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李景隆比夏潯還驚恐。
李景隆率軍趕到北平城下,安營紮寨,把一座北平城圍得水泄不通,九門之外俱築碉壘,攻城車、雲梯、壕橋、火炮、拋石機,各種攻城器械層出不窮,在戰術上,諸如挖地洞、灑傳單、火烤城牆複潑以火,期望把城牆烤垮烤裂,總之,明軍熟悉的各種攻城方法全都用在了北平城上。
但是北平城在燕王朱棣早有準備的精心部署下,深溝高壘,城牆加厚,明初的火炮又不夠犀利,五十萬明軍一時也奈何不得城中的守軍。當然,其實最關鍵的主要因素,仍舊是人。
北平城中守軍有限,決死之心甚濃,而且燕王在北平是一位賢王,極得民意、甚孚人望。尤其是道衍等佛教界的高僧對百姓們的宗教洗腦甚是成功,婦女兒童都被派到城頭堅守,幫助燕兵禦敵,極大地彌補了守軍兵力不足的因素。
燕王第二子朱高煦隨父在外征戰,世子朱高熾、三子朱高燧都同母親守在城上,燕王妃全副披掛,親冒矢石守在城頭,大胖子朱高煦雖然行動艱難,癡胖如豬,但是蠢笨的隻是他的身體,這位世子兵法韜略也是胸有成竹,後勤及民政方麵更是得心應手,把個北平城中各種資源調配調濟的井井有條,一絲不亂。
他還時常走上城頭與母親一起指揮戰鬥,甚至抱起大石拋下城去。王妃和世子能做到這個份上,於軍心士氣乃至民心都是極大的鼓舞。
儘管如此,明軍不但人馬眾多,而且都是職業軍人,這是北平城頭那些未曾經過軍事訓練的百姓們所難以比擬的,可明軍五十萬人,來自不同的派係、不同的地區,將領都有點山頭思想,士卒也有些攀比的意思,李景隆這位三軍主帥在指揮上又是顧此失彼、手忙腳亂,所以本來他們是有幾次破城機會的,卻全被他們自己漏過了。
比如攻打北平麗正門的明軍,曾經衝破了城門,於燕軍在城門之內的甕城地帶展開肉搏了,如果這時候李景隆能抓住戰機,立即增派一支生力軍上去擴大戰果,麗正門必破無疑。北平城再如何堅不可摧,隻要有一道門戶被攻破,全城陷落就易如反掌了。
可是,令人驚歎的是,這麼好的戰機,居然被李景隆白白放過了,真不知道這位當時就站在望樓上麵,居高臨下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討逆大將軍在想甚麼,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把預備隊派上去。這是史有所載的事實,李景隆何以反應如此遲鈍,我們已無從得知了。
隻是,就因為預備隊沒有及時派上去,燕王妃和世子領著援軍及時趕到了麗正門,大胖子朱高煦一手持刀,一手拄棍,汗流浹背地指揮敢死隊予以反撲,攻破麗正門的明軍眼見燕軍亡命般反撲,援軍又遲遲不至,,於是……他們撤退了。
此時,燕王妃則領著一群婦孺兒童,從城頭向下拋擲磚石瓦塊,阻止明軍繼續增兵,利用這個間隙,已經撞開的麗正門重新合攏,頂上了條石。一次本該改變整個曆史的絕好機會,就在李景隆這頭長得一點也不像豬、其實卻是一頭真豬的麵前,如浮雲一般地飄過去了。
於此同時,燕王朱棣也沒閒著,他讓二兒子朱高煦率領一支輕騎兵專門破壞明軍的補給線,燒毀明軍的糧草輜重,自己率領主力時不時的對明軍來一次偷襲,鬨得明軍顧此失彼、雞飛狗跳。
夏潯和塞哈智在巴特倫部落烏恩奇家裡借宿的這一晚,燕王親率大軍,以張玉、朱能為左右軍,正夜襲都督瞿能的軍營,李景隆登上點將台,翹觀望瞿都督營中的動靜,卻沒防備城中燕軍見大王夜襲敵營,火光衝天,士氣大振之下,由道衍和尚和三王子朱高燧親自領著一支敢死隊自麗正門旁的城牆悄悄縋下來,殺進了明軍的大營。
這座大營正是三軍主帥李景隆的中軍大營,那支明軍敢死隊敢打敢殺,直撲中軍大營,其中有一個光頭大袖玄色僧衣的和尚,簡直像伏魔金剛似的,看似高高瘦瘦,在萬馬千軍中殺入殺出,卻如同一頭猛虎,李景隆大驚失色,生怕混亂之中自己有甚麼閃失,立即下令撤退。
其餘各營官兵不明所以,忽見中軍主帥的大營突然撤退,一時三軍撼動,紛紛隨之撤退,待得天亮,他們才明白虛驚一場,重新回到北平城下時,可惜那倉惶遺棄的軍帳、樂器、糧草輜重,都被燕軍燒毀,連碉壘也是能破壞的都儘量破壞了。
李景隆受此一嚇,堅決不肯到北平城下駐營了,這位仁兄領著中軍駐紮在距北平十多裡地之外的鄭村壩,遙控指揮北平的攻防戰,人家的王妃和世子親冒矢石血拚在第一線,自己的主帥躲在連城頭都看不清楚的地方指揮戰鬥,這麼強烈的反差,軍心士氣怎麼提得上來?
就在這種情況下,夏潯和塞哈智找到了燕王的軍營。
他們趕到燕王大營的時候,燕王正向部下親授機宜:“你去,告訴高煦,暫時停止對明軍補給的襲擾,讓他們把軍糧、器仗運過來。”
正說著,忽見夏潯和塞哈智已到了麵前,朱棣又驚又喜,急忙迎上前來,匆匆問道:“文軒,關外之行,結果如何?”
夏潯抱拳施禮道:“恭喜殿下,臣幸不辱命!”
“甚麼?”
燕王朱棣驚喜得聲音都顫了:“成功了?文軒真的說服了十七弟?”
夏潯道:“是,寧王殿下已答應傾其所有,攘助殿下靖難,不過,眼下寧王尚有一劫,還需殿下為他解圍。”
夏潯略一示意,燕王忙摒退左右,夏潯和塞哈智與他密報半晌,朱棣哈哈大笑起來:“那有甚麼,俺就殺去關外,救十七弟出來,隻要能得到泰寧、朵顏、福餘三衛的精銳鐵騎,再得到關外八萬精銳之師,九江小兒何足懼哉。”
夏潯問道:“方才臣聽殿下吩咐,莫讓二王子再繼續襲擾敵軍補給,這是為什麼?”
燕王笑著擺擺手道:“本王溜魚呢,線兒太緊魚會逃掉的,現在天氣還不夠冷,不能讓南軍意識到糧草和軍衣是大問題,得把他們留住,等到寒冬降臨,那時再把補給線全部掐掉,讓他的五十萬大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說到這兒,朱棣又迫不及待地道:“這邊且不去管他,快說,你與十七弟是怎生計議的,本王要如何兵為他解圍?”
※※※※※※※※※※※※※※※※※※※※※※朱棣失蹤了。
曹國公李景隆痛定思痛,調出幾路人馬,專門圍剿燕王朱棣的大軍,省得他不斷在旁邊扯後腿,結果大軍剛派出去,朱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天之後傳來消息,在永平附近,現燕王蹤跡,此時永平已再度掌握在朝廷大軍的手中。
李景隆大吃一驚,忙召集眾將匆匆計議一番,怕燕王重施故技再奪永平,於是分兵一路去援永平,又通知山海關的總兵楊文全力戒備,防範燕王偷襲山海關,結果山海關和永平的明軍枕弋待旦,夜不成寐地守了三天,一個個守得哈欠連天,也沒見燕王派來一兵一卒。
找不到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敵人,李景隆不知道燕王到底在打哪兒的主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派出探馬四處打探燕王消息,一麵從攻城部隊中又調了兩衛兵馬,加強了他所在的鄭村壩的防務,這個時候,燕王的大軍已繞過鬆亭關,即將抵達劉家口。
劉家口,守將總旗官劉奎剛派了一個侍衛替他去了撫寧縣,撫寧縣在秦皇島區域,他的家如今就安置在那兒,家裡捎信來,說他的兒子生了重病,延醫問藥的大半個月了,還不大見好,劉奎牽掛不已,便拿了些銀錢,使一個親兵回家去看看。
派走了親兵,劉奎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住處,就見關口外鎮上的那個老家人正等在那兒,劉奎不耐煩地道:“月例不是已經給你了嗎,又來做甚麼?”
老管事點頭哈腰地笑,湊到麵前,很神秘地道:“老爺,那位小姐……又來了,想見你呢。”
“嗯?”
劉奎怔了怔,微微有些意外,沙寧雖然每年總能有機會過來幾趟,不過相隔這麼短還是頭一回,他也不知道沙寧這一次怎麼來的這麼頻繁,想要問問,奈何這老家人隻知道他金屋藏嬌,那位極美的小娘子並非他的妻室,此外一無所知,想問也無從問起。
劉奎思索了一下,才道:“你先回去侍候好小姐,我安排安排關上的事務便去。”
“是是是!”
那老管事眉開眼笑地走了,他平時守著那幢空蕩蕩的宅子,沒有什麼外撈,所以才時常將房舍出租,給過往客人當客棧使用,但是每回這位不明身份的小姐住到這裡的時候,老爺就大方的多,那位小姐的賞賜也特彆優厚,站在他的立場上,巴不得那位小姐一年四季都住在這兒呢。
劉奎的父親原本隻是朵顏部落擄來的一個奴隸,劉奎的身分也高不到哪兒去,可以說全賴沙寧,他才有了今曰,有家有業還做了官,既知沙寧來了,劉奎哪敢怠慢,連忙喚來副總旗王彥稀,把關上防務向他交代了一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副總旗隱約知道總旗大人在鎮上置了宅子,養了外室,聽說他要去鎮上住兩天,王顏稀笑嘻嘻地便答應下來。
劉奎換了便裝,也不帶侍衛,便沿著山間那條走慣了的小道,向鎮上趕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