矢,城頭守軍有限的箭矢全部利用這段時間疾射下去,射傷許多明軍。
朱高熾用熱水,本來是為了阻敵,他還擔心熱水不宜結冰,可又沒有兩全之策,心中頗為忐忑,但是這正是數九寒冬,那水潑在柴禾上又非熱水一鍋,熱量流失極快,凍結的也是極快,柴禾垛越摞越高,熱水一層層潑上去,等到城頭箭矢告磬,再也拿城下敵軍沒有辦法的時候,一座冰牆已經矗立在張掖門前,將那城門牢牢地堵住。
原來朱高熾幼時聽父親講草原上的事情,曾經提到,有草原部落為了抵禦寒風,曾以草捆和水凍結成牆,冬季時族人便躲在牆內背風的地方,等到春暖花開,部落遷徙,那冰牆也自動瓦解這種快築城之法,隻是一直沒有想到利用在北平城上,方才他滑了一跤,看到腳下薄薄的那層冰,突然就想到了這件事,沒想到果然奏效。
徐妃見兒子竟想出這般妙計,不禁又驚又喜,上了城牆向兒子匆匆問了幾句,獲悉事情經過,徐妃著實地誇獎了兒子幾句,馬上傳下令去,九城俱都照此辦理,一時間九城守軍紛紛潑水澆城,把一座北平城變成了一座堅硬光滑、晶瑩剔透的水晶宮。
李景隆領著兵來了,一連跑了二十多裡路,這些兵的血脈都跑開了,精神抖擻,“士氣高昂”,不過他們來了也沒甚麼用了。大雪迷茫中,那些南軍將士眼見如此奇跡,隻覺燕軍似有天助,根本不可戰勝,不由得大為沮喪。
更糟糕的是:燕王朱棣率十五大軍已經過了孤山北河,此時堪堪迎上駐紮在鄭村壩外拱禦李景隆中軍的外圍部隊:都督陳暉部。
李景隆攻城,騎兵是最沒有用武之地的,所以騎兵被他放在了最外圍,這就是陳暉所部了。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多從南來,因此步卒不少,專門的騎兵部隊就這麼一支,大約兩萬人上下,扔在那荒郊野外“放羊”一般散養。
今天是今冬第一場雪,而且是暴雪,許多南軍一輩子還是頭一回見著雪,他們袖著雙手正在那哆哆嗦嗦的看“西洋景”呢,因為大雪遮蔽了視線,所以直到燕軍快衝到麵前他們才現,燕軍如蟻,漫山遍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