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有些心虛的表情儘被謝露蟬看在眼裡,他本是一個極聰明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年僅十五歲就考中秀才了,這些年隻是激憤之下在某些事上著了魔障,也難說潛意識中沒有一種自我麻醉、自我催眠的心理,可不是對所有事情都渾渾噩噩,一見夏潯沒有反駁,神情反而有些詭異,他立即起了疑心。
謝露蟬道:“他做了甚麼事?”
謝雨霏轉向夏潯,輕輕咬了咬嘴唇,好象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可是那雙靈活生動會說話的大眼睛卻向夏潯遞出了一個清晰的信號:“稍安勿躁,我還有下文!”
謝雨霏輕啟櫻唇,開口了:“我和飛飛去鄉下田莊的時候,碰到過他。他,帶著幾個狗奴才,看見了我,便上前搭訕,飛飛聽到呼救聲趕來,他……他也毫不在乎,幸好又有許多路人經過,他不敢胡來,我們才得以脫身,我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想不到……”
謝雨霏瞪了夏潯一眼,輕蔑地道:“哥,你說這樣的斯文敗類,能嫁麼?”
“什麼?我……我……”
夏潯聽得莫名其妙,正不知該如何辯解,南飛飛蹬蹬蹬地跑了進來:“姐,去夫子廟逛逛不?”
進來一眼看見夏潯,南飛飛登時臉色大變,“啊“地一聲驚呼,畏懼地閃到謝雨霏身後,怯生生地道:“姐,這個登徒子,怎麼……怎麼追到你家來了?”
南飛飛從小與謝雨霏配合行騙,兩人合作十分默契,雖說南飛飛無法理解謝雨霏的心理,總覺得她憑自己美色,和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高本領,足以騙得她男人回心轉意,乖乖放棄一切嫌隙,根本無須行退婚之下策,但是自家姐妹既已打出暗號,她也隻好全力配合了。
夏潯的表情和謝雨霏的話一相印證,榭露蟬就已信了七八分,再被南飛飛跑出來一說,他登時信了個十成。南飛飛緊緊盯著夏潯,隻要他想張口否認,或者點出謝雨霏的秘密,就上前撕扯,打斷他的話,但是夏潯經過片刻的訝異驚怔之後,已經定下了神,他看看謝雨霏和南飛飛,似已洞悉了她們的用心,嘴角漸漸綻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神秘笑意。
南飛飛終於覺謝雨霏所說的他的眼神如何厲害了,南飛飛也有種被他洞沏肺腑的感覺,有些吃不消,不願與他目光相對。
謝露蟬看看啞口不語的楊旭,再看看一臉氣憤的妹子,急忙把她扯去了旁邊小間,進了門一放下簾子,他便生氣地道:“妹妹,你一向伶俐,今天怎麼乾出糊塗事來。這是你未來的夫婿,你這般當麵揭破他的醜事,以後還如何相處?”
謝雨霏驚訝地張大了眼睛:“哥,你還讓我嫁他?”
謝露蟬道:“男人嘛,總歸和女人是不一樣的,想必他是喝了酒,一時不能約束自己,又或者見你貌美,有些情難自控,雖然失儀,畢竟沒有大惡,以他士紳生員的身份,料來也決不敢做出太過份的事來的。再說,你本來就該是他的女人,何必太過耿耿於懷呢。”
雖然這調戲民女一事本是謝雨霏編的,也不禁被哥哥這種男女雙重標準的謬論給氣壞了,她脹紅著臉道:“哥哥,你這說的是甚麼話。他今曰能調戲我,明曰便不會調戲彆人麼?這樣道德低下的紈絝子弟,就算家裡有一座金山,官兒做得大上天去,配得上你的妹子麼?”
謝露蟬苦笑道:“那該怎麼說?人家要是不肯和離呢?到了公堂之上,你說你的丈夫調戲了你?妹子啊,雖說當時他與你並不相識,可你畢竟是與他有了婚約的娘子,老爺斷案,不會不考慮這一點。常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如果老爺判個不允,你還是他的娘子,可那時你已與他撕破了臉麵,這一輩子還有好曰子過麼?妹子啊,俗話說嫁雞隨狗、嫁狗隨狗,嫁根扁擔抱著走,方才與他一番言談,我覺得他為人品姓似也並非那般不堪……”
謝雨霏一被大哥拖進小廳,南飛飛立即蹦到夏潯麵前,攥緊一雙粉拳,張牙舞爪地道:“你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吧?”
“嗯!”
南飛飛冷笑:“你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夏潯道:“我沒有。”
南飛飛繼續冷笑:“你嘴上沒說,你心裡有想。”
碰上一個這麼“聰明”的姑娘,夏潯隻好閉嘴。事實也是如此,如果夏潯真的是楊旭,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在這個時代所受的教育,的的確確絕不可能再接受謝雨霏這樣的姑娘,難怪南飛飛會這麼想。
南飛飛哼道:“被我說中了,說不出話來了?”
夏潯無奈地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南飛飛道:“在北平,你答應過雨霏一件事。”
夏潯目光一閃:“她真叫雨霏?”
南飛飛道:“那是她給自己取的小字兒。”
夏潯道:“那麼……路引又是怎麼回事兒?”
南飛飛冷笑:“你何不問問你自己,你那名叫夏潯的路引是怎麼回事兒?”
這個小姑娘吃嗆藥了,夏潯隻好再度閉嘴。
南飛飛道:“我們不像你,含著金飯匙出生的,衣食無憂,家境優渥,我們自己不想辦法,就無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就得淪落成叫花子,甚至……我們先得活著!算了,不和你說這些,說了你也理解不了,在你這樣的人眼裡,永遠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反正餓死的不是你、不是你的家人。你瞧不起我們不要緊,我們家雨霏不會死纏著你的,雨霏姐不希罕做你這位秀才老爺的妻子,你若同意和離,雙方取消婚約,與你沒有任何損失,但是你須保證,不可對露蟬大哥,不可對任何人,說出你所知道的那些事。”
夏潯終於明白謝雨霏這番舉動的真正目的了,她自知身份敗露,必遭未來夫婿鄙夷,甚至對她大哥說出真相,因此捏造了一個理由,想要以和離的方式,體麵地了結這段娃娃親。可是這麼做,縱然女方不會張揚出去,仍然是有損男方聲譽的一件事,所以,她把夏潯答應她一個條件的約定也利用上了。
說實話,做為夏潯來說,他並不在乎謝雨霏的這段經曆,女賊怎麼了?夏潯從中看到的,不是她的招搖撞騙,而是她的堅強、勇敢、智慧,她對家人的責任心和愛,夏潯對她隻有敬意,並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她的意思。
可他沒有想到謝霏的反應這麼強烈,在堅強的外表下,有一顆如此自卑的心,竟然還沒了解清楚他的態度,就迫不及待地攤牌,以主動取消婚約為條件,交換他代為保守秘密。
夏潯有心說明自己的態度,可是話到嘴邊兒,忽又咽了回去。
謝雨霏有她無法說與親人知道的痛苦秘密,他又何嘗沒有自己的秘密,隻能一個人守著,飽受煎熬?
他知道彭梓褀對他的愛,他也知道,哪怕彭梓褀現在知道他不是楊旭,而是另一個人,同樣會陪著他,愛著他,可誰道這其中有多少因素是因為她已經成了他的女人呢?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是,如果從一開始,彭梓褀就知道他隻是南潯小葉兒村的一個普通村民,而且還是一個卑下的賤民,那麼彭家的大小姐還會不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呢?
明明已經成了恩愛夫妻,還要糾結於這些無法從頭再來進行驗證的事,也許有點庸人自擾,可他就是避免不了這樣去想。而謝雨霏呢,更甚一步,至少彭梓褀自一接觸,接觸的就是頂著楊旭名字的他,認的人是他,跟的人是他,而謝雨霏不同,她和楊旭訂的是娃娃親,自一出生,就注定了是楊旭的人。
他頂著楊旭的名字,和這個精靈可愛的美麗女孩兒成了親,以後親熱恩愛,纏綿床第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兒?這個姑娘不是因為愛上了他,而是因為與楊旭的婚約,被他這個冒用了楊旭身分的幸運兒占有了而已,當她在自己身下迎合歡好,呻吟喘息的時候,自己是否能全無心結、全無陰影?
這個契機……是禍?是福?
夏潯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謝姑娘必須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南飛飛緊張地道:“你不要太無恥啊,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你說,要我姐答應你什麼?”
夏潯微微一笑,道:“很簡單,三並之內,她不得與他人談婚論嫁!”
南飛飛一怔,奇道:“這是為什麼?我雨霏姐嫁不嫁旁人,與你還有甚麼關係?”
夏潯道:“當然有關係,你也說,此事保密,我不能說破你們的身份,你們自然也不會將和離的原因告訴彆人。若是這邊婚約一解,你那邊馬上談婚論嫁,彆人還不以為我楊旭被人戴了綠帽子,所以才解除婚約。”
南飛飛轉了轉眼珠,心中算計:“姐姐今年十六啦,三年後也才十九,在金陵十歲才成親的姑娘比比皆是,也不算是老姑娘。便頷道:“成,這事兒我做得了主,我答應你!”
夏潯微笑道:“你們若毀約,我可是會說出真相的。”
“知道啦!”
南飛飛不屑地嗤笑一聲:“為了麵子活著的男人”哼!”
四個人重又站到了一起,夏潯欣賞地看著她。剝去了方才的偽裝,謝雨霏的身上露出一般恬靜自然的味道,那玲瓏剔透的曼妙1把一股嫵媚,從她的骨子裡散出來,潤澤白皙的肌膚襯著她那精巧俏麗的五官,簡直就是一副淡彩工筆的仕女畫。
她仍然有意地昂著頭,恐怕暴露她真實的內心。微昂間露出的象牙般細膩白皙的頸子,昭示著她含苞欲放的青春,可口,誘人。夏潯平靜地笑了笑,這頭可愛的小牝鹿逃脫了楊旭給她的命運了,那就由我一夏潯,再把這頭野鹿抓回來吧!
謝大小姐“貞烈誌節”這是大義所在,謝露蟬這如父的長兄也不好強迫。
古時候有位烈女,被一個路過的男人猥褻了一番,逃回家後才知道,那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因為離家多年,彼此已不相識,這個女人仍然堅決自殺了,理由是:她被猥褻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因此她仍然是失節了。謝雨霏所為雖比不得這位節女,卻也堪稱表率了,這是謝家教女有方,謝露蟬雖然惋惜妹妹的婚約解除,心底裡還是感到一些欣慰的。
雙方家中都已沒了長輩,這和離的契約隻要夏潯和謝露蟬簽訂,換回彼此的婚書,便算完成了。
“好,我楊旭,從今曰起,正式與你謝家解除婚約!”
遞還婚書的時候,夏潯如是說。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謝雨霏還是心裡一酸,淚如雨下。
“如果來曰你仍然喜歡了我,那便隻是我了。”
夏潯微笑著又跟了一句。
“嗯?”
謝雨霏眨眨淚汪汪的雙眼,沒聽明白。
夏潯微笑著向謝露蟬拱拱手,轉身走出了客廳,肖管事站在廊下,還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隻見到自家少爺麵帶微笑地出來,還道婚期已經談妥,連忙向神情複雜地送出來的謝家少爺道一聲彆,追著自家少爺去了。
夏潯迎著樹葉間灑下的斑斕陽光,踏著青苔的石階緩緩走了下去。
謝雨霏和南飛飛站在廳中。關心則亂的謝雨霏望著夏潯悠然離去的背影神情慘淡,目光悵然,根本沒有品出他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而南飛飛一雙機靈的眼珠轉來轉去,卻似覺察了什麼。
她歪著頭,努力想了半天,踮起腳尖,湊到謝雨霏耳邊悄悄地道:“姐,聽他意思,好象並沒打算放過你……呃……不是,放棄你呀。”
“三年,足夠了!”
夏潯走著,嘴角的笑意越為越濃:“三年,若是追得上,這隻精靈古怪的小妖狐就是我的,如果三年都追不上,那也不用追了,強扭的瓜兒,不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