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段話,許樂再次閉上了雙眼。
李在道看著光幕畫麵,看著身體劇烈顫抖的許樂,自己的身體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無法想像,更無法接受人類竟可以直接控製戰艦的事實,緊握右拳,表情陰沉喝斥道:
“還愣著乾什麼!打開閘門過去殺死他!”
而此時的許樂再次進入那個充滿線條與光點的世界裡,意識與真氣時而相依相偎,時而天地分隔互看,周遊在抽象的三維戰艦之中,他越來越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和戰艦的聯係越來越緊密。
手緊握著數據線,意識在線內和那些數據片段一道奔逐傳遞,他看不到意識所到之處是何處,卻偏偏知道彼處為何處,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就是這艘龐大的戰艦,而這艘戰艦……就是自己。
在那個世界的線與點、光與暗之間,許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梨花大學時,曾經聽周教授上過一節戰艦結構的課。
那是正少年的他最青蔥直茁衝脆時節,初初喜歡上那袋小狗餅乾的主人少女,然後因為澀澀初戀的莫名破碎而心神不寧,可就是這般精神狀態下的他依然牢牢記住了那堂課的內容。
聯邦戰艦以至任何複雜的機械係統,都是由控製係統、結構係統、動力係統這三大係統組成,而人類同樣也是由這三大係統組成。
——大腦及神經束是控製,骨骼肌肉內臟毛血液皮膚是結構,自然界的物事在身體內成為脂肪、血糖、氧氣是動力。
在那節課上周教授說過,機甲就是小戰艦,許樂曾經默默想過,那人應該可以看成小機甲,再轉換一下這道公式,人就是微型戰艦?
大叔說人類才是第一序列機器,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在聯邦中央電腦的幫助下,自己的意識能夠在兩個世界間穿行,能夠直接進入那個充滿電子流數據片段的世界,是不是因為人的世界和機械的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
……
看似很長時間的思考,其實隻是許樂腦海中一動念便閃電完成,他現在麵臨的最大問題不是這種三流哲學家才會沉浸並且有可能永遠無法浮出海麵的夢幻真實映射,而是真實的危險。
他必須在疲憊的身體崩潰,強行擠壓真氣造成的內腑傷害暴之前,結束這場看似無聲無息,卻實際上異常凶險的戰鬥。
他相信在確認信息傳送係統被自己徹底破壞後,即便矜持謹慎如李在道也不可能再等下去,此時肯定有無數軍人正在向此地趕來。
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控製住這艘龐大的烈陽號戰艦,令戰艦掉頭回轉聯邦,儘可能深地回到憲章光輝之中!
然而這是何其困難的事情,量級差以幾何程度放大才是難度差,俘獲控製一台機甲和控製一艘戰艦比起來,就像是推動東林礦坑裡那顆石頭和推動費城湖畔那座雪峰難度之間的差彆!
要控製一艘龐大的戰艦,連聯邦中央電腦脈衝信號不夠強大時都無法做到,更何況他畢竟隻是一個人,有著差不多的體重,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強壯的肌肉,差不多鮮紅的血液,把這一身零碎儘數燃燒為能量,又能有多少?
雙手緊緊握著數據線,仿佛從骨頭裡榨出來的帶著斑駁血痕的真氣不要命般灌注進去,卻始終未能完全獲得戰艦的控製權,此時他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如果再強行繼續極有可能死亡!
到了最後,依然還是那道重複了近三十年的選擇題。
小時候那場烏黑的雨夜,麵對著生死如何選擇?
臨海州體育館地下停車場裡,麵對著那台機甲和暴風雨般的達林槍彈如何選擇?果殼研究所內,麵對著聯邦科學院的進逼和沈老教授留下的智慧如何選擇?
憲章廣場上,麵對被綁做人質的李維和將要逃亡的麥德林如何選擇?332o星球岩峰上,麵臨絕境和啟動憲章網絡任務如何選擇?
空間通道前,麵對險惡未知的左天星域和襲擊古鐘號的艦隊如何選擇?地下水道裡,麵對整個聯邦的追捕狙殺和野草般的執念如何選擇?
對於很多人來講,這些都是極其艱難的選擇題。
但許樂麵對這些題目時甚至根本不需要花時間思考,每當他現無法控製他人或他世界的惡意傷害時,他都會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摧毀對方。
多年以後去看當初的那些選擇,也許並不見得絕對正確,也許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但對於彼時彼刻的許樂來說,他無從選擇,因為他認為那些本來就是不可以被選擇的事情。
而如果他選擇那些更曲折、更漫長的道路,那麼他就將是另一個許樂,而不是現在這顆東林石頭許樂。
從開始到現在,從聯邦逃犯到帝國太子,他從來沒有變過,所以當他現自己無法控製住這艘承載數千枚核彈的戰艦時,嗬嗬一笑渾不在意自己顫抖的雙腳踩在死亡線上,很簡單甚至草率地決定——如果自己將要永遠閉眼,那麼閉眼前也要將這艘戰艦變成冰冷的鋼鐵墳墓。
……
……
黑色的世界裡,顏色各異的光線交錯堆切,織成無數明暗不一的光點,許樂看著那處明顯比周遭更為白亮的區域,確認那就是烈陽號戰艦溫度最高的晶態引擎群。
引擎群結構旁是複雜的控製芯片結構,遠比信息傳送係統防禦更加嚴密強大,想要破壞這些芯片需要更強大的真氣和意誌!
他緊緊握著手中粗粗的數據線,身體劇烈地顫抖,仿佛每一顆細胞都在燃燒,都在踴躍地犧牲自己奉獻能量,肌膚變得越來越滾燙,嘩嘩淌下的汗水被瞬間蒸,凝成一道白柱懸於頭頂。
隨著仿佛岩漿般的灼熱力量最後的瘋狂輸入,手中的數據線開始詭異地扭曲彈動,控製台裡咯吱碎響不斷!
嘩!電火花劈劈啪啪地四處飛濺,照亮他那張蒼白的臉。緊閉的眼簾間,緊抿著的薄唇間,耳垂鼻孔開始緩緩滲出鮮血!
……
……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規則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同時出現某種很熟悉的味道,那個味道讓他再次想起想起最初的人生理想和朋友間的一次談話。
少年時的他,一心想成為那個紫少女艦長的機修輔官。某一年的某一天,他忘了是對老白還是邰之源還是死去的施公子感慨過,自己就是一個不懂建設隻擅破壞的家夥。
如今的他已經是最天才的機修師,站在聯邦戰艦某個偏僻的房間裡,握著兩根彈動的數據線便能進入戰艦係統,卻終於愕然現:原來自己最擅長的果然不是修理,而是破壞啊。
電火花四濺,照亮他蒼白的臉以及眼簾間唇角鼻孔滲出的汩汩鮮血,黃色的光線與鮮紅的血混在一起,仿佛在他臉上鍍了層金。
顫抖的身體已經擠不出一滴汗水,皮膚下的毛細血管竟隱隱有崩裂的征兆,除了彌漫在身周的血腥味,他終於嗅出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短短三十年間,許樂經曆過太多次生死間的來回,所以那個味道竟是如此熟悉,所以他並不恐懼,更沒有太多英雄悄無聲息於黑夜裡殉道的自我悲壯感,隻是充滿了輕蔑與不屑,在心中默默想道:
“小爺當然不會死,小爺永遠不死。”
……
……
烈陽號戰艦後方核心隔斷區內的晶態引擎群,忽然生了異變,轟的一聲巨響,龐大的艦身仿佛被巨大的隕石擊中,劇烈的振動傳遍所有角落,很多沒有站穩的軍人重重摔落在地,頭破血流!
戰艦引擎群沒有生爆炸,甚至沒有一台引擎停機,回饋的數據令大廳裡的軍人們心情稍安,然而緊接著他們現似乎放鬆地太早了些。
控製大廳裡的數據光幕接連藍屏,無論艸作人員怎樣努力,竟無法再對引擎群出任何指令,做出任何有效艸作!
戰艦最重要的就是引擎,沒有引擎提供的能量,再如何龐大恐怖的戰艦都隻能變成飄浮在浩翰宇宙內的鋼鐵棺材。
雖然現在引擎還在持續提供能量,可如果不能對其進行任何艸作,那便意味著這艘戰艦再也無法進行調姿,隻能像塊石頭永久在現有航道上飛行下去,直到與某顆行星相撞爆炸或是消失在宇宙的儘頭!
大廳內終於有軍人在這種接二連三的詭異變故麵前,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精神打擊,直接癱軟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整艘烈陽號戰艦陷入了末曰前的瘋狂混亂之中。
……
……
“許樂,你究竟對這艘戰艦做了什麼?”
李在道盯著光幕上那間充滿電火花的房間,盯著電火花間那張滿是血汙緊閉著眼睛的麵容,用低沉的聲音喃喃問道。
似乎是聽到了這個問題,許樂緩緩睜開雙眼,先前異常明亮的眼眸回複了尋常,縮至極小的眼瞳回複正常,除了異常蒼白的臉色還有那幾道觸目驚心的血汙痕跡,看不出任何異樣。
鬆開微抖的手掌,兩根數據線啪的一聲落在腳邊,他抬起頭眯眼望向房間角落裡的探頭,聲音沙啞低沉回答道:“既然你堅持自己選擇的方向永遠正確,所以我讓這艘戰艦再也無法改變方向。”
……
……
(未完待續)